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潇湘馆的黛玉三人,直接来到了西耳房,黛玉留下了三千两银子,其余的都命飞花收拾起来,送去了来福客栈。等黛玉她们收拾完了一切后,就命院里的婆子将王熙凤请了过来。
王熙凤正巧刚用过早饭,便带着平儿来到潇湘馆。等她们进了潇湘馆后,便见黛玉坐在正堂上,掩面低泣,一条好好地纯色红菱鲛绡帕子早已经湿透。她的贴身丫鬟非花非雾就跪在堂下,地上还有打碎的茶碗,溅得到处都是茶水。王熙凤与平儿对视一眼,满是疑惑,不知道这是在上演哪一出。
王熙凤小心翼翼的避过地上的碎瓷片,讪笑说道:“妹妹这是怎么了?竟委屈到如此?快别哭了,说出来,嫂子为你做主!”这不说还好,一说,林黛玉哭的更厉害了,直接哭着扑到了王熙凤的怀里,上气不接下气的,甚是可怜。王熙凤满脸心疼的搂着林黛玉,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王熙凤看着跪着的非花非雾,她们也都是满眼通红,小脸煞白煞白的。她揣测着所有可能的情况,看着地上的茶水和碎瓷片,皱起了眉头,一双丹凤眼中厉色闪现,对着门口立着的小丫头子和婆子们,厉声喝道:“糊涂的东西,看姑娘哭成这样还不劝解劝解,都傻愣着做什么!难不成,我们贾府是养你们吃白饭的?还不快把地上这些东西给收拾了,要是扎到姑娘了,看你们有几条命够偿的。”当下婆子们就赶快拿了东西过来,将地上的东西给收拾了。不是她们糊涂,实在是从未见自家姑娘发过如此大的火,竟将茶碗都砸了,她们一时间也就吓懵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不过,说实话,到现在她们都不清楚,林姑娘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非花和非雾两人可是姑娘平时最为倚重的,现在却都跪在地上,连大气都不敢出。
王熙凤看婆子们将地上都收拾干净后,就开始细细劝解依旧在啜泣的林黛玉,还使眼色给平儿,让她将非花非雾两人带到耳房,询问到底发生了何事。“好了,妹妹快别哭了,仔细哭坏了身子,那就不好了。妹妹本就体弱,这若在因此伤了身子,可就不好了。再过一两个月可就是年下了。妹妹这一病,定不能与我们一起热热闹闹得过个好年了,妹妹岂不亏得慌。”王熙凤又费了好些口舌,才让林黛玉渐渐止住了哭泣。她扶着林黛玉来到了里间的美人榻前,扶黛玉坐在了上面,她坐在了黛玉对面的矮凳上。看着面色苍白,身形孱弱的林黛玉,王熙凤微不可查的叹息了一声,心中升起一股怜意。说到底,林黛玉也只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可怜得很。住在这里,虽说是衣食无忧,可不免有些不顺心意。像这些丫鬟婆子,哪一个是省心的。还不是处处的盯着你的一言一行,好找出你的过错,免得日里她们闲的无聊没有了什么话头,浑身骨头都疼。林黛玉这个借住在亲戚家里的孤女,自然也就成了最好的话题,平日里不唠叨上几回就浑身难受,那些风言风语可是海了去了,净是些不堪入耳的腌臜话,能让人恶心死。又加上二太太不待见林黛玉,自然就不见得她好过,听到了什么难听的话,也不加以阻止,反而暗地里命人散布那些捕风捉影的谣言,非要坏了她的名声才算罢休。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能有什么得罪人的地方,即便得罪了人,也都看在她年小无知的份儿上,随便过去了。偏二太太不然,非得将事情弄大了才舒心。说白了还不是因为早年间与黛玉的母亲,也就是她的姑妈,贾府的姑太太贾敏有过节,才会如此刁难。就像头九月里,被撵走的晴雯。当时,太太竟不避人,直言晴雯狐媚子,身段摸样像极了林妹妹,将她撵了出去。晴雯后来也就一病死了。这事儿府里的人都清楚得很,虽无人敢明说,但都知道了二太太不待见林姑娘,也就见风使舵,暗地里给林黛玉下绊子。老祖宗清楚得很,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太过分,就随他们闹,自己乐得清闲。对老祖宗来说,自己这个外孙女没有什么价值,等出嫁时还要平白再多添一份妆奁。唯一有价值的,也就是看看她能不能嫁户显贵,也让贾府能攀个高枝,再度显赫。王熙凤复杂的望着楚楚可怜的林黛玉,有些不知所措。一瞬间,王熙凤的脑海中百转千回。
“妹妹哭累了吧,来先歇歇,待会儿可一定要告诉姐姐是怎么回事。”王熙凤取出自己的帕子,轻轻地为林黛玉抹去面上残留的泪痕。“来人,打些水来,为姑娘梳洗一下。”王熙凤为黛玉到了一盏茶来,让她先顺一下气。等林黛玉梳洗好了,又换了件整齐的衣裳,王熙凤领着她坐到了正堂。又让人叫平儿将非花非雾两人领了进来。非花非雾一进门就跪了下来,哭着求黛玉原谅。平儿走到王熙凤的身侧,小声将她询问出来的原委告知王熙凤。却原来是,非花非雾被猪油蒙了心,将黛玉娘亲留下来的一只绿翡翠的手镯偷了去,还偷偷带到外面给变卖了。现在东窗事发,非花非雾见事情瞒不住了,就全都招认了。王熙凤满腹狐疑,平时见非花非雾两个也都挺衷心的,何以竟做出这等事来。但事实就摆在眼前,林黛玉没有必要诬陷自己的贴身丫鬟。想来,是这两个丫头心大了,见自家姑娘性子弱,又不招太太们的待见,便有恃无恐,以为自家姑娘不会拿她们怎么样吧。看来她们是忘了,主子永远是主子,丫鬟永远是丫鬟,断没有让丫鬟压过主子的道理。
王熙凤狠狠地啐了她们一口,对林黛玉说:“妹妹,我已经知道了这事了。不知妹妹想要如何处置她们?妹妹别担心,有姐姐为你做主。”黛玉状似伤心的瞅了她们一眼,又拿帕子捂住了眼睛,似还要哭泣。“妹妹快别再哭了,为了两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忒不值当。”王熙凤焦急的劝说林黛玉不要再伤心。林黛玉拿下手帕,低声说:“全凭姐姐做主。”王熙凤斟酌了一下,说:“那唤人牙子来,就将她们卖出去吧,省得妹妹见到她们心烦。妹妹意下如何?”林黛玉一听如此处理,有些急了,忙说道:“姐姐且慢。虽说,非花非雾该罚,但把她们卖出去,也太严重了些。毕竟,非花非雾伺候了我这么长时间,我实在不忍心让她们被卖掉。”黛玉沉吟了一下,咬了一下嘴唇,接着说:“可否请姐姐,将她们赶出去就算了。我与她们,真么也是主仆一场,不能太过绝情。我虽不想再见到她们,但也不忍见她们被发卖。还请姐姐手下留情!”黛玉望着王熙凤,泫然欲泣。非花非雾一听此言,忙不迭的磕头,感谢黛玉的大恩大德。王熙凤想了一下,乐得做个顺水人情,毕竟非花非雾是林家的丫鬟,卖身契也在林黛玉的手里,按道理来说是同他们贾家没有半分关系的。王熙凤就按林黛玉说的做了,只是将非花非雾赶了出去,林黛玉也一并将卖身契给了她们。
王熙凤拉着林黛玉的手,看着收拾好包袱离开的非花非雾,感叹了一声:“妹妹还是太过善良了!”黛玉没有接话,微微低头,看似伤感。王熙凤唯恐林黛玉再哭了,就笑着说:“妹妹放心,姐姐一定为妹妹挑一个好些的丫鬟,让妹妹省心些,安心的做你的千金小姐。”王熙凤见林黛玉气色好转,就问道:“妹妹要不与我一起去瞧瞧老祖宗?随便看看景,散散心。现在东南坡上的枫树红得着实好看,妹妹可不要错过了。”黛玉点点头,与王熙凤相携,往贾母处走去。
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果然是深秋了,看着天气,恐怕再过不久就要下雪了。黛玉执起一枚落叶,冲王熙凤轻轻一笑,笑容勉强。毕竟,做戏要做全了,方可不露出破绽。不多时,林黛玉与王熙凤她们便来到了贾母的住处。门口的丫头见到她们,赶忙打起了门帘,口中说着:“二奶奶好,林姑娘好!老祖宗正念叨呢,可巧就来了,快请进吧!”“老祖宗——”王熙凤高声一叫,贾母闻声便忙命人迎进来。黛玉向贾母请了安,便被贾母搂到了怀中,心肝的叫着。口中还埋怨着贾宝玉,说他成天的往外跑,几天见不着人影,也不知来看看她这个老婆子。王熙凤也少不了劝解一番,逗老祖宗开心。王熙凤简略的将林黛玉处的事告知贾母,虽说省下了好多,但贾母一听还是忍不住大骂,说非花非雾被猪油蒙了心,竟敢做出如此龌龊之事,实在是大逆不道。一面,贾母又心疼黛玉,嫌她罚轻了她们,至少应该打一顿再撵出去。一面又在担心黛玉无人照料,不免艰难。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搁外人眼里,贾母的反应都是最到位的。贾母琢磨了一下,将身边一个叫鹦哥的丫头唤到了跟前儿,说道:“鹦哥,从今天起,你就伺候林姑娘吧,改名紫鹃。”鹦哥点头称是,站到了林黛玉的身侧。
此时林黛玉的心里已经激起了万道波澜,惊涛骇浪。看来,紫鹃这人,自己是躲不过去了。想不到,都变了这么多,紫鹃还是到了她的身边,看来以后要更小心才是,谁晓得这贾母是怎么跟紫鹃这丫头交代的。在贾母处用了午饭,林黛玉方才带着紫鹃离开了贾母处。这个紫鹃的心思,她是一早就知道的,可是现在因为她的原因,林黛玉与贾宝玉并未有太多接触,只能算是刚刚相识。若放到现代,他们两人连朋友都算不上。故而,她根本不清楚这个紫鹃还是不是那个紫鹃,她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贾母,这些都需要她慢慢查探。路上,黛玉与紫鹃说了几句闲话,顺带套了一下紫鹃这丫头的话。可效果不甚明显,一路上,她也就是知道紫鹃的家庭状况而已,对她的其他情况一无所知。看来,贾母是早有准备。恐怕,紫鹃这丫头是专门为她准备的,早已经训练多时,随时准备安插在她身边,只为了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而已。现在非花非雾被她赶走了,自然就是最好的时机。黛玉一路上都在思忖打探紫鹃的能力,可是紫鹃明显被专门吩咐过,言语间谨慎的很,说出来的话里基本上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看来,这事得慢慢来了。黛玉想及此,也就不再说话了。她最充足的就是时间,不怕找不出她想要知道的。
又是一日冬雨淅沥。刚下过一场小雪,天气稍暖了一些,却又下起了雨来。这不免让闷在屋里索然无味的黛玉有些郁闷,看着窗外的细雨梅花,倒也别有韵味。黛玉看着一旁正拨弄着炭盆的紫鹃,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通过这几日的接触,她很肯定这丫头不识字。如此,既然无所事事,她不介意耍她们一耍,娱乐一下。想及此,黛玉就命紫鹃铺纸研磨。仔仔细细的用这里几百年前曾用过的古篆体在纸上写道: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侬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她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估计这一整篇的《葬花吟》够他们折腾得了。这种古篆体已经好久无人用了,拿过去绝对没有人能看得懂。等她们请人来翻译好了,估计这首词能让她们憋屈十天半个月的。写完之后,黛玉就将纸张吹干了,故意背着紫鹃,小心翼翼的将这张纸夹进了书架上的一本厚厚的诗集中。做完这些事,黛玉就吩咐紫鹃找来披风和雨伞,要出去转转,还特别吩咐紫鹃不准跟来。这正合了紫鹃的心意,也就没有多加阻拦。等黛玉出了门,她就马上将那张纸找了出来,急急忙忙的取了伞向贾母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