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例上
天地以生成為德,有生所甚重者,身也。身以安樂為本,樂所可致者,以保養為本。世之人必本其本,則本必固;本既固,疾病何由而生?夭橫何由而至?此攝生之道無逮於此。夫草木無知,猶假灌溉,蚓人為萬物之靈,豈不資以保養?然保養之義,其理萬計,約而言之,其術有三:一養神,二惜氣,三隄疾。忘情去智,恬檐虛無,離事全真,內外無寄;如是則神不內耗,境不外惑,真一不雜,則神自寧矣。此養神也。抱一元之根本,固歸精之真氣,三焦定位,六賊忘形,識界既空,大同斯契,則氣自定矣。此惜氣也。飲食適時,溫凍合度,出處無犯於八邪,寤寐不可以勉強,則身自安矣。此隄疾也。三者甚易行,然人自以謂難行而不肯行。如此雖有長生之法,人罕專尚,遂至永謝。是以疾病交攻,天和頓失,聖人憫之,故假以保救之術,輔以鐲病之藥,俾有識無識,咸臻壽域。所以國家編撰《聖惠》,校正《素問》,重定《本草》,別為《圖經》。至於張仲景《傷寒論》及《千金》、《金匱》、《外臺》之類,集然列於書府。今復考拾天下醫生,補以名職,分隸曹屬,普救世人之疾苦。玆蓋全聖至德之君,合天地之至仁,接物天上大責天下;故野無遺逸之藥,世無不識之病。然《本草》二部,其問撰著之人,或執用己私失於商較,致使學者撿據之問,不得無惑。今則併考諸家之說,參之實事,有未盡厥理都從之,以臻其理;如東壁土、倒流水、冬灰之類。隱避不斷者伸之,以見其情;如水自菊下過而水香,影鼠溺精墜地而生子。文簡誤脫者證之,以明其義;如石泉、石蜜之類。諱避而易名者原之,以存其名。如山藥避宋朝諱岌唐避代宗諱。使是非歸一,治療有源,撿用之際,曉然無惑。是以搜求訪緝者十有餘年,採拾眾善,診療疾苦,和合收蓄之功,率皆周盡。蚓疾為聖人所謹,無常不可以為醫,豈容易言哉!宗奭常謂:疾病所可憑者醫也,醫可據者方也,方可恃者藥也。苟知病之虛實,方之可否,若不能達藥性之良毒,辨方宜之早晚,真偽相亂,新陳相錯,則曷由去道人陳宿之蠱,唐·甄立言仕為太常丞,善醫衛,有道人心腹懣煩,彌二歲,診曰:腹有蠱,誤食髮而然。令餌雄黃一劑,少選,吐一蛇如拇指,無目,燒之有髮氣,乃愈。生張果駢潔之齒?唐玄宗召張果謂高力士曰:吾聞飲董無苦者,奇士也。時天寒,取飲,果三進,頹然曰:非佳酒。乃寢。須,視齒焦縮,顧左右取鐵如意,擊墮之,藏帶中,更出藥傅其齦。良久,齒已生,榮然駢潔,帝益神之。此書之意,於是乎作。今則編次成書,謹依二《經》類例,分門條析,仍衍序例為三卷。內有名未用及意義已盡者,更不編入。其《神農本經》、《名醫別錄》、唐本先附、今附、新補、新定之目,綠《本經》已著目錄內,更不聲說,依舊作二十卷,及目錄一卷,目之日《本草衍義》。若博愛衛生之士,志意或同,則更為詮修以稱聖朝好生之德。時政和六年丙申歲記。
本草之名,自黃帝、岐伯始。其《補注·總叔》言,舊說《本草經》者,神農之所作,而不經乎。《帝紀》元始五年,舉天下通知方衛、本草者,所在轄傳,遣詣京師。此但見本草之名,終不能斷自何代而作。又《樓護傳》稱,護少誦醫經、本草、方衛,數十萬言。本草之名,蓋見於此。是尤不然也。《世本》曰:神,農嘗百草,以和藥濟人,然亦不著本草之名,皆未臻厥理。嘗讀《帝王世紀》曰:黃帝使岐伯嘗味草木,定《本草經》,造醫方,以療眾疾。則知本草之名,自黃帝、岐伯始。其《淮南子》之言,神農嘗百草之滋味,一日七十毒。亦無本草之說。是知此書,乃上古聖賢具生知之智,故能辨天下品物之性味,合世人疾病之所宜。後之賢智之士,從而和之者,又增廣其品,至一千八十二名,《補注本草》稱一千八十二種,然一種有分兩用者,有三用者,其種字為名字,於義方允。可謂大備。然其問注說不盡,或捨理別趣者,往往多矣。是以衍摭餘義,期於必當,非足以發明聖賢之意,冀有補於闕疑。
夫天地既判,生萬物者,惟五氣爾。五氣定位,則五味生;五味生,則千變萬化,至於不可窮已。故曰:生物者氣也;成之者味也。以奇生,則成而耦;以耦生,則成而奇。寒氣堅,故其味可用以軟;熱氣軟,故其味可用以堅;風氣散,故其味可用以收;燥氣收,故其味可用以散。土者,沖氣之所生,沖氣則無所不和,故其味可用以緩。氣堅則壯,故苦可以養氣。脈軟則和,故鹹可以養脈。骨收則強,故酸可以養骨。筋散則不孿,故辛可以養筋。肉緩則不壅,故甘可以養肉。堅之而後可以軟,收之而後可以散。欲緩則用甘,不欲則弗用。用之不可太過,太過亦病矣。古之養生治疾者,必先通乎此。不通乎此,而能已人之疾者,蓋寡矣。
夫安藥之道,在能保養者得之。況招來和氣之藥少,攻央之藥多,不可不察也。是知人之生,須假保養;無犯和氣,以資生命。纔失將護,便致病生。苟或處治乖方,旋見顛越。防患須在閑日,故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此聖人之預戒也。
攝養之道,莫若守中,守中則無過與不及之害。《經》曰:春秋冬夏,四時陰陽,生病起於過用。蓋不適其性,而強云為逐,強處即病生。五臟受氣,蓋有常分,用之過耗,是以病生。善養生者,既無過耗之弊,又能保守真元,何患乎外邪所中也。故善服藥,不若善保養;不善保養,不若善服藥。世有不善保養,又不善服藥,倉卒病生,而歸咎於神天。噫!是亦未嘗思也,可不謹歟!
夫未聞道者,放逸其心,逆於生樂。以精神徇智巧,以憂畏徇得失,以勞苦徇禮節,以身世徇財利;四徇不置,心為之疾矣。極力勞形,躁暴氣逆,當風縱酒,食嗜辛鹹,肝為之病矣。飲食生冷,溫凍失度,久坐久外,大飽大饑,脾為之病矣。呼叫過常,辨爭陪答,冒犯寒暄,恣食鹹苦,肺為之病矣。久坐濕地,強力入水,縱慾勞形,三田漏溢,腎為之病矣。五病既作,故未老而羸,未贏而病,病至則重,重則必斃。嗚呼!是皆弗思而自取之也。衛生之士,須謹此五者,可致終身無苦。《經》曰:不治已病,治未病。正為此矣。
夫善養生者養內,不善養生者養外。養外者實外,以充快悅澤,貪欲恣情為務。殊不知外實則內虛也。善養內者實內,使臟腑安和,三焦各守其位,飲食常適其宜。故莊周曰:人之可畏者,衽席飲食之問,而不知為之戒者,過也。若能常如是畏謹,疾病何緣而起?壽考焉得不長?賢者造形而悟,愚者臨病不知,誠可畏也。
夫柔情難綰而不斷,不可不以智慧央也。故幃箔不可不遠。斯言至近易,其事至難行,蓋人之智慧淺陋,不能勝其貪欲也。故佛書曰:諸苦所因,貪欲為本,若滅貪欲,何所依止。是知貪欲不滅,苦亦不滅;貪欲滅,苦亦滅。聖人言近而指遠,不可不思,不可不懼。善攝生者,不勞神,不苦形;神形既安,禍患何由而致也。
夫人之生,以氣血為本;人之病,未有不先傷其氣血者。世有童男室女,積想在心,思慮過當,多致勞損。男則神色先散,女則月水先閉。何以致然?蓋愁憂思慮則傷心,心傷則血逆竭,血逆竭,故神色先散,而月水先閉也。火既受病,不能榮養其子,故不嗜食。脾既虛,則金氣虧,故發嗽,嗽既作,水氣絕,故四肢乾。木氣不充,故多怒,鬢髮焦,筋痿。俟五臟傳遍,故卒不能死,然終死矣。此一種於諸勞中最為難治,蓋病起於五臟之中,無有已期,藥力不可及也。若或自能改易心志,用藥扶接,如此則可得九死一生。舉此為例,其餘諸勞,可按脈與證而治之。
夫治病有八要。八要不審,病不能去。非病不去,無可去之衛也。故須審辨八要,庶不違誤。其一曰虛,五虛是也。脈細、皮寒、氣少、泄利前後、飲食不入,此為五虛。二日實,五實是也。脈盛、皮熱、腹脹、前後不通、悶瞥,此五實也。三日冷,臟腑受其積冷是也。四日熱,臟腑受其積熱是也。五曰邪,非臟腑正病也。六日正,非外邪所中也。七日內,病不在外也。八曰外,病不在內也。既先審此八要,參之六脈,審度所起之源,繼以望、聞、問、切加諸病者,豈有不可治之疾也。夫不可治者有六失:失於不審,失於不信,失於過時,失於不擇醫,失於不識病,失於不知藥。六失之中,有一於此,即為難治。非止醫家之罪,亦病家之罪也。蚓又醫不慈仁,病者猜鄙,二理交馳,於病何益?由是言之,醫者不可不慈仁,不慈仁則招禍;病者不可猜鄙,猜鄙則招禍。惟賢者洞達物情,各就安樂,亦治病之一說耳。
合藥分劑料理法則中言,凡方云用桂一尺者,削去皮畢,重半兩為正。既合。廣而不言狹,如何便以半兩為正?且桂即皮也,若言削去皮畢,即是全無桂也。今定長一尺,闊一寸,削去皮上粗虛無味者,約為半兩,然終不見當日用桂一尺之本意,亦前人之失也。
序例,藥有酸、鹹、甘、苦、辛五味,寒、熱、溫、涼四氣。今詳之:凡稱氣者,即是香臭之氣;其寒、熱、溫、凍,則是藥之性。且如鵝條中云:白鵝脂性冷,不可古。其氣冷也。況自有藥性,論其四氣,則是香、臭、躁、腥,故不可以寒、熱、溫、凍配之。如蒜、阿魏、鮑魚、汗韉,則其氣臭;鸚、魚、鴨、蛇,則其氣腥;腎、狐狸、白馬莖、棍近隱處、人中白,則其氣躁;沉、檀、龍、麝,則其氣香。如此則方可以氣言之。其序例中氣字,恐後世誤書,當改為性字,則於義方允。
今人用巴豆,皆去油訖生用。玆必為《本經》言生溫、熟寒,故欲避寒而即溫也。不知寒不足避,當避其大毒。蚓《本經》全無去油之說。故陶隱居云:熬令黃黑,然亦太過矣。《日華子》云:炒不如去心膜,煮五度,換水,各煮一沸為佳。其杏人、桃人、草整、胡麻,亦不須熬至黑,但慢火炒令赤黃色,斯可矣。
凡服藥多少,雖有所說一物一毒,服一丸如細麻之例,今更合別論。綠人氣有虛實,年有老少,病有新久,藥有多毒少毒,更在逐事斟量,不可舉此為例。但古人凡設例者,皆是假令,豈可執以為定法。
《本草》第一序例言,犀角、羚羊角、鹿角,一概末如粉,臨服內湯中。然今昔藥法中,有生磨者,煎取汁者。且如丸藥中用蠟,取其能固護藥之氣味,勢力全備,以過關鬲而作效也。今若投之蜜相和,雖易為丸劑,然下咽亦易散化,如何得到臟中?若其問更有毒藥,則便與人作病,豈徒無益而又害之,全非用蠟之本意。至如桂心,於得更有上虛軟甲錯,可削之也?凡此之類,亦更加詳究。今人用麻黃,皆合搗諸藥中。張仲景方中,皆言去上沫。序例中言,先別煮三兩沸,掠去其沫,更益水如本數,乃內餘藥,不爾,令人發煩。甚得用麻黃之意,醫家可持此說。然云:折去節,令通理,寸到之。寸到之,不若碎到如豆大為佳,藥味易出,而無遺力也。
陶隱居云:藥有宣、通、補、泄、輕、重、澀、滑、燥、濕。此十種,今詳之,惟寒熱二種,何獨見遺?如寒可去熱,大黃、朴硝之屬是也。如熱可去寒,附子、桂之屬是也。今特補此二種,以盡厥旨。
序例中
人之生,實陰陽之氣所聚耳。若不能調和陰陽之氣,則害其生。故《寶命全形篇》論曰:人以天地之氣生。又曰:天地合氣,命之曰人。是以陽化氣,陰成形也。夫遊魂為變者,陽化氣也。精氣為物者,陰成形也。陰陽氣合,神在其中矣。故《陰陽應象大論》曰:天地之動靜,神明為之綱紀。即知神明不可以陰陽攝也。《易》所以言陰陽不測之謂神,蓋為此矣。故曰:神不可大用,大用即竭;形不可大勞,大勞則斃。是知精、氣、神,人之大本,不可不謹養。智者養其神,惜其氣,以固其本。世有不謹衛生之經者,動皆觸犯。既以犯養生之禁,須假以外術保救,不可坐以待斃。《本草》之經,於是興焉。既知保救之理,不可不窮保救之事,《衍義》於是存焉。二者其名雖異,其理僅同。欲使有知無知盡臻壽域,率至安樂之鄉,適是意者,求其意而可矣。
養心之道,未可忽也。六欲七情,千變萬化,出沒不定,其言至簡,其義無窮,而以一心對無窮之事,不亦勞乎?心苟不明,不為物所病者,未之有也。故明達之士,遂至忘心,心既忘矣,則六欲七情,無能為也。六欲七情無能為,故內事不生。內事不生,故外患不能入。外患不能入,則本草之用,皇世之芻狗耳。若未能達是意而至是地,則未有不綠六欲七情而起憂患者。憂患既作,則此書一日不可闕也。愚何人哉,必欲斯文絕人之憂患乎。
右隱居以謂凡篩丸散藥畢,皆更合於臼中,以杵搗數百過,如此恐乾末湔蕩不可搗,不若令力士合研為佳。又曰:凡湯酒膏中用諸石,皆細搗之如粟,亦可以葛布篩令調勻,并以綿裹內中,其雄黃、朱砂輩,細末如粉。今詳之:凡諸石雖是湯酒中,亦須稍細,藥力方盡,出效亦速,但臨服須澄濾後再上火;不爾,恐遺藥力不見效。湯酒中尚庶幾,若在服食膏中,豈得更如粟米也?不合如此立例,當在臨時應用詳酌爾。又說:吹咀兩字,《唐本》注謂為商量斟酌,非也。《嘉祐》復符陶隱居說為細切,亦非也。儒家以謂有合味之意,如人以口齒咀噴,雖破而不塵,但使含味耳。張仲景方多言吹咀,其義如此。
病人有既不洞曉醫藥,復自行臆度,如此則九死一生。或醫人未識其病,或以財勢所迫,占奪強治,如此之輩,醫家病家不可不察也。要在聰明賢達之士掌之,則病無不濟,醫無不功。世問如此之事甚多,故須一一該舉,以隄或然。
夫人有貴賤少長,病當別論;病有新久虛實,理當別藥。蓋人心如面,各各不同,惟其心不同,臟腑亦異。臟腑既異,乃以一藥治眾人之病,其可得乎?故張仲景曰:又有土地高下不同,物性剛柔,食居亦異。是故黃帝興四方之問,岐伯舉四治之能,臨病之功,宜須兩審。如是則依方合藥,一概而用,亦以疏矣。且如貴豪之家,形樂志苦者也。衣食足則形樂,心慮多則志苦。岐伯曰:病生於脈,形樂則外實,志苦則內虛,故病生於脈。所養既與貧下異,憂樂思慮不同,當各逐其人而治之。後世醫者,直委此一節,閉絕不行,所失甚矣。嘗有一醫官,暑月與貴人飲。貴人曰:我昨日飲食所傷,今日食臧。醫曰:可餌消化藥,他人當服十丸,公當臧其半。下咽未久,疏逐不已,幾致斃。以此較之,虛實相遼,不可不察,故日病當別論。又一男子,暑月患血痢,醫妄以凍藥逆制,專用黃連、阿膠、木香藥治之。此藥始感便治則可,今病久腸虛,理不可服,逾旬不已,幾致委頓,故日理當別藥。如是論之,誠在醫之通變。又須經歷,則萬無一失。引此為例,餘可效此。
凡用藥,必須擇州土所宜者,則藥力具,用之有據。如上黨人參、川蜀當
歸、齊州半夏、華州細辛;又如東壁土、冬月灰、半天河水、熱湯、漿水之類,其物至微,其用至廣,蓋亦有理。若不推究厥理,治病徒費其功,終亦不能活人。聖賢之意不易盡知,然捨理何求哉?
凡人少、長、老,其氣血有盛、壯、衰三等。故岐伯曰:少火之氣壯,壯火之氣衰。蓋少火生氣,壯火散氣,況復衰火,不可不知也。故治法亦當分三等。其少,日服餌之藥,於壯老之時,皆須別處之,決不可忽也。世有不留心於此者,往往不信,遂致困危。哀哉!
今人使理中湯、丸,倉卒之問多不效者,何也?是不知仲景之意,為必效藥,蓋用藥之人有差殊耳。如治胸痺,心中痞堅,氣結胸滿,脅下逆氣搶心,治中揚主之。人參、朮、乾薑、甘草四物等,共一十二兩,水八升,煮取三升,每服一升,日三服,以知為度。或作丸,須雞子黃大,皆奇效。今人以一丸如楊梅許,服之病既不去,乃曰藥不神。非藥之罪,用藥者之罪也。今引以為例,他可效此。然年高及素虛寒人,當逐宜減甘草。
夫高醫以蓄藥為能,倉卒之問,防不可售者所須也。若桑寄生、桑嫖峭、鹿角膠、天靈蓋、虎膽、蟾酥、野駝、螢、蓬囗、空青、婆娑石、石蟹、冬灰、臘雪水、松黃之類,如此者甚多,不能一一遍舉。唐元澹,字行沖,嘗謂狄仁杰曰:下之事上,譬富家儲積以自資也。脯、腊、囗、胰,以供滋膳;參、朮、芝、桂,以防疾病。門下充旨味者多矣,願以小人備一藥可乎?仁杰笑曰:公正吾藥籠中物,不可一日無也。然梁公因事而言,獨譬之以藥,則有以見天下萬物之中,尤不可闕者也。知斯道者,知斯意而已。
凡為醫者,須略通古今,粗守仁義,絕馳騖能所之心,專博施救拔之意。如此則心識自明,神物來相,又何必戚戚沽名,齪齪求利也。如或不然,則曷以致姜撫沽譽之慚,逋華佗之矜能受戮乎?
嘗讀《唐·方技傳》有云:醫要在視脈,唯用一物攻之,氣純而愈速。一藥偶得,他藥相制,弗能專力,此難愈之驗也。今詳之:病有大小、新久、虛實,豈可止以一藥攻之?若初受病,小則庶幾;若病大多日,或虛或實,豈得不以他藥佐使?如人用硫黃,皆知此
物大熱,然石性緩,倉卒之問,下咽不易便作效。故智者又以附子、乾薑、桂之類相佐使以發之,將併力攻疾,庶幾速效。若單用硫黃,其可得乎?故知許嗣宗之言,未可全信,賢者當審度之。
夫用藥如用刑,刑不可誤,誤即干人命。用藥亦然,一誤即便隔生死。然刑有鞫司,鞫成然後議定,議定然後書罪。蓋人命一死,不可復生,故須如此詳謹。今醫人纔到病家,便以所見用藥。若高醫識病知脈,藥又相當,如此,即應手作效。或庸下之流,孟浪亂投湯劑,遺巡便致困危。如此殺人,何太容易!世問此事甚多,良由病家不擇醫,平日未嘗留心於醫術也,可不懼哉!
序例下
治婦人雖有別科,然亦有不能盡聖人之法者。今豪足之家,居奧室之中,處帷幔之內,復以帛矇手臂,既不能行望色之神,又不能嬋切脈之巧,四者有二闕焉。黃帝有言曰:凡治病,察其形氣色澤,形氣相得,謂之可治;色澤以浮,謂之易已;形氣相失,謂之難治;色夭不澤,謂之難已。又曰:診病之道,觀人勇怯,骨肉、皮膚,能知其情,以為診法。若患人脈病不相應,既不得見其形,醫人止據脈供藥,其可得乎?如此言之,烏能盡其術也。此醫家之公患,世不能革。醫者不免盡理質問。病家見所問繁,還為醫業不精,往往得藥不肯服,似此甚多。扁鵲見齊侯之色,尚不肯信,況其不得見者乎?嗚呼!可謂難也已!
又婦人病溫已十二日,診之,其脈六七至而澀,寸稍大,尺稍小,發寒熱,頰赤、口乾,不了了,耳聾。問之,病後數日,經水乃行,此屬少陽熱入血室也。若治不對病,則必死。乃按其證,與小柴胡湯服之。二日,又與小柴胡湯加桂枝乾薑湯,一日,寒熱遂已。又云:我臍下急痛,又與抵當丸,微利,臍下痛痊。身漸凍和,脈漸勻,尚不了了,乃復與小柴胡湯。次日云:我但胸中熱燥,口鼻乾。又少與調胃承氣湯,不得利。次日又云:心下痛。又與大陷胸丸半服,利三行。而次日虛煩不寧,時妄有所見,時復狂言。雖知其尚有燥屎,以其極虛,不敢攻之。遂與竹葉湯,去其煩熱。其夜大便自通,至曉兩次,中有燥屎數枚。而狂言虛煩盡解。但咳嗽唾,此肺虛也。若不治,恐乘虛而成肺痿,遂與小柴胡去人參、大棗、生薑,加乾薑、五味子湯。一日咳臧,二日而病悉愈。以上皆用張仲景方。
有婦人病吐逆,大小便不通,煩亂、四肢冷,漸無脈,凡一日半,與大承氣湯兩劑,至夜半漸得大便通,脈漸生,翌日乃安。此關格之病,極難治,醫者當審謹也。《經》曰:關則吐逆,格則不得小便。如此亦有不得大便者。
有小兒病虛滑,食略化,大便日十餘次,四肢柴瘦、腹大,食訖又饑。此疾正是大腸移熱於胃,善食而瘦。又謂之食傳者。時五六月問,脈洪大,按之則絕。今六脈既單洪,則夏之氣獨然,按之絕,則無胃氣也。《經》曰:夏脈洪,洪多胃氣,少曰病,但洪無胃氣日死,夏以胃氣為本。治療失於過時,後不逾旬,果卒。
有人病久嗽,肺虛生寒熱,以款冬花焚三兩芽,俟炯出,以筆管吸其姻,滿口則咽之,至倦則已。凡數日之問五七作,差。
有人病瘧月餘日,又以藥吐下之,氣遂弱,疾未愈。觀其病與脈,乃夏傷暑,秋又傷風,乃與柴胡湯一劑。安後,又飲食不節,寒熱復作。此蓋前以傷暑,今以飲食不謹,遂致吐逆不食,脅下牽急而痛,寒熱無時,病名痰瘧。以十棗湯一服,下痰水數升,明日又與理中散二錢,遂愈。
有人苦風痰、頭痛、顫掉、吐逆,飲食喊。醫以為傷冷物,遂以藥溫之,不愈。又以丸藥下之,遂厥。復與金液丹後,譫言。吐逆,顫掉,不省人,狂若見鬼,循衣摸床,手足冷,脈伏。此胃中有結熱,故昏瞥不省人。以陽氣不能布於外,陰氣不持於內,即顫掉而厥。遂與大承氣湯,至一劑,乃愈。方見仲景。後服金箔丸,方見《刪繁》。
有男子,年六十一,腳腫生瘡,忽食堵肉不安。醫以藥利之,稍愈,時出外中風,汗出後,頭面暴腫起,紫黑色,多睡,耳輸上有浮泡小瘡,黃汁出。乃與小續命湯中加羌活一倍,服之遂愈。
有人年五十四,素羸,多中寒,近服菟絲有效。小年常服生硫黃數斤,脈左上二部、右下二部弦緊有力。五七年來,病右手足筋急拘孿,言語稍遲,遂與仲景小續命湯,加慧苜人一兩,以治筋急。減黃苓、人參、芍藥各半,以避中寒,杏人只用一百五枚。後云尚覺大冷,因令盡去人參、芍藥、黃苓三物,卻加當歸一兩半,遂安。今人用小續命湯者,比比皆是,既不能逐證加減,遂至危殆,人亦不知。今小續命湯,世所須也。故舉以為例,可不謹哉!
夫八節之正氣,生活人者也;八節之虛邪,殺人者也。非正氣則為邪,非真實則為虛。所謂正氣者,春溫、夏熱、秋凍、冬寒,此天之氣也。若春在經絡,夏在肌肉,秋在皮膚,冬在骨髓,此人之氣也。在處為實,不在處為虛。故日,若以身之虛,逢時之虛邪不正之氣,兩虛相感,始以皮膚、經絡,次傳至臟腑;逮於骨髓,則藥力難及矣。如此則醫家治病,正宜用藥抵截散補,防其深固而不可救也。又嘗須保護胃氣。舉斯為例,餘可效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