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鬟琅水榭隔湖相望的,是一处孑然而立的山间小亭。
柔茜立在此间,耳边是湖另一边传来的欢声笑语,其实很微弱,在柔茜耳里偏偏清晰的很。
“原本病的只剩半条命,如今看着竟是大好了。可见这鬟琅水榭,当真是好地方。”
宜清不知该如何答话,只能赔笑。
柔茜又道,“当初老国公给姑姑修筑这处水榭的时候,何其费尽心力,姑姑布置的又何其雅致,如今,三爷执意要给她住也就罢了,竟还给折腾成了这样……”
犹不解气,“乳臭未干的丫头,白投生了那样风雅的人家!”
这话……是大不敬了!
宜清恨不能自己此时是聋的,却听柔茜又问:“那是张阁老家的六小姐?”
宜清抬头去看,一辆小巧的碧色马车停在湖边曲廊处,一位浅纱碧裙的小姐带着一个丫鬟,缓缓踏上曲廊。
“的确是六小姐,是年后夫人病了,才常来往的。”
柔茜喃喃道:“当初,张阁老本是想要三爷娶这位的。谁知三爷怎就看上了远在余杭的张九呢?这事还被人引为笑谈,谁知一转眼,人家就要做平南王妃了。一家不行,还有另一家更好的等着,可见……于女子而言,家世何等重要。”
张六小姐还没进房,就被往外走的三女撵了出来。
“六姐,咱们去湖里采莲吧!”
六小姐无奈,白花花的太阳照得人眼晕,这三个竟还有兴致下湖采莲。
“你身子大好了,不怕中暑?”
“六姐真扫人兴致,有大大的荷叶遮着,怎么就能中暑了?”
绾姐儿也立时说道:“六姨,我从来没有采过莲,就陪我玩这一回吧!”
“是啊是啊,六姐你长在京城,定不知道这采莲的有趣之处,可好玩了!七姐,你说是不是?”
云思竟真的含笑点头,六小姐心里嘀咕,这姐妹俩终于能处到一起去了?
“那好吧,不过只能玩一小会,你的身子需当心。”
云悠早拉着绾姐儿奔向小舟了,六小姐和七小姐相视摇头,慢慢走向小舟。
“六姐刚到,这会直接登船,回头定觉得焦渴,不如先饮一碗酸梅汤?”
六小姐真的觉得今日的云思与往日很有些不同:“也好,难为你周到。”
七小姐便使唤自己随身的丫鬟去屋里端酸梅汤,倒是云悠的丫鬟此时都聚在另一处。
那厢云悠和绾姐儿张罗着要甩开众人登舟,春晓和夏晽拦了又拦:“好小姐,就让一个人跟着划船吧!”
绾姐儿道:“我们自己划,九姨说自己划才好玩!”
春晓不赞同地看着两人:“小姐自己都没划过,怎么就知道自己划才好玩?”
主婢两人就此耗上,谁也不让谁。却有一行三人,快步跑过曲廊,到了这一处。
云悠一看领头的临清,就炸了毛:“你,你来做什么?你来了我也要采莲!”
众人……
临清恭敬道:“夫人,国公爷说您要登舟也可以,需有人跟着,且暑天酷热,您又身子虚,玩上两刻钟也该回了。”
“少拿我身子说事!”云悠吵完这一句,愤愤地拉着绾姐儿要登舟。临清身后的小厮之一特别有眼力价地先上了小舟,云悠和绾姐儿倒也没再说什么。
春晓松口气,临清又道:“湖上蚊虫甚多,夫人和各位小姐都是娇贵人,还是要备些驱虫的香囊。”
“放心,已然备好了。”
似是早已习惯定国公对云悠的事事操心,面面俱到。
六小姐和云思对视一眼,又各自撇开。小九是临时起意要采莲,定国公怎么就知道的这么及时?是下人报信,可这水榭全是张氏自己人,如若不是有人主动报信,那就是……小九时刻都在定国公的监视之下!这两条无论哪一条,小九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已完全被定国公拿捏在了手里。
云思看云悠的眼神,倒多了几分平和。
云悠与绾姐儿每人举着一片荷叶遮阳,脱了绣鞋耷拉在舟沿戏水,一手还拨拉着沿途的莲蓬:“这时节吃莲藕正好,清甜的很。”
绾姐儿点头应和,还说:“九姨唱采莲歌给我听。”
云悠隔着密密的荷叶莲花,往深处张望:“七姐,七姐!”
那边柔柔应了一声:“哎,我们在你们……在你们右侧。”
“七姐,绾姐儿想听采莲歌,这儿就你唱的最好了。”
回头对绾姐儿道:“我气不足,唱的不好。我七姐唱的最好听。”
那边貌似清了清嗓,声起已入胜。
“江南可采莲……”
玩了两刻钟,众人也就上了岸,略坐了坐,六小姐七小姐告了辞,唯独绾姐儿不知何故,非要留在云悠这住些时日。
六小姐觉得不妥:“你九姨若还住在沐恩堂也就算了,如今这水榭,左右就这几间房,又处处通风,怎么方便?”
绾姐儿不解:“我就住一间房而已,怎会不方便?”
六小姐恼她不懂,却也不好意思说及云悠夫妻房内事,只好叹口气,随她去了。
七小姐与她同去,看她愁眉不展似有心事:“六姐,我们同车回去可好?”
两府一墙之隔,又是姐妹,倒也真没必要像来时一样分车回去。
云思上了六小姐的碧蓬车,车内布置极简,只那个铺了玉清莲桌巾的方桌,却是一种未听说过的磁石,连青花瓷的杯子在上头,于马车行进间也不动分毫。云思不禁称奇,这种奇物怕连小九也不曾有。
六小姐似无心交谈,素手半掀起窗帘,默默地望着窗外,任车厢僵冷。情态与以往的大方周到很不同,甚至与刚刚水榭中的姐姐风范也不同。云思虽是敏感多疑的人,却也不至于在此时怪六小姐故意冷淡自己。六小姐处事一向是得体的,云思看着她留给自己的半个背影,竟隐隐看出了自己一人独处时的影子。
“六姐,你……有心事?”
六小姐身子一僵,回头看了云思一眼。对于这个妹妹,她说不上喜欢或不喜欢,云思为人的确过于计较,特别是对小九,但也是她庶女的尴尬身份造成的。名分,于我等女子便是一切。爱情什么的,太虚无缥缈,到底,值不值得?
云思见她只定定地盯着自己,竟真有几分……软弱?
云思暗暗捏紧手心,这是与六小姐交好最好的机会,最难得的机会!
“……今儿我看着小九,心里实在复杂。定国公对小九看似事事妥帖,实则已把她完全拿捏在了手里。小九在咱们家里,何时受过这等牵制?这样委屈?我……我就想,如果没有那旨赐婚,如果小九嫁给了邵公子,现在必还如以往一样,率性而为,性本天真……”
六小姐敛了眉眼:“是啊……也不知最终谁才有幸,能嫁给他。”
云思心里一喜:“六姐,此事并非全无希望,只看六姐有心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