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王府,行走于阡陌,来往的行人,吆喝叫卖之声,让街道像凝聚着乌云的天空一样压抑。
一群人围着圈子,圈中隐隐有哭声传来,穿过人群,其实别人见她衣着华贵,纷纷避让。倒也不用挤。只见一名身穿孝衣的少女跪在地上。头上插着草标。旁边是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心中一叹,又是这种卖身葬父的场面。
有富家子弟见少女眉清目秀,扔了银两在地,便招呼着家丁来拉少女。
少女的啜泣之声立刻变成哭喊。
富家子不耐烦的声音传来:“不是卖身葬父吗?还装什么三贞九烈?”
晏初闭上眼睛,想起那一日,母亲临终时,自己的眼泪。还有,母亲哀哀的话语。
她从地上捡起银两,抛还给那个富家子。然后从荷包中取出几块碎银子递给少女。顺便拂开拉扯少女的家丁:“钱你拿去,把你父亲葬了吧。”
“你以为你在帮她?”一道悠扬的声线传来,羞煞了飞鸟,模糊了性别。
人群不自觉地分开,一辆马车停在外围。紫檀木的马车,煊赫着财力:“你以为你是在帮她吗?那不过是你带着身份之别的施舍。你能帮得了她这一次,以后呢?这些钱用完后呢?你阻止这位少爷带她走,或许心中最恨你的,是这位姑娘。”
晏初看着马车,只见门帘紧闭,车中人,似乎根本没有要出来一见的意思,连车夫,都沉默的好像不存在。
车中人似乎笑了一声:“姑娘,你若不想跟那位少爷走,为什么不挣扎的更激烈?为什么不以死明志?或者,你只是想让路人和那位少爷看到你的贞烈。你也许在想,与其被别人买回去当丫头,还不如跟这个少爷,或许还能做个偏房小妾。虽不能做正妻,起码衣食无忧。可惜,戏还没演完,就被这位多事的小姐打乱了。”
少女涨红了脸,掩面痛哭:“你胡说。”人群中开始议论纷纷。
那位富家子得意地笑起来:“原来小娘子存的是这个心思?那么这位小姐呢?也是想用慈悲的心来吸引我的注意吗?”
眸光一寒,一道鞭影闪过,富家子脸上顿时留下一道红痕。疼的他直叫。
在场所有人,没有一个看见是谁动的手。
车中人笑了一声:“哈,瑞亲王府的郡主,你也敢出言不逊。莫不是嫌命长吗?”
富家子立刻停止喊叫,捧着脸上的伤,龇牙咧嘴地不敢多言。
“那么阁下出言点破事情的真相,岂不是一下子得罪了很多人?”晏初冷冷地看着车壁。
车内人沉默了片刻,然后道:“区区纨绔子弟和一个贫女,对我造不成威胁。”
“不过。”他停顿了一下:“晏初郡主可赏脸去寒舍一聚?”
“当然赏脸!”晏初真欲上马车,车夫一扬鞭,马车疾驰而去。
留下晏初暗自恼火。让她走着去吗?
低咒了一句,晏初转身就走。理他做甚?那种讨厌的人。
晏初又走了两个巷口。在某个拐角处,却见巷子里只有一袭白衣。
白衣包裹着,美到让她赞叹的人。而且是个男人。
“晏初郡主。你食言了。”薄唇微启,正是先前约她去寒舍一聚的人。
“我没食言,只是你的马车太快,我不认识路而已。”
“快?郡主说笑了,以郡主抽那纨绔子弟一鞭子的实力来看,要追上马车,轻而易举吧。”白衣人笑着,国色无双。
晏初眯起眼睛,想起了记忆深处,那个眉目婉约的人,一样的风华绝代。
“郡主既然不认识路,在下特意过来,为郡主带路。”
白衣人做了个请的动作,腰间的玉佩流光闪烁。更添风华。
“在下宣倾。”白衣人拂开低垂的杨柳。笑着介绍自己的名字:“宣扬的宣,倾国倾城的倾。”
晏初愕然,转而笑了:“果然好名字,适合你。”
不知走了多久。宣倾停住脚步:“到了。”
晏初抬头,眉头皱了起来:“这就是你家?”
不胜收。
京城最大的小倌馆。有钱人都有些特殊的爱好。
宣倾眼中一抹受伤的神色:“晏初郡主可是嫌弃?”
晏初摇头:“不是,只是在想,做这行真这么有钱?我亲王府除了瑞亲王,尚无人坐的起紫檀木的马车。”
宣倾得意地扬起笑容:“日进斗金绝不为过。郡主可敢进入?”
“反正除了你没人认识我,再说,我不介意让那个王爷气的吐血。”
郡主出入不胜收,这是何等的大事。何等的道德沦丧,败坏门风。
宣倾和晏初一进入,便有中年的鸨母走上前来:“宣倾啊,赵老爷等你很久了。你怎么才回来啊。”
鸨母大约35岁上下,长的不丑,只是略显肥胖了些。
宣倾退了一步,站到晏初身后:“嬷嬷,今天,我被瑞亲王家的晏初郡主包了。”
晏初狠狠瞪他一眼。居然在大厅里宣扬她的身份。
这样一来,不消片刻,整个京城就知道她召小倌的事了。
鸨母后退了两步,细细打量着晏初,然后满脸堆笑:“啊,哈哈哈哈,有眼光,好眼光,郡主果然好眼光,我们宣倾是不胜收的招牌啊。”
顿时馆中不论是俊倌还是客人都纷纷侧目。几乎一致地挂上了然的笑容。
晏初跟着宣倾穿过大厅,来到一个小院。雅致中透着一股媚态。倒是很符合他的气质。
晏初站在窗口,看向小院中的景致,宣倾语气含笑:“喝酒还是喝茶。”
“茶。”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只喝茶。”
溢出一声轻笑:“竟不知,晏初郡主,也是个听话的闺秀。”
晏初扯了个敷衍的笑容,不置可否。
有小厮奉了茶水来。茶水顺着壶口倾泻而下,落入杯中,那声音,在晏初听来,格外悦耳。
细瓷茶杯,青色的茶水,温润的好像凌驾于万物。干净,通透。
再美丽的辞赋,再美妙的乐声,都比不上,这方寸的悠然。
忽然下起雨来,冲刷树叶的声音令天地间猛地安静了。
晏初走过去坐下,端起茶杯,手心汲取了温暖。
好久,没有这么惬意地享受安静了。
“你找我来,是为什么?单纯地一聚?”晏初单刀直入,开门见山。
宣倾过于美貌的脸上浮现一丝嫣然:“自然是有所图。”
晏初左眉一扬,静等下文。
香茗轻啜,声音也显得迷离起来:“我与令妹,有一面之缘。你也知道我这样的身份,高攀不上。”
晏初有些惊讶,宣倾看上了晏翎?这个男人太过阴柔,若站在一起,晏翎倒是更为英姿飒爽。
“但求郡主帮忙,远远地见上一面也好。”宣倾虽说的深情款款,但在晏初看来,就是别扭。
“我与她素来不亲厚。你求错人了。晏翎喜欢的,应该不是你这种。”虽然和那个妹妹不亲,但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更何况,一个郡主,怎么可能嫁给一个俊倌?
那是比烟花女子身份还要低下的人。
虽然有些达官贵人爱好可耻,但当他们衣冠楚楚的时候,对这些伶人还是怒骂鄙视的。
一声长叹:“我知道我们的身份天差地别,就是想看看她,请郡主成全。”
晏初看着手中渐凉的茶,犹豫着。
晏翎不是个讨厌的人,她虽然对人没有什么高低贵贱的看法,但是,她骨子里还是个郡主。
她会对乞丐表现出爱心,对流落街头的难民施以援手,但不代表,她就会肯和一个小倌见面。
不管这个小倌长的多好看。
她或许会认为,被这样一个人喜欢上,也是令人羞耻的。
“不会有结果的,何必呢?宣倾公子。我知道她初三会去钱尚书府找他们家大小姐。但是她坐车,能不能见到,全看你的本事。”就当,做次好事吧。
这些贵小姐们真是无聊,连见个面还要早几天约日子。所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乐趣只怕她们永远不会懂。
外面的雨似乎又大了些。天空阴霾的让人烦闷。
这样的天气很难让人心情愉快。
宣倾愉悦地扬起眉梢:“多谢郡主,今日之恩,宣倾必报。”
“免了吧,我不需要你做什么,也许我本来就没有安什么好心,我不过是想看看那位尊贵的郡主,遇到这种事,是什么表情罢了。”
春寒料峭,手中的茶已经凉透。晏初将瓷杯搁在桌上,站起身:“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再会。”
宣倾忙起身,连唤门外的小厮:“丛儿,丛儿。”
刚才奉茶的小厮急忙推门进来:“公子,请问有什么吩咐?”
“替我送送郡主。”
“不必了,给我一把伞就好,不必相送。”晏初望向窗外的雨势,眉头轻蹙。
小厮看向宣倾,见他点头,便立刻跑出去,不一会儿便拿着伞回来。
晏初接了伞,道了声谢,便匆匆而去。
大厅中,鸨母脸上带着暧昧的笑,迎了上来:“哎呦,郡主这是要走啦。这宿钱...”
晏初面露愠色,什么叫宿钱,多么下作的词:“我已经给过宣倾了,你自去向他拿好了。”
说完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