难得今日得了空,晏初站在湖心凉亭上眺望,明天,晏翎便要和亲远嫁了。一枚石子落入水中,打破了她的宁静,晏初没有心情与人谈笑,倦怠地别过脸。慎停游远远地走过:“郡主弟妹,要见你一面真难啊。”将食指竖在唇边,晏初:“嘘——”了一声。慎停游噤声聆听,除了湖水拍打凉亭地基的声音,就是亭子的四角悬挂的铜铃在风中发出的声响。“你在听什么?”慎停游十分不解。“我在听铃声。你不觉得么?听起来很安静,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死绝了一样。”晏初说的很严肃。慎停游哑然失笑:“我从没见过哪个姑娘这样彪悍。”晏初忽然想起几天前在假山后偷听到的话:“我竟不知,慎大少爷,喜欢那样的类型!个性平凡无奇不说,还是自己弟弟的妻子。”收敛了笑容,慎停游微眯起双眼,从咽喉中压出一句话:“你这样说她,我会生气的。”“哼。”晏初嗤之以鼻。相当不以为然。慎停游忽然抓住晏初的手腕,目光迷离:“郡主也不想,惹祸上身吧。”晏初缓缓抬起另一只手,手中蕴含千钧之力,淡然相胁:“大少爷也不想一辈子缠绵病榻吧。”悻悻地松了手,慎停游夸张地叹气:“唉,真是无趣啊,一个女人太过强势,都是不招人喜欢的。”拍拍袖子,如同掸去灰尘,晏初斜睨着他:“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招谁喜欢都与你无关。你对我来说,就是个外人。”说着又重重地重复了一句:“你们对我来说都是外人。”“外人?”慎停游哈哈一笑,仿佛听见什么有趣的事:“既然是外人,又何来,顾影妒尽倚院栽的句子呢?”.....晏初沉默,无言相对。慎停游靠着凉亭的栏杆,歪着头看晏初:“其实呢,论家世论美貌,你都是上乘了,只是你的个性嘛。。。。。。”晏初柳眉一沉,闷声道:“不关你事。”慎停游遥指着湖对岸被树梢挡住的小院:“那里,住着我的妻子。她很好,非常好,好到任何人都能无视她。不争,不求,不抢,不夺。不哭,也不闹。在那里,就像雕塑。无趣。”晏初忽然对他这个妻子起了很到的兴趣。仔细地听着。慎停游冷哼一声:“那样的人,完美到让人生气,讨厌!哪里像柒缘,会哭会笑,有七情六欲,有喜怒哀乐。”“庸俗。”晏初毫不客气地批判:“你这样的人才可悲,因为你太俗。”哈哈一笑,慎停游转过身,背着手:“我第一次见柒缘,她在哭,你知道为什么吗?”晏初只是在听着,没有接话。慎停游果然继续说:“因为她救了只受伤的小白兔,可是小白兔最后不愿意吃东西,饿死了。”“她哭的很伤心,她那么想救它,可是,回天乏术。”“不是回天乏术,是无能,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带来的必然后果。”晏初倚靠着朱红的柱子,挑了挑眉,看起来十分冷漠:“不过是她一厢情愿而已,也许是好心,可是没有这个能力,就不要装那么伟大的人。”慎停游无奈地摇摇头:“你果然是个非常让人讨厌的人。”晏初广袖一挥:“被你讨厌是我的荣幸,不然只能说明,我也是个很庸俗的人。因为,物以类聚。”飒然转身,衣袂飘举,晏初迈步而去,留下一脸无奈笑容的慎停游。买进小院,晏初呦喝着吩咐:“惜乎啊,去找把扇子出来,见到了讨厌的人,火气就上来了,去。。。。。”默默地住了口,敛裾垂袖,轻移莲步,柔柔地唤了声:“将军大人。”慎停溪正坐在圆桌边喝茶,头也不抬地说:“你可以假装我不存在,继续。”腹诽了两句,晏初走到旁边坐下:“今天刮西北风么?怎么将你吹来了?”慎停溪却说着不相干的话题:“今天认真看了下,你小院的匾额。。。上面的字很不错。大篆。如今很少有人会了。我也只是认识,却不怎么会写。”“你喜欢的话,我可以给你的一院二院也写几个。”晏初倒了杯茶,刚想喝,发现有些烫,又放下了。“不必了,让你写,柒缘又会介意,我还是省些事端吧。”说这话的时候,慎停溪有些无奈,有饱含着情谊。晃动着茶杯,想快些让它冷掉,水在杯子里恍惚地划着圈。几乎要泼溅出来,却又异常沉稳。在桌子上轻叩几声,唤回晏初神游的心思,慎停溪偏了一下头,询问:“明天,你会去送敛羽郡主吧。”“自然。”那是我妹妹,那是我即将天涯相隔的妹妹,我敬佩她,她胸有天下,我怜惜她,她独走天涯。“听说,百里郡王,会护送她出负隅关。”慎停溪盯着晏初的脸看,不放过一丝神情。晏初觉得茶已经微凉了,一口饮进,虽然是今年的雨前茶,却还是有些微苦,绿茶就是这样。她总是驴饮,尝不出师父说的先苦后甘。唯有跑过两开之后,才能有些清香适口。所以她喝茶,总是将前两开倒掉。沧敖说,那是暴殄天物。后来沧敖特意找了白茶给她,味道清淡,和绿茶也类似,却少了很多苦味。慢慢的,也就习惯了。习惯,真的是可怕的东西,它会让我们,慢慢地受限制,直到迷失。惜乎今天肯定是因为慎停溪来,才换上了绿茶。她也粗心,没察觉出来。好苦,太久没喝,忽然适应不了,好苦。见她还是沉默,慎停溪探寻地看着她,正想发问的时候,她说:“百里护送,必然是非常稳妥的,只是,此次一别,晏翎她。。。。。。”将空杯子放在桌上,默默地盯着发呆,只觉得周身发冷。我大约,是一个孤独终老的命。我身边的人一个一个地走,留下我一个人。我看着你们逐渐远去,想同行,却迈不出步子。师父,你说,我生下来就是注定被遗弃吗?你说,活着幸福,还是死了幸福?师父,我明明,是最没有才能的一个。“将军,你说,我们努力活着,拼命地活着,到底是为了谁?”晏初神来一笔地问,倒是让慎停溪诧异了。慎停溪将手放在膝上,紧握成拳:“那么,你学武是为了什么?”
相似的问题,曾经师父问过,当时她回答:“为了扬名天下,为了威慑四方。为了耀我师门。”师父笑:“孩子气。”沧敖回答:“我是为了,保护那些我想保护的人。姐姐,师父,师兄,师弟。”师父说:“虽不是大志气,却有大能为。”
晏初顿时红了眼,语气凝噎:“我是为了,保护那些我想保护的人。”最后,沧敖保护了很多人,最后,沧敖死守,最后,她苟活着。沧敖,沧敖。晏初夺门而出,她不愿让人看到,她脆弱流泪的样子,她不愿意让一个外人看见自己的崩溃。让我一个人就好,很快就好,我失去了我可以保护的人,我还可以扬名天下,重振师门。后院已经种上了大片的竹子,青翠修长,竹叶沙沙。晏初伸手摩挲着竹竿,泪流如注,你说,你不爱竹君子之风,单爱它霸气凛然。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沧敖,本该,是姐姐保护你的。
缓缓跪倒,晏初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服,几乎抑制不住心中的痛楚,不想想起来,不愿意想起来,却在想起来的这一刻,无力面对,无力支撑。慎停溪就在后院的小门外看着,不上前一步,也不开口询问。他心中也是纳罕的,但仔细推敲,也只能理解为姐妹情深罢了。姐妹分别,难受无法避免,不如让她自由地宣泄。原来,那样嚣狂的人,也有溃不成军的时候。
总有人,不够识趣,比如那个大少爷,他从前院走来,路过慎停溪的时候,只是微微点头示意,便径直走向晏初,未靠近,受到打扰的晏初怒从心起,又或者是迁怒,正要出手相伤,慎停游忙说:“宫里来人了。”晏初掸去衣服上的灰尘,诧异地皱眉:“谁啊。”“是个公公,好像是有赏赐下来吧,找你的。”慎停游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晏初疑惑不解,这时候有赏赐也该是晏翎啊,难道走错了?来到前厅,几乎家里所有人都在,甚至连大少爷那个足不出户的妻子都在。一见她来,坐在圈椅上喝茶的紫袍公公立刻堆着一脸的笑:“哎呦郡主,咱家眼拙,以后可要郡主多关照了。”“什么事啊。”晏初一直不喜欢这种阴阳不辩的声音,听着毛骨悚然。公公立刻一甩拂尘,躬身道:“这时令还没到西瓜上市的时候,南方此次仅进贡了十个,皇上送了两个给太后,一个赐给皇后,太皇太后那里一下送去六个。太皇太后疼爱郡主,命老奴送两个来。郡主,这份恩宠,无论是前朝**,都是独一份啊。”说着有蓝袍的小宦官立刻捧上托盘,赫然是两个大西瓜。晏初立刻笑容满面,正要伸手去拿,慎老夫人咳嗽一声提醒她别忘记谢恩。晏初无奈地敛衽曲膝:“有劳公公,代我回去谢过皇祖母。”屈柒缘也悄悄靠近,不动声色地塞了个大金锭子给这个紫衣公公。公公含笑收入袖中。还不待公公告辞,晏初立刻捧起一个大西瓜,见所有人都盯着看,又悻悻地放下。公公轻咳一声,笑道:“郡主这份恩宠,那是天大的呀,多少人羡慕着呢,咱家要回去复命了,先行告退。”说着拂尘一挥,起步而去。晏初又抱起西瓜,忙不迭地往小院冲:“我只要一个,你们分一个吧。”慎停溪摇头,慎停游朗声而笑,真是的,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真是。。。。。。一回眸,看见屈柒缘若有所思地揪着丝帕,颔首不语。“身份的高低代表不了什么,你何苦介意?”慎停游倒了杯茶,递给屈柒缘。屈柒缘惨淡地一笑:“话虽如此,但郡主,终究是郡主,当今圣上的堂妹,太皇太后的孙女。”慎停溪扶她坐下,握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在这家里,你与她平起平坐,在我心里,你高高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