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新房的床上,从被褥到帐子,到家具,所能见的东西都是红色的,在烛光下看的头晕。龙凤红烛高烧,有人说,新婚之夜一对红烛同时燃尽,便会白头到老。竟有人相信这样的傻话。百无聊赖地摩挲着大红喜服上的刺绣,太皇太后特意让宫中绣娘赶制的,做工精致,可惜,只能用这一天,未免浪费了。喜娘在旁边说着好话,妙语连珠。惜乎听的津津有味。晏初取笑:“你这么认真的听,可是想以后也去做喜娘媒婆么?”惜乎羞红着脸:“哎呀,郡主,你盖着盖头还能看见人家在做什么吗?”晏初轻轻拨着红盖头上的流苏:“有点闷。”惜乎忙去开了扇窗子:“这天渐渐热了,郡主你耐心点,等宾客散了,将军就会来了。”晏初从床上抓起一粒红枣丢过去,正中惜乎的后脑:“越来越不把我放眼里了。”正说着门被推开,听见惜乎和喜娘向那人行礼的声音:“拜见慎将军。”晏初的视线被挡住,只能看见那一袭红袍向自己走过来,忽然有些紧张,抓紧了衣袖。喜娘笑着走进:“请将军掀盖头,与郡主同喝合卺酒。”一杆秤挑开盖头,由于坐着,晏初只能仰视着那个人,虽然穿着喜服,也透露着森冷,眉目说不出的俊秀好看,不算冷着脸,但绝对是没有表情。他只是看了晏初一眼,就走到桌子边,端起两杯酒中的其中一杯,一饮而尽。喜娘局促地提醒:“这个,将军,合卺酒是要交杯喝的呀。”晏初款款走过来,端起酒杯,微微地晃动着酒:“将军是娶过一次妻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喜娘你话太多,小心被灭口。”慎停溪眉头皱起来,看着晏初,却一言未发。惜乎忙过来拉呆立着的喜娘:“走吧,下去领赏。”这种情况,走为上策啊。
慎停溪完全没有久战沙场的那种健硕,也不像百里恨别那样纤瘦。同样是武将,和百里相比,他的脸要柔和一些,没那么凌厉。他一句话也不说,在圆凳上坐下,闭着眼睛。如同入定一般。晏初一口饮尽了酒,夜深了,窗子开着显得有些冷,便走过去关。“开着吧,你要嫌冷,就睡床上去。”声音不冷不热,清冽如泉。有风吹进来,烛火跳动了几下,又继续燃烧着。晏初忽然不知道这一刻该说什么了。回到床边坐下,又站起来,然后又坐下,踌躇不定,后来仔细一想,凭着自己的身手,也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索性扶着床柱,默默地睡去。
东方泛起了鱼肚白,晏初睁开眼睛,慎停溪还是那样坐着,一动不动。红烛已经燃尽了,晏初竟然有一丝好奇,到底是同时燃尽的还是各自消亡?下人们开始忙碌了起来,从开着的窗子可以听到细碎的脚步声和扫地的声音。慎停溪睁开眼睛,回头看了她一眼:“你先洗漱,一会儿要去跟爹娘奉茶。”说着走出门去,稍后便有婢女捧着清水和衣物进来:“郡主夫人,这边只是成亲用的新房,你的居所在三院。晏初差点笑起来,这个慎停溪倒是图省事,家里的院落都是一院,二院,三院,四院。。。衣物是新裁的,定下日子后慎府派人去量了身,大鋆的习俗,结婚双方是要给彼此量身裁衣的。晏初也不挑剔,只是惜乎觉得淡青色太素了。不适合新妇献茶的穿着。所以强要晏初换下,替上在家带来的绯色衣裙。
老夫人其实不老,不过四十出头,从脸上看,还不到四十。老爷子看起来精神矍铄,五十上下。晏初身为媳妇,纵然是郡主,也要恭恭敬敬地献茶。大堂的左手边坐着个美丽的女子,如一朵清晨绽放的兰花。老夫人示意婢女断过托盘,里面是红包。无关多少,习俗,意思意思而已。惜乎收了,退至一边,晏初与屈柒缘都是正妻,本无需互相行礼,但晏初贵为郡主,屈柒缘还是得起身行礼参拜。老夫人细细地打量着晏初,不算友善的目光,让晏初很不自在。她端起茶杯:“郡主可是不喜我府中裁的衣服?”晏初实话实说:“不是,只是我的婢女觉得,穿的太素来献茶有些失礼。”老夫人扫了惜乎一眼,点点头:“丫头倒是伶俐。”晏初总觉得老夫人对她有敌意,浑身不自在。老夫人示意婢女准备早膳,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郡主身份高贵,这家里,除了停溪,没人的身份能越过你去,但你是平妻,柒缘也是正室,身份一样,见面多了,行礼也麻烦,今日我做主,以后在这家里,柒缘就别行礼了,如何?”晏初也不在乎这些礼节,更不愿和老夫人交恶,一口答应。众人移至偏厅用膳,慎停溪早朝去了,自然缺席。一顿饭吃的晏初被是煎熬,老夫人的目光总是带着讥讽和抵触。
晏初由下人领着去自己的三院,心里琢磨着改天要把这名字换掉。惜乎愤愤不平:“将军真是的,敬茶也不和您一起,新婚次日就去早朝,让王爷看见,多不好,再者,今天还要回门呢,哪里来得及?难不成让您一人回去。”领路的下人低着头走在前面,一言不发,惜乎故意说给她听,故意让她知道他们家将军冷落了郡主。多么失礼。晏初忽然没由来地说了一句:“你说,叫留凉院如何?”惜乎一跺脚:“郡主,你怎么一点也不介意。”穿过假山,有洒扫的下人细碎地谈论,晏初习武之人,听力自然好。“听说,那位郡主,昨夜。。昨夜没有落红呢。”“果然如传言一样,与伶倌有染,更与百里郡王关系斐然。”“听说还怀过孩子。”......晏初忽然觉得以前觉得好笑的传言,如今变的一点也不好笑。
院落还算雅致,圆月院门上没有牌匾,空空的,显得很突兀,晏初找了笔墨,刷刷写了‘留凉院’三个字,让惜乎带到城中的聚墨斋刻匾。也不回禀老夫人,也不问过慎停溪。傍晚时分,牌匾便送来了,不得不赞叹一下效率,大篆字体,沉稳庄严,大气磅礴,匾上还的漆还未干透,透着清新的漆味。惜乎指使着下人将牌匾挂上去:“郡主,你何必急着呢?等漆干了再挂上去多好。”“你不觉得三院太难听么?”晏初往自己嘴里塞了个糕点:“今天回门没有回去,父王会怒吧...与其一个人回去,还不如不回去。”环佩叮咚之声传来,步伐款款,玉禁步发出音律般的轻响。“听闻郡主的庭院换新匾,我特意过来沾沾喜气。”伴随着环佩声而来的,是屈柒缘。晏初拍掉手上的糕点屑,莞尔:“本身就没有牌匾,哪里能用的上一个‘换’字?你这么说,倒显得我张扬跋扈了。”屈柒缘尴尬地堆起笑,本想试探下这位郡主的脾气,这一试,却发现是个如宝剑般锐利的人。晏初看着他们把匾额挂好,转过头来问屈柒缘:“屈夫人,这家现在时谁在当家?”“双亲年迈,该是享福的时候,不能让琐事劳心,将军忙于朝政。。。。”一挥手打断:“说那么多干嘛,直接说是你在当家做主不就完了?理由再冠冕堂皇也是借口。贪权而已。”也不去管屈柒缘白一阵红一阵的脸色,指着后院:“我只想想麻烦你件事,可以替我将后院种上竹子么?虽然是小事,毕竟是大动土木,我先知会声,也好过事后有人寻我的错处。”屈柒池有些担忧地提醒:“听老人说,竹林招蛇,且阴气太重。”“不碍事,你只管答应就行了。”晏初从惜乎手中端过糕点,递到屈柒缘面前:“很好吃的,要吃么?”盈盈地笑着摇头拒绝,屈柒缘抬头看了看天色:“今儿将军怎么到现在还不回府?寻常下朝之后,将军就回家了。”晏初靠着院门,云淡风轻地说:“大概是怕陪我回门吧,特意回避了。”屈柒缘走上前,拉着她的手:“郡主多心了,将军不是这样的人。肯定是有事耽搁了。”不动声色地抽回手,晏初走向院内:“我想一起吃晚餐的话,会有很多人别扭,所以,我就不去吃了,让惜乎随便去厨房给我准备一点也就是了。”屈柒缘还说了什么,走进房间的晏初已经不想仔细听了,反正也是些无关痛痒的废话。
惜乎拿了晚膳进来,就看见晏初坐在梳妆台上,拿着把匕首,修着手指甲。吓得咋呼起来:“郡主,小心伤着手。好好的指甲,怎么不要了呢,多可惜。”半寸长的指甲被切下来,整齐地排列在桌上,晏初似乎想起了些什么,说话也有些感性:“我原本,就是不留指甲的。”惜乎将膳食放在桌上,摆放好碗筷:“郡主,就算想剪指甲,用剪刀就好啊,用匕首多危险。”“顺手些,用匕首顺手些。惜乎啊,你的家人呢?”见主子忽然风马牛不相及地问了这么个问题,惜乎霎时愣了一下,回神过来回答:“在乡下呢,偶尔让老乡给他们稍点钱过去,听说我嫂子怀孕生了个儿子,过去一年来,我娘从怀胎十月开始照顾,现在又要带孙子,好久都没和我见上面了。”她笑起来:“我钱不久托人打了个银锁,若过年的时候回去看他们,送给我的小侄子。”“真好。”晏初歪着头看她:“多令人羡慕。”她抬头看天,却因为在房内,只能看见屋顶和房梁:“你说,我们的双手能握住什么?”惜乎不知该如何回话。“能握住缰绳,就能策马天下;能握住笔,就能挥毫泼墨;能握住剑,就可以保护一些人。我以前就是这么理解的。但你知道么。这是错的。”晏初修好了十个手指甲:“果然,我还是不适合留指甲。”惜乎垂手而立:“郡主,饭菜要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