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要死了，是的，你没听错，是要死了。我不想死，可问题是没办法，不是我想死，是后面那幢楼里二楼那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说的，说的时候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张大大的CT片，那上面显示的是我的脑袋……呃……是脑子。具体我的脑子出了什么毛病我都没记住，我就一中专学历，还是计算机软件班出来的，听不懂那些医学术语，不过我记住了一件事，那就是他说我还有一年好活，最多一年。
想我齐云，堂堂六尺九的男儿，活了三十年，到三十一岁时就得和这个世界说BYEBYE，我的生活啊……难道不像一张茶几吗？为什么是茶几，你不知道茶几上摆的都是杯具吗?不觉得和我的生活很像吗？我很想知道，为什么上天不让我多活几十年，或者十几年也行啊，想想我以前也没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小时候连蜻蜓都没逮过，养“死不了”养死了也不是我的错，我浇水了，谁让它叫“死不了”，我还以为真的死不了呢。
是的，我抽烟，可不是说抽烟容易得肺癌，没说还让脑子出毛病啊。活了三十年，都没和女生打过“波儿”，听说是甜的，但除了做梦时，我都没尝过，悲哀得紧啊。
不过想想，也许一年后死也行，半年前我那病了一年多的老爸上天了，找我那六年级就上天的老妈去了，一年后我可能也能上天找他们去？要不到时我先不找他们去，我当几年孤魂野鬼？这三十年我都没过过独立生活，晚上九点前准时回家，都没在外面过过夜。要不我先把这剩下的一年过完再说，就剩一年了，堕落一把？可好像兜里连家里就剩几千块钱了，够我堕落一年的吗……”
我正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你边上除了我，没人听你念叨了。歇会儿吧。”我这才回过神，扫了一眼四周，却发现除了孤零零的公交站牌，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
“我靠，医生没说我这病还幻听的吧？”
我从医院出来后就在车站等公交，然后忍不住和旁边一同等车的人说话，记得刚才我身边还有不少人的呢，怎么一转眼人都没了？没注意有车来啊？这时，身后传来一个声音：“别看了，他们都去下一站等车了，你得波儿半天把他们都吓跑了。”
我这才意识到人在后面，急忙回过身，看看是哪位好心人没被我吓跑。
这幸亏有人提醒，不然再过来人看我，就得以为我正和身边那根贴着各种小广告的电线杆说话呢，还不得把我当神经病啊。其实，我就是心里烦想找人聊聊嘛，找心理医生不还得花钱呢。
等我转过身看到身后那位好心人时，心里不禁吸了口凉气。面前站着一位老者，比我矮了半头，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白色疙瘩袢小褂，一阵微风吹过，就见那瘦小枯干的身板仿佛随风摇曳，一副贼眉鼠眼的模样，满脸皱摺，灰白的头发到是梳得挺顺溜，背着个手，正笑嘻嘻地上下打量着我。
我叹了口气，轻车熟路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他。那老者伸手接过钱揣口袋里，然后吐出两个字：“不够。”
那一瞬间我觉得自己拥有两个选择，一是掉头就走，二是把那一块钱抢回来，但还没容我选择，那老者就掉头走到车站后面墙角处，然后冲我勾勾手指头，示意我过去。
过去还是不过去，对一个快死的人来说，选择的是过去。我发誓，真的，当初我不知道自己要死时，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准掉头就走，理都不理。其实我过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站的墙角处地上铺了一块布，布上任嘛没有，就画了一个大大的八卦图，布旁边是一个脏兮兮的小马扎，墙边上竖着一张硬纸板，上面歪歪斜斜地写了三个大字“跳楼价”，大字左边一行小字“每卦十元，类型不限”，大字右边下方写着一行更小的字“本摊主拥有最终解释权”。
是的，这老者——不，这老头儿是个算卦的，我之所以过去就是准备拿这个老头儿当心理医生过，不找个人说说话心里堵得慌，反正我决定了就给他一块钱听我“得波儿”。
然后，最终，一幕诡异的情形终于发生了，老头儿坐在马扎上仰头看着我，而我抱着胳膊斜依在硬纸板旁边看着他。估计这时如果有人用手机把这情形拍成照片，再配个好题目放网上，点击率一准儿少不了。
我开始不管不顾地对着老头发泄自己不满的情绪，准备什么时候心里痛快了什么时候回家：“你说我这是为什么捏？我以前是做了什么孽？还是上辈子不是个好东西？要说也就是初中在社会上混了段日子，打过几次架，可也没杀人放火，拦路抢劫啊，为什么老天爷就这么对待我呢？我……”我突然侧头住嘴了，因为那老头抬起一只脏不拉叽的手准备堵我的嘴，看那手我想吐。
老头点点头，把手伸进裤子口袋里掏啊掏，那情形——我觉得很欠揍，结果等他伸出空无一物的手冲我招了招，说了一句话后，我觉得自己的思想有点龌龊，他说的是：“给我来根儿烟，我刚才忘买了。”
我俩嘬着烟，喷云吐雾了一番后，他对我道：“我觉得你骨骼很是精奇……”
我急忙打断他的话，接口道：“你甭打算卖我什么秘籍，然后把维护银河系和平的任务交给我，描写这种情况的电影和小说我都看过，别拿这个忽悠我。”
老头斜了我一眼，估计是看我不好骗，解释道：“我可不姓刘。”嘿，他也看过。
沉了一下，老头道：“其实我的意思是，我有笔生意打算关照你。”
“我都快死了，没心情做生意。”我把手里的烟头扔地上，使劲踩着。
老头用充满诱惑的声音又道：“先不要忙着拒绝我，可以告诉你，如果这生意你接下来，并且很好地完成的话，那么一年后你根本不会死，而且还能活得好好的。”
不得不说，骗子就是骗子，他能很好地抓住一个快死了的人的心理，然后继续骗下去，至少我的心理就被他抓住了，说话的声音都有点发颤了：“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一直觉得给一个快淹死的人一根稻草是一件很不人道的事情，但现在我不知不觉中已经抓住了眼前这根稻草——怎么看怎么像骗子的算命老头，潜意识里，我一直认为，蝼蚁尚且贪生，而好死绝不如赖活着。
老头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信我者得永生……啊呸，是相信我，没错的——因为我不是普通人……”
我叹了口气，忽然想起几年前遇到过这种事情，有个邻居就曾抓着我的胳膊，诱惑我：“练吧，和我一起练吧，练成了就能圆满，就能长生不老……”结果我没听，而他却进了“吴家窑”，那是一间专门治疗精神上出现问题的医院，至今未归。
如今，面前这个老头可能也是曾深受其害的主儿，但他自己还不知道，唉，要不我报警，让警察叔叔把他送到该去的地方？
“那种乱七八糟的功啊法的还是不要练了，对你不好。”我一边很耐心地劝说，一边掏出手机，我是个好心肠的人。
老头很生气：“你怎么把我看成那种使用下三滥手段的人呢？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打算帮你的，你不能耐点心吗？快死的人了还这么冲动。”
我觉得我的忍耐力真的挺好的，被他这么说我都没打算拍他一个满脸花，只是狠狠地盯着他，打算看他还能说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语言来。
看我没什么进一步的动作后，老头“哼”了一声：“想活就给我好好听着，我说的生意，或者说是一项交易，说简单也很简单，要知道，你甚至可以兼职就能完成，啊——对，就是一份兼职，既不影响你的生活也不影响你的工作。”
“贴小广告？还是往墙上喷‘办证’？干这个还能让我的绝症消失了？”我觉得他要敢说是，我就放弃尊老爱幼的优良传统，用他压那块八卦布的砖头把他拍倒在地，然后扬长而去——本来我是心情不好想找人倾诉一下，但让他拿我当礼拜天过，可非吾所愿。
“我就那么没品吗？”老头颇为郁闷地叹了口气，把嘬得就剩一烟屁的烟头准确地弹到不远不近的电线杆上，拍拍手上土——其实拍不拍都那么回事：“其实，我给你介绍的兼职，不过是给几个有需要的家伙找个地方住，找个工作干，顺便给他们当当家教。”
他说的情况怎么听着这么耳熟呢？难道……我又惊又怒：“你不会是个搞传销的老骗子吧！”
我当然要怒，几年前我的一个小学同学就是上了传销的当，不只倾家荡产，而且人也变得神经兮兮的，凄惨无比。
我一边在手机上按110一边手指老头道：“你个老家伙别跑，遇到你这种货不逮起来关个百八十年的不解恨。”
老头脸色一变，从马扎上站了起来，死死握住我拿电话的手，有些生气道：“我今儿怎么摊上你这个脾气的家伙呢，你脑子里都想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当然不是什么搞传销的啦，你就不能耐点性子把我的话听完嘛……”这老头劲还挺大，被他这么一握着，我的大拇指居然都没法移到“通话键”上。
想了想，似乎这老头的确不像，我气馁地叹了口气，放松手腕和他妥协道：“得了，你先放开手，这姿势跟你说话我不习惯。”
老头嘿嘿一笑，松开手，我俩同时四下看了看，好在这时候人流稀少，没人注意这边，这要被人围观，太尴尬了。
拽着我的衣袖往墙角阴影又走了几步，老头教训我：“年轻人这么毛躁，有好事也得让你吓跑了。你说我这费心费力地上赶着救你，你就这态度。当然，我也是自找的，没办法，谁让我好心呢——对了，我发现你的想像力还是很不错的，应该比较前卫吧——在我说之前我还得问你一个问题，而且是很严肃地问，你得老老实实地回答我。”
“问吧。”我被他这一堆话说得晕头转向，顺口搭音。
“你相信有外星人吗？”老头压低了声音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