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怜我？”青衣男子厉眸扫过，极度不悦。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在他看来，阿狸就如同砧板的鱼肉，杀了她是手到擒来的事，此时，这个将死的妖精居然还在怜悯自己，这天底下竟孕生出这等蠢物么！青衣男子将怀中的女尸放回婆罗树的根须上，心中暗想先前竟还有些惧怕这个蠢狐狸，现在看来不过是比人族多了一颗妖丹的温血动物而已。
“你这等自以为机遇悲惨的残暴之徒，有什么地方值得怜悯？”阿狸不屑。她自记事起，便知道斩妖是存活在这个世间的全部意义。她若不斩妖，眼看着妖族肆虐，霍乱世间，便跟其他妖孽没有一丝区别。于是她执剑护在钟齐前方，便是死在这青衣手下，她也要为那孩子的逃离争取足够的时间。
“不自量力！”青衣人施法，将女尸藏于树下，剑光掠影般飞身袭来，阿狸将钟齐向后一推喝道：“我拖住他，你快走！”语毕，青衣人已经逼到面前，阿狸使出浑身法力，挥出一剑，青衣人的身影又如同烟雾般散去，后退回十丈开外，阴鸷道：“消耗法力？我倒要看看你能耗多久！”
钟齐看他们对峙呆了片刻，而后抹干净脸上的鼻涕、眼泪，沿着小道飞快的往城中跑。阿狸和青衣人斗成一团，难分难解。一个消磨自身法力对抗，一个饮过神灵之血，两股力量碰撞在一起，炸起大片的尘埃。
杀气震上九霄，阿狸功力耗尽，无力应付，被青衣男子一手穿透左胸，将心脏捏的粉碎，从半空中坠落下来，摔在沙地上，嘴角流出许多鲜血。神思半迷离间，听到天际间都是“砰砰砰”的心跳声。她的心已经被妖孽震碎，还有谁呢？心跳的这么厉害？她窝在沙地上，想着钟齐有没有回到城里，周翙音是不是非常生气，他肯定是生气了，也许这满天满地的心跳声就是他的也说不定。阿狸捂住胸口间的血洞，乱七八糟的想着，双眼一片灰暗，只能看见大体的轮廓。
青衣男从高空飘然而下，一步步走过来，高大的身影在阿狸面前站定，而后慢慢俯身凑近她，拖起阿狸的上半身，如同情人间亲密的依偎。
“你要剥我的面皮了么？”阿狸问他，嘴角是一抹倦然开出的苦笑，让青衣妖孽有些怔忪：“不知道疼不疼，我最怕疼了！”
“心脏都碎了，还怕这剥皮之痛吗？”青衣人也温柔起来，手指一点点的在她脸侧移动，望着阿狸的眸光如同在注视那地下的女尸。他已经将阿狸的这张脸当做了女尸的替补。周身的杀气散去，手掌缓缓化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在阿狸耳边，刀尖已经刺入皮肤，阿狸忽然伸手抱住他的腰身，嘴角又溢出一口鲜血，将脸庞浸染的有些惊悚，她哆嗦着，声音里带着哭腔：“她们都说我是丑八怪！都说我是妖孽，叫我去死！”
一句话让青衣男呆滞片刻，几乎一瞬间就想到那遥远的过去，有一个年轻的姑娘，也是这样每日里来到树下哭泣，那是他还是株并不高大的婆罗树，稍大的风雨都可以丢掉半条命。她的眼泪具有灵气，让他早早的凝结了慧根，却也让他心中结出用不脱落的伤疤。“他们都说我是丑八怪，都说我是妖孽，叫我去死！可是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女孩绝望的哭声，穿越亘古的变迁，冲进脑海，就在这一瞬间的时间里，阿狸的手掌凝结真气挖入青衣男子的后心，一把扯出了他的妖丹！
“你！”男子有些不敢置信，望着阿狸不明白自己为何败在这个关头。
“教你一招，”阿狸强撑着站起身，抹掉嘴边的鲜血：“斩妖不是杀人，要抓妖丹，而不是心脏！”
青衣人的身子渐渐溃散，阿狸却依旧能看到他的既像解脱又像不甘的神情：“若是取了你的妖丹，囡囡就没有新的面皮了！她会不高兴的。”他说完这句话，身子碎成成千上万粒尘埃，秋风从北方吹来，那些五颜六色的尘埃落在婆罗树下，化作春泥更护花。
阿狸最后看一眼那株婆罗树，只觉得天地都在转动，强撑着走了几步，便晕倒在地上。听见地面上传来一阵马蹄的奔跑声，轰轰隆，轰轰隆，是天要下雨了么，不是才下过么。
“姐姐！姐姐！”钟齐的哭声从黑暗中传来，一双有力的温暖的手抱起他，那人灼热的眼泪落在阿狸脖颈间，望着她胸口的血洞，终于忍不住俯身在她耳边哭出声来。“不要死！”他哽咽着，只会说这一句：“不要死！”
阿狸眼角落下一滴泪，浸入沙土中，不见痕迹。
“阿弥陀佛！”一道洪亮浑厚的佛号响彻诸天，一个白袍子的僧人从远处行来，身体散发着菩提神光，光溜溜的脑袋上分明有八颗法印！这是金山寺仅此于掌教主持的高僧！他一出现，周翙音便抱着阿狸跪下，求高僧救她性命。高僧瞧着这一男一女摇头苦笑，直叹天定孽缘，而后出手抚平阿狸胸口上的血洞道：“她有妖丹护体，性命自是无忧，只是翙音，你罔顾我对你的一番教诲！”
周翙音正惊讶阿狸身体的好转，听高僧如此说，便疑惑道：“大师许是认错了人，我们好似不曾见过。”
那高僧一袭白袍子照的众人双眼生花，一双满是褶皱的脸上，叹息满满：“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不提也罢！”他拜拜衣袖，谢绝了陈义的邀请，转身几个步法，便消失在天际间，一如他来时那般。
“姐姐好了么？”钟齐红肿了双眼，看向周翙音，小小的身板上满是伤痕。后者对他露出宽心的笑，而后轻声“嘘”了一声道：“她累了，让她休息一会儿！”
一行人翻身上马，在深秋的晚风里向城中奔去。斜阳在一天的最后露出头来，照耀着大漠边缘一株盘根错节的婆罗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