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张员外世袭进士
诗曰:
大道无一非道,全凭悲欢离合;
事情皆转奇巧名,今人猜想不过。
事情原有格致,辞句莫看错说;
走尽仔细纪揣摩,免得书中之乐。
西江月罢。内中引出来了一部大明野史。当初洪武爷与陈有谅大战,兵败苏州城内,被大兵围困,内无粮草,外无救兵打救,甚是危殆,多亏了一人救济,是何人氏?这苏州城内,有一家张员外,家中大富,情愿出纳仓谷二十万石,洪武爷兵得粮草,遂得胜了汉王。后来即了帝位,驾坐南京,想起了此事,下召张员外进京,重加封赏。
张员外志洁清廉,封官不要,赠金不受,皇爷无奈,恩赐他世袭进士,百顷良田。
张员外谢恩回家,几年身亡。膝下一子,名叫张才,字是学富,年方一十六岁,娶妻窦氏,守制三年,孝服已满,日日家中诵读诗书。
时值三月,闻听虎丘山迎春大会,心中思想,这几年无曾出门闲游,不免告知娘子,观会散心一遭便了。
这公子独坐书房闷无言,忽听得大会起在虎丘山,
这几年守制带孝家中坐,盖无曾出离府门闲游玩,
到不如今日出门去游会,看一看会表景致全不会,
观一观士女王孙巧打扮,娼望阳春烟景三月三,
看一看金勒马嘶茅草地,看一看玉楼人醉杏花天,
娼望桃花柳絮那里好,观一观飘飘蝴蝶上下翻,
这公子一心去想去游会,回宅内请出窦氏说根原。
话说公子想到这里,回了内宅,窦氏一见问道:「相公不在书房用功,来此内宅有何话说?」
公子说道:「娘子有所不知,我在斋中服孝三年不曾出府,今日忽听虎丘山三月三迎春大会,我有心前去看一看胜景,散一散闷怀,因此来与娘子说知。」
窦氏说道:「相公出门望景,倒也罢了,只是身轻年小,叫妾身放心不下。」
公子说道:「娘子放心,小生前去,二五日就回,有何挂虑?」
窦氏说道:「相公既然要去,妾身也不敢强留。」
命丫鬟整理一桌酒席,夫妻二人对面坐下,窦氏说:「相公要去游玩望会,妾有此良言,是你听了。」
窦氏贤德女,善知夫妻情;
答说去游会,备酒先饯行。
轻吐樱桃口,笑言尊相公;
你今要游会,听我说分明。
妾身有几句良言嘱咐你,
但恐你少年出门无正经,
虎丘山五色杂人俱多有,
许多的非类无良将人坑,
万望你时刻小心藏主意,
千万个莫食耍戏作聪明,
第一来休食美色卧花柳,
第二来休要食醉饮刘伶,
第三来莫进赌博场游玩,
内里边无有之人心不平,
不过是闲看买卖观把戏,
但愿你此去一望即回程,
莫恋着彩楼笙歌音韵妙,
叫妾身倚门盼望挂心中,
好一个三贤四德窦氏女,
对丈夫口吐良言即叮咛。
话说窦氏夫人面对丈夫,将言语嘱咐过了。
公子说:「娘子放心,小生一一记下了。」
窦氏夫人问道:「相公此去,可用几名家人,或是骑马,或是坐车?」
公子说:「不用,只用一人一马,将我送到,命人马回家,三日以外,再去接我不迟。」
窦氏闻言,自箱中取出一套新衣靴帽俱全,与公子换上。亲自与丈夫包了一个包,又剪上碎银几两,吩咐家人规了良马一匹,窦氏亲自送出大门。张学富上了坐骑,有一名家人跟随,这公子跨马扬鞭,往虎丘山去了。
这公子跨马奔上路阳关,
窦氏女目送丈夫站门前,
眼看着相公奔上大路去,
只看的人马柳阴相遮栏,
他可才倒那金莲还家转,
自今后只身化做启山,
自今后独守空房无伴侣,
自今后盼断衡阳再不还,
自今后大门一别千秋梦,
自今后再想见面难上难,
且不言少年公子去游会,
再说那道姑出家桃花庵。
按下张学富,不提他行程如何。
且说这虎丘山以东,有一庄寺院,名为桃花庵。庵中有一位道姑,姓陈法号妙禅,其父陈乃宋,在苏州贸易,丢了大本,将此女卖于庵中,当下一十八岁,生得人物聪俊美丽,升当才学,人不能及,风韵无人可比。自一十六岁,那一等风流态度,出现于外,每日里思想寻一个美貌、如意的郎君,消一消身边的欲火,怎奈是眼界高大,见得那一些王孙公子,士庶百姓,少年者至多,皆不中意。因此煎熬日月,朝思暮想,其日已久,挨到一十八岁。是日正当暮春之气,这道姑身处禅房,郁郁闷坐,那一段思春的情景,今人描写不尽,怎见得?
第二回 虎丘山看会游春
诗曰:
襌持原东君,好光阴辜负人,
晓风吹落红尘阵,三宝不焚,经声不闻。
跟前无限莺花恨,经几春,
春春过也,敢则是春最撩人。
这一曲驻云飞歌罢。
单说妙禅一到春天,那春思一动,经也不念,香也不烧,逐日里茶饭懒用,闷坐无言。师父姓李,法号道远,乃是个民妇出家的。性情愚拙,且从妙禅进院,痴爱娇养,既然长大,凡事皆从徒儿之命。往来降香人等,妙禅心爱的,接以茶礼,心中所厌者,便叫师父招应。
这日李道远见徒儿,闷闪不乐,乃叫道:「徒儿,今日有虎丘山迎春大会,高扎彩楼,歌舞演戏,四面看戏的,车马如云而集。那公子王孙,士庶男女,妆模作样,穿红的挂绿的,或十个一群,或八个一群,前者呼,后者应,来往不绝,皆来游会。还有那些买卖客商,各样的杂行,招聚一处,还有许多的说笑场的,耍把戏的,唱小曲的,还有许多的西洋景、中原景、山景、水景,又打上三月三春日的佳景,徒儿何不穿起来,前去观一观景,乐一乐花景,看一看人景,消一消胃中闷景,心中就会是一番光景。」
老道姑先把会景说一番,
喜坏了私心盼情陈妙襌;
暗想道既然迎春开大会,
我何不跟随师父观一观。
看看那会中有些美貌女,
观一观那里出些俊俏男;
倘若得美貌相公可人意,
暗暗的将他引进桃花庵。
抢他来藏在内室清净来,
夜间颠鸾倒凤解解心怀;
那时节柳腰相外郎体,
尝尝一风流滋味鲜不鲜。
有诗一首:
年过二八女妙襌,自己房中闷无言;
茶里思来饭里想,睡不浓来坐不安。
白日思量不好受,夜晚翻身更难言;
安心若见才郎面,双手抱住不放松。
求一个牛郎织女夜夜会,
将我这浑火欲火安一安;
妙襌女心中拿定大主意,
回襌房尽心梳洗把衣穿。
话说妙禅道姑一闻此言,心中欢喜。即忙回上禅房,梳洗已毕,又穿上了一套新色,山水八卦衣。头挽逍遥髻,腰带丝带,左手拿着汗巾一条,右手执着拂尘一尾。把镜一照,无有半点凡俗模样,这才出了禅房。
师父一见,满心欢喜说:「我儿,亏得你出家,若为俗民,找一个穷家男子,逐日里刷锅洗碗,那才屈杀我儿这人物也。」
李道远一见徒儿喜盈盈,
他说道我儿人才不非轻,
你今日出家成道为仙子,
胜强似得随俗民身受穷,
你本是九天仙女临凡世,
为师父情愿受苦你受荣,
这几日见你心中不快乐,
每日里茶饭懒食不安宁,
我与你游春望景去观会,
去看看许多景致乐无穷,
老道姑回首就把房门带,
师徒俩出了山门向前行。
话说师徒二人,出了山门,妙禅女头前,道远随后,一路上春光景不看,奔山来了。
妙襌女一心想看美少年,
一路上许多春景不爱观,
同师父扭扭捏捏向前走,
那管那桃红绿满柳前川,
那管那紫燕衔泥来往转,
那管那蝴蝶飘飘舞花前,
但恐怕春日晒淡芙蓉面,
但恐怕举石踏破绣鞋尖,
但恐怕香尘吹入秋波眼,
但恐怕清风吹动逍遥冠,
这道姑一路行来娇无力,
一步步前行来到虎丘山。
话说师徒二人,一路行来,三住三歇,参圣了虎丘山上。抬头一看,但见入山之人,一望无边。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高的、有矮的、有俊的、有丑的、有白的、有黑的,甚是热闹。
道远说道:「徒儿,初到会上,路径不熟,杂人甚多,挨来挤去,看迷糊了。莫如你扯住我这衣衿,我将带着你四面看看这会上的情景。」
妙禅说:「师父前行,我在后边看看你就是了。」
道远听说,头前引路,妙禅随后进会来了。
妙襌女进得会参观其详,
但只见许多买卖在两旁,
这一边几坐大大吃饭铺,
那一边酒菜铺内五味香,
这一边高声吆喝鸡汁面,
那一边吆喝火烧一包糖,
这一边弓箭铺内弓满面,
一逢逢点钢刀销查前账,
那一边书籍铺内代笔墨,
一部部圣贤书卷迭成箱,
这一边绸锻铺内双彩挂,
一卷卷篾梳大绫出苏杭,
观不尽抽头树焦木货巿,
观不尽锄镰杵镞铁器行,
观不尽跑马卖獬耍把戏,
观不尽搬水运尽耍役藏,
看不尽骡马市内马跑好,
看不尽杂货忖有纸张,
正是他师徒二人向前看,
忽听得彩楼歌舞动笙簧,
师父俩举目留神抬头看,
正是那戏楼扎在水中央,
原来是少年子弟听唱戏,
唱的是张生莺莺戏西厢,
看戏的看不够得佳期会,
好不歹馋杀姑妙陈道娘,
正是这饥渴女子未足兴,
眼转心跳摆手姿弄柳腰。
老道姑叫声:「徒儿,咱出去罢!」徒儿听言良。
话说妙禅道姑,正然看的有趣,道远说道:「徒儿,此处人甚多,时的身边出汗,咱出去乘凉乘凉如何?」
妙禅说道:「暂且看看这一出的戏罢!」
仍是目不转睁,单看戏中的做作,暗想那内中滋味,甚是难受。看到那动阳之际,只觉着满怀昏昏沉沉,如僧舍中,受水涌出,身中衣服,不觉湿了一大块,只觉着那个滋味,实是难受。因在众人属目之地,不得不强打精神。这正是: 分明身上难消受,自是心内想加此;
若非人言闹事处,卧在地下诈佯死。
一身欲火消不尽,何人禅房把施身;
目下公子若相遇,庵中琴瑟乐友之。
第三回 妙襌姑心思凡事
诗曰:
游玩该入宋家东,
垂袖开怀拂好风;
莺藏柳暗无人语,
惟有墙花满树红。
闲言少叙。且说妙禅道姑正看到好处,猛然间煞了铎鼓,妙禅叫道:「师父,咱出去歇息歇息的罢!」二人方才离了戏楼。
前走不远,但见前面一座茶楼,楼下一个大大的布棚,往来喝茶的不少。
妙禅说道:「师父,咱在此饮一杯茶,歇息歇息何如?」
老道姑未及答应,茶小问道:「二位女师父,是待用茶,请上楼去,又清净又宽阔,歇息歇息可不好么?」
道远闻言,遂与徒儿上了楼去,就位坐下。茶小看看茶来,将茶端上,吃了一杯。妙禅道姑自楼窗以内,向下一望,只见吃茶人等,来来往往,众会交集,有老有少,好不热闹也。
妙襌女楼门以内向下看,
但只见吃茶人等相往还,
细看来也有老也有少来,
俱都是游玩望戏乐自然,
但只见也有黑来也有白,
俱都是华美衣服身上穿,
有几个面貌丑陋不好看,
单看那面貌双全美少年,
这一个脸白加粉甚干净,
可就是两眼立竖眉不弯,
那一个身体生得多雅致,
可就是脸上争子如墨染,
这一个衣服华美带俊俏,
可就是粗眉短脸如泥碗,
那一个举动可有风流样,
可就是身体年小不能担,
这道姑少年之中俱多有,
终未见出类拔萃可意人,
正是那择婿道姑心里淡,
有一人先来吩咐把茶端。
话说妙禅女,遍观少年之中,并无一人如他心意,心中好生淡治,说道:「我自是好一个美貌聪俊的男子,消这个多病多欲的身子,交付于他解解这饥渴之情,谁想这大的一个场地,我就找不出一个可意的人来。」这正是:
仙女空有落凡意,
不见金童自何来。
妙禅女正然思想,只见自众人中闪出来了一个少年相公,来至茶房门首,一声吩咐煎茶。
「来了!不急。」忙将他让至楼下,就坐坐了。
茶小看茶来了,端上一杯。妙禅女姑仔细一看,但见那一表人才,如前者见的大不相同,怎见得俊秀,有梅花诗一首,吟曰:
冲花俊中飘洒,飘洒处两条翠带,
随风飘飘,加同似蝴蝶片片随风舞。
缀子蓝衫甚可体,可体处今和时派,
推推拜拜,好一似金童遥遥下天来。
二目清秀,清秀处两道春山,
动波流晖,看人处目中会情,
动人心意唇红齿白,红白处两行碎玉,丹珠包藏。
言语间辞句清新,清新处可人意怀。
天庭饱满,饱满处有福有缘多富贵。
地阔方圆,方圆处有子有孙裕后昆。
粉底儿靴登足下,坐在椅面甚端庄,
好似宋玉重出世,加同潘安降下方。
相如你自何处至,文君现在楼上藏。
妙襌看罢身如酥,急急呼张下茶楼窗。
妙襌女看罢才郎身加混,
急急乎身子张下楼窗门;
暗想到若得此人将身抱,
胜强似修真养性活万春。
那时节颠鸾倒凤双双美,
可喜道良宵一刻值千金;
不知道此人家住在何处,
大约是早有可意俏佳人。
我若是带得此人同一夜,
我必然心花口咬亲又亲;
妙禅女越看越爱越思恋,
真正是越思越想越心焦。
茶楼上一上一下看得切,
那相公那知头上有佳人;
那道姑看了一回心中闷,
恨不能同床同席亲一处。
话说妙禅女,自楼窗之内,看了一时,那位相公自管吃茶,并不抬头。明公,你说这位相公是谁么?这就是苏州府双竹巷,张才张相公。家人将他送到会上,他将家人马俱以打发回家去了,自己一人,游会半日,觉着腹内渴了才来这布棚之内,坐下吃茶。素果点心,杂然前陈。
那女姑在楼上,他那里知道。
此时妙禅女在楼窗以上,暗暗思想:「何能叫他得知,使那一双俊眼儿深深的看我一眼,我这心里也好受一些。」
思念一回,无计可施,忽一转念说:「有了!我不免将呵的几个瓜子皮儿丢于他的茶盏以内,他就自然知道看我。」
女姑想到这里,遂呵了几个瓜子,将皮捏在手内,目向楼窗之中,照着公子那茶盏之上,倾下来了,正正落在公子那茶盏以内。
此时张才正然吃茶,忽然间,自上边落下来了几个瓜子皮,掉在茶盏以内。心中说道:「这是从那里刮过来的?」不由得抬头朝上一看,呀!看见楼上一位女姑坐在楼窗以内,将身就出楼窗之外,头带逍遥冠、身穿绣花八卦仙衣,右手拿着拂尘一尾,左手拿着素罗汗巾,十指尖尖口呵瓜子,那一个俊秀风流的态度,真令人写也写不尽、画也画不全,后人观到其间,有求巧王使丹青,画得玉美人一章。上边题诗一首:
楼窗观人物,俊秀世间无;
窈窕淑女子,庚年十五六。
身穿八卦衣,方知是道姑;
霞光抱暖言,脸颜朗初旭。
飘观云而仙,氛氲兰犄馥;
风流巧梳洗,时世罢妆束。
带点紫葡萄,梅花红石竹;
疑情尚未语,村意微相嘱。
公子一见面,良魂八月罢;
要知后来事,下回自相逢。
第四回 张公子意欲通情
诗曰:
一见娇羞,云雨情意两相投;
传情暗里动秋波,知情明中言语拗。
想在心头,记在心头,不加何日能成就。
这一曲粉蝶儿,单说妙禅传情的故事。话说张公子一见妙禅,秋波流晖,光明射目。
这妙禅见公子看他更献出那等风流之态,超见出那样飘洒的光景。美目含情,似笑非笑,柳腰轻摆,似动非动,好一似长乐宫中醉酒的杨妃,如同似凤仪亭偷情的貂蝉。公子一见,神魂荡漾,自觉着那个心头火儿驱起,如何能安拿得住也。
这公子一见道姑陈妙襌,
自觉着那个滋味实难言,
自古来美色女子多多有,
并未见这等缥缈云雨仙,
暗想道此处并未蟠桃会,
是怎么月里嫦娥离广寒,
莫不是玉帝尽孝富华美,
张七姐无故不肯来凡尘,
莫不是仙女望景落华园,
莫不是织女私自下九天,
我今日明明是来看会景,
莫不是与那刘臣耿兆一样,
成了仙人也。
是怎么将身误入于楼园,
说甚么昭君娘娘生得好,
他就是好杀难占此人占,
说甚么上古褒似姐姬女,
说甚么唐朝杨妃武则天,
说甚么莺莺风雅梨花女,
说甚么春秋西施汉貂蝉,
看此人花容月貌古来少,
怎能够两两相抱凤颠鸾,
张公子看罢一回心如事,
但见他目不转晴望眼穿。
话说张公子看罢,心中扰乱,不由得目不转晴,呆呆的尽看。此时妙禅女,在那楼窗以内,一先将足露了半面,一见公子看他,是有恋着之意,通情之心便见。
他将那身体全角出来了,将那一双小小金莲,放过去了,一只搁在楼窗以外,将手中的尘尾,插在那脖子以后,一手拿着汗巾,将那绣花底马鞋上的产土,轻轻的扫打了打扫好,又将那瓜子儿放在手,小十指尖尖放在那樱桃口内,朱唇启动,碎玉密排,一行呵着瓜子。一双秋波射定在公子眼内,转上转下,往来送情。看的公子神色飘荡,更觉观之难堪,不由得也就白送情。
两人媚眼传递,妙禅此时也觉着骨软件酥,那一段支持不住的光景,就是西天大佛,那一见这个态度,也难说乐心不动。这正是:
格外献出风流体,
压倒千娇百媚花。
妙禅女亲口呵几个瓜子仁儿,故意丢将下去,落在公子面前桌面以上。公子一个个个儿,皆拾在口中,目看妙禅,只觉得津津味佳。
妙禅一见,更觉有情,虽不言语,使之上下俱知心志。妙禅遂将瓜子仁儿,呵了一包,包在汗巾以内,随手丢将下来。公子顿时一手接过,遂将瓜子仁,就低下头来拾起,将汗巾看了一遍,拭了拭脸上的汗津,只觉着兰麝扑鼻,异香满口,拭了又拭,看了又看,好个恼人的紧也。
张公子手拿汗巾亲又亲,
不由得双手脸上揩汗津,
只觉着异香扑鼻津有味,
自觉着上白胘大紫金盆,
这汗巾本是仙女亲手赐,
手拿着自觉珍贵值千金,
不由得目视仙姑拱手笑,
妙禅女秋波侧视喜吟吟,
他这里朱唇启若巧如送,
张公子迈步情绪似谢恩,
暗想道仙姑待我有情义,
赶几时相偎相抱紧随身,
但不知住在那庵并那社,
又不知姓氏名谁何处存,
在众人瞩目之地不好问,
到叫我过后见面那里寻,
张公子聪明伶俐心内想,
不由得汗巾上面题诗文。
话说张公子,想到这里,遂将汗巾铺在桌面之上,就着人主的笔墨,手拈板笔,写诗一首,诗曰:
如阮误入于妻园,
箫歌秦楼过天仙;
嫦娥有意忽情恋,
小生无路人广寒。
原问仙乡住何处,
敢效玉手至九天;
何时得解香罗带,
娇妙花枝任盘桓。
下赘张才熏沐百拜。张公子写完,妙禅在楼窗以内,早已看的明白,遂伸出历雪欺霜的玉笋,作接要之。张公子在下递又递不上去,遂将汗巾向上一抛,那汗巾甚是轻妙,又被迎风吹去。
妙禅见不得手,便轻故朱唇,呖呖声音尊道:「师父,我将汗巾掉在楼下去了,师父快下楼去拾来,若是晚了,但恐被人拾去。」
老道姑说道:「徒儿,你可不小心了,待老身与你寻去。」
遂下了茶楼,来至布棚楼窗之下,见一位公子,手拈汗巾,左右展看,遂说道:「你这位公子,这是俺的汗巾,快快送我罢!」
公子听得有人来要,知是仙姑命他师父来要,心中思想,何不趁此机会,登楼一观。倘若是:
得近美人双携手,
胜似状元及第红。
公子想到这里,遂说道:「师父,汗巾乃小生所拾之物,不知何人遗失?师父说是你的,不知可有甚么作证?」
老道姑说道:「这汗巾原不是我的,可是我徒儿之物,有甚么作证,我也不知,原是我徒儿命我下楼讨取。」
公子说:「既是你徒儿之物,叫你徒儿亲自来取,说得有证,我便奉送。」
老道姑见公子说的有理,无言回答,就要倒转回身,妙禅女在楼窗之内,看得明白,听得真切,暗暗欢喜,将他请上楼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师徒二人茶楼留意
诗曰:
信从来礼头一派,
谁跳出风流苦海;
无端春色在墙外,
惹逗得游人厉害。
何时能得东君护,
嘱咐狂风莫浪吹;
好姿色先******,
躲过去热里重开。
这一曲吟罢。单说得是妙禅与张才相会的故事。且说妙禅女,恋情过急,恨不得与他一时携手,遂在楼窗上叫道;「师父何必与他饶舌,他若愿意还我,亲自送上楼来,情愿当面相谢,他若藏物不出,他就捎了家去,与他媳妇用了罢!」
妙禅这些言语,公子在下边听得明白,只喜得心疼难挠,说道:「师父,你的徒儿说得明,小生情愿亲自送上楼去当面交送。」
老道姑说:「你及俺送上更好。若是不然,我徒儿可遂问你要。」
言罢,公子头前,老道姑随后进了茶楼底,起手攀诘护梯,上楼来了。
好一个恋情不合小张才,
但见他手扶护梯上楼来,
加同是张骞误入阋牛府,
唐明皇得游月宫到天台,
虽见有玉兔执杵一傍立,
可有个广寒仙子在瑶台,
张公子上的楼来抬头看,
妙襌女悦下楼窗转过来,
走上前玉笋一展双携手,
宛若是久别重逢忆良缘。
老道姑说:「怎么,你二人可曾认识吗?」
妙禅说道:「相公见稳。」
忙说道:「多谢相公好恩怀。」张公子走上前来捏一把。
老道姑说:「公子,我徒儿原是出家的人,其要坏了规矩。」
公子说:「我与仙姑把礼陪。」
明公,公子这一把,捏得妙禅女那个心,贵是难受的紧。
只捏得身体酥麻难消受,
难说那风流千娇百媚客,
但见他秋波含情站不稳,
恍惚惚反身张在公子怀,
张公子双携柳腰揽一把。
老道姑说:「徒儿,这里放着椅子不坐,你是花了眼了。」
张公子即忙撒手把身抬,
妙襌女源泉混混玉露深,
只觉着露满花心牡丹开,
楼台上一朵梨花支不稳,
不得不强打精神把口开,
尊了声相公屈膝暂且坐,
小奴家谢恩得送汗巾来。
话说妙禅女被公子一揽,揽得遍体酥麻,怎奈师父在旁,不得不强打精神,秋波流盼,说道:「相公尊坐。」
公子此时心中痴迷,也不推辞,就位坐下了。
明公,这茶楼以上,就是师徒三人吃茶,并无有三个坐位,就是这两把椅子。公子坐了一把,只剩下一把椅子,老道姑便叫茶小,再看坐来。
妙禅说道:「师父,下追无有坐,这一把椅子,师父坐了罢!」
老道姑说:「我坐了,徒儿你坐在那里?」
妙禅闻言,照着公子看了一眼,说道:「我么,我在这里站着罢!」
老道姑说:「我儿金莲窄窄,站坏了身体。」
妙禅说:「师父,小奴倘如站不住膝,就与这位在一处坐。」
老道姑说:「我儿身体不是小了,与相公坐在一处,一来曲尊相公;二来外人若是看见,惹得那年小的,放些闲屁。」
妙禅说道:「孩儿身轻年小,这相公么,年纪又不大,俺二人俱是幼童,知道些甚么。徒儿又是出家的人,并无有别的心思,但恐这位相公,他不愿意。」
明公,这明是邀公子,叫他坐在一处。明知公子恨不得,一时抱在怀内,那有不愿之理。
公子闻言,心迷如醉,遂说道:「这也不妨。」于是将手一伸,拉着妙禅的八卦仙衣说道:「仙姑请坐。」
妙禅即忙将腰一曲,与公子坐在一把椅子上去了。
说起妙襌女,心中实难过;
一见张公子,即忙让下坐。
柳腰只一曲,照着怀中坐;
玉体着郎怀,要把斋戒破。
他师父说道:「你二人一处坐,倒也罢了。可只要老实的点。」
妙禅说:「师父放心。」
我本是少年出家无邪心,
总就是一处同眠不动心,
张公子伸手来把柳腰揽,
妙襌女杏眼迷缝心里昏,
不由得粉颈一转回过那,
张公子口吐丁香将嘴来,
其先是玉股双排并肩坐,
次后来连衣倒挂公子身,
张公子双抱柳腰背行揽,
妙襌女玉股双压不觉陈,
他二人同偎同靠滋味美,
可就是****不曾入花心,
妙襌女玉露下坠湿了裤,
如同是细雨来把小僧侵,
这一个低声来把哥哥叫,
那一个口对香腮叫美人,
这个说今日随我庵中去,
那个道不知仙姑何处存,
这个说桃花庵中宿一晚,
那个道但怕师父老年尊,
这个说与相公愿作婚配,
那个良宵一刻值千金道,
他二人甜言蜜语亲只爱,
他师父见此老景怒生嗔,
但见他开口就把徒儿叫,
怎不知男女别嫌人之伦,
眼看着二人好事来成就,
他师父目下就讲两分离。
第六回 阴阳两物鱼水多欢
诗曰:
陈院无人草树光,
娇莺又语赴阳旁;
等闲弄水浮花在,
浪出门来陈呀郎。
这四句闲言。单说妙禅女与张才,同归桃花庵的故事。
且说老道姑,以先见二人并肩而坐,次后又一前一后的坐法。便问:「徒儿,你们二人并肩而坐,还好看一些,怎么又这个坐法?但见徒儿的脸,看不见公子的皮面了。」
妙禅说:「师父,徒儿在庵中禅房上。坐的那椅子上边,有靠背,坐得坐下是暖和和的,今日坐在那光椅子上,杠得难受,我想坐在那相公这腿上,合那棉花瓜一样,觉得受容些儿。」
老道姑说:「徒儿坐的虽是受容,但恐不大长久。」
妙禅笑道:「坐一时,是一时的。」于是回过头来亲了个时,遂将手自那袄袖中塞将下去,暗暗的将公子腰带解开,伸手向下就摸。
公子此时****硬举,被妙禅一把摸住,这公子如何受得住,也就将妙禅的香罗带解开,伸手摸着一物,玉山高悬,中间一个泉眼,流水涌出,好个受人的紧。
二人一坐并相亲,
头靠头来身靠身;
你摸我来我摸你,
一样滋味一样昏。
此时公子,手捏花心,说道:「仙姑,小生意欲你诗一首,与仙姑和,不知仙姑意下如何?」
妙禅说道:「相公请拟,小奴必然奉和。」
公子手捏花手,遂口吟曰:
玉山古洞半空悬,
日望僧人至门前;
有时请得小僧至,
碧色流来向里钻。
公子吟罢。妙禅心痒难挠,遂用手将那****捏了一捏,说道:「好一个碧色流来向里锁。小奴有一首,与相公一和何如?」
公子愿闻。
妙禅于是拈那舌遂口和:
小小风僧目倒悬,
双携木鱼到房前;
一朝得入僧舍里,
出来进去钻又钻。
公子闻罢,连连称赞,说道:「和得好!和得好!不知仙姑有多大的才学,小生死也相从也。」
张公子一闻味诗心里迷,
遂说道仙姑才学无人敌,
体本是天生凤凰地上客,
因为何身入玄门悟道机,
自今后愿与相公在一处,
我与你恩爱一心如表里,
但只怕庵中师父有猜疑,
那时节恩爱不长令人惜,
妙襌说相公若肯将我恋,
小妙襌情愿与你做夫妻,
你若是今日随我庵中去,
管叫你随心随意会佳期,
遂把那饥渴身子交于你,
任相公花蕊荏苒无不依,
老师父娇养自幼迷爱我,
他本是痴愚人儿知甚的,
他二人柏亲相爱言语热,
不觉得过了午后日斜西。
老道姑不知二人滋味美,遂说道:「你二人不说话罢!」天色晚了,但见他吩咐起身,又催逼。老道姑解劝公子。诗曰:
二八佳人体似酥,
腰间杖战暂凡夫;
虽然不见人头落,
暗里催人骨髓枯。
妙禅女那心好一似,黄河水翻滚冰凉。
张公子遂即跃身一起,妙禅女也连忙向上一抬,这一个云收雨散,那一个请暂停。
公子一转身坐在妙禅怀中,老道一见说道:「你二人莫不是衮功么的么?」
公子说:「怎么讲?」
老道说:「我下楼之时,原是徒儿坐着你,及我回来,又见你坐着他,你抱他一回,他抱你一回,可不是衮功么?你二身轻年小,玩的这些故事,道也有名。相公,我请你来我庵中与我徒儿多演习些故事,日后若是人家念经,来至庵中,讲究的时节,你二人玩玩那些故事,与众人看看。」
正是
风狂女子天下有,
痴庙道姑世间稀;
生来不晓人中事,
男女一处心不一。
虽然当时作笑语,
花言巧对人称奇;
明公欲知后来事,
下回书中色如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