莺时三月,前朝春闱三场,后·宫选秀九轮,多少玉颜色,文武艺,自此卖与帝王家。
张云起不负众望,把会元收入囊中,邵氏长公子邵长留,名列第七。
而后,长病在床的庄帝亲自主持殿试,当朝钦点清河张氏云起,一甲头名,三元及第。
父子两状元,探花邵长留,柳荫胡同张氏祖宅,车水马龙,清流学子,王侯公卿络绎登门。
当然,能和张远程父子往来的公侯,不外乎张氏女婿。
值得一提的是,李阁老的幺女李悦然,被宫里留了牌子,做了皇上身边从二品的御侍女官。
一入宫门深似海,又在深居浅出的皇上身边,且不说李俞联姻成不了,怕就是一面都难见了。风靡京城的李悦然私奔西北的消息,不攻自破,李俞两家的颜面也算是保下了。与此同时,云悠也接到了悦姐儿平安抵达西北的消息,心满意足之余,也不再怄气,跟着前来恭贺张云起的定国公回府了。
“姨娘!姨娘!”
原本心不在焉的连姨娘来不及回神,绣针扎进指尖,染红了手中白绸,心中不免懊恼,这可是绣给桭哥儿做深衣的上等杭绸!
隔壁虞姨娘却已经迎出门,笑着招呼:“姑娘有事?”
“夫人回来了,在正房呢。国公爷命两位姨娘带着三小姐去请安。”
连姨娘心头一喜,忙迎出去,见是柔茜手下的丫头,微带着些讨好道:“不知,七少爷回来没?”
那丫头年纪不大,却惯会攀高踩低的,似笑非笑道:“姨娘自己去看不就知道了?”
连姨娘一愣,那丫头已甩甩手帕走了。
虞姨娘叹口气,上前拉住连姨娘的手:“听说大舅爷三元及第,皇上钦点的状元,那学问定是极好的。能住到柳荫胡同,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你的福气在后头,别太担心了。”
连姨娘含泪点点头:“我知道。只是自夫人二月二回了娘家,如今都两个月了。七少爷自小,还没离开我这么久过。”
虞姨娘忙左右看看:“可别哭!被人看到,还不知要传出什么闲话来!咱们本就是先夫人的人,往日里就不受那位待见,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位愿意提拔七少爷的新夫人,万万不能出什么差错!”而后压低声音,十指不自觉地用力在连姨娘腕上掐出白痕,“你难道真想让七少爷耗在这个小院子里,一辈子看那位的脸色委屈求存?”
连姨娘盯着自己身上的碧色衣裙,已是几年前的旧衣了。她点了点头。
两位姨娘带着姗姐儿赶到沐恩堂正房的时候,正看到廊下的国公爷与宜善。
“你先回去吧。”
宜善错愕:“三,三爷,您这是……”
国公爷叹口气:“她身子刚好些,你的事以后再说吧。”
两位姨娘也愣住了,自夫人那日及笄,国公爷独自回来,宜善就一直专宠,外人都以为国公爷宠极了宜善,等夫人回来就要提为姨娘的。
如今……不告知夫人,宜善就只能是个通房丫头,连妾都称不上。
国公爷复又冷声命令了一句:“你回去!”
转而问一旁候着的春晓:“夫人今日的药按时吃了么?”
“倒是按时按量。只是午饭吃的甚少,反而现在嚷着饿,要吃马蹄糕和薄皮鲜虾饺。”
国公爷皱了眉:“她如今吃着药,不能吃海味。再者半下午的,饿也不能多吃,不然晚饭又吃不下了。厨房的血燕一直炖着呢,就吃那个。”
两位姨娘听得心惊胆战,国公爷以往何曾管过这些了?
就听国公爷道:“桭哥儿很好,岳父也夸他聪颖,你进去看看吧。”
连姨娘心头一热,忍不住抬起眼睑,正与国公爷对视了一回。
国公爷顿了顿,似是要说对连姨娘说什么,却看到了后来人,对连虞两位姨娘摆摆手,示意她们先进去。
连姨娘有些失望,迈步间就留了意,只听国公爷叹口气:“她不过是个孩子,如今还病着,你何苦与她怄气?她终究是正房……”
沐恩堂正房里熏了应时的花香,倒遮掩了药味。
桭哥儿穿着浅色衣裤,乖巧地半跪在脚踏上,与躺在床上的云悠小声说着话,似是说到开心处,云悠抬手,掐了掐桭哥儿的脸颊。
若不是云悠年龄过小,这幅情景却真称得上母慈子孝。
这一瞬间,连姨娘却觉得,被铁笊篱狠狠地扒了心!
那是……我的儿子。
虞姨娘带着姗姐儿给云悠行礼,云悠拍了拍桭哥儿,桭哥儿便乖巧地起身,转身先跟姗姐儿见了同辈礼,才面对两位姨娘,半倾了倾身子:“虞姨娘,姨娘。”
连姨娘攥紧了衣袖,这,这才不过两个月,昔日总要抱着自己喊“娘亲娘亲”的儿子,竟就这样生疏了……
云悠却在这时点点头:“父亲说的不错,桭哥儿果真知礼了。”
桭哥儿复又回身去与云悠闲话,连姨娘看了一会,桭哥儿随意穿着就跪在脚踏上的衣裤,是百金一匹的,玉清莲。
即便对于如今志得意满的张云起来说,柳荫胡同的长夜,也偶有寂寥。
前来恭贺的亲友已散去,他站在书房里,默默望着不远处的亭阁。
自花朝节那日,自己搬来书房起,那里就起了灯。有时自己漏夜读书,那里也就长灯不熄。他叹口气,起身向亭阁走去。
张大奶奶聚精会神地算着账目,柳荫胡同的,小九的沐恩堂的,织云坊的,巧纤阁的,自己的陪嫁的,这么多的账目,好似永远都算不完。
灯影一晃,张大奶奶抬头,却见……
云起执着灯剪,小心地剪着灯芯。
张大奶奶鼻头一酸:“大爷……”
张云起微微一笑,拿起她手中账册:“嫣然,你多久没叫过我的名字了?”
张大奶奶竟忍不住流下泪来:“你不气我了?”
张云起合上那本账册:“请了这么多账房,难道是摆设么?何苦累着自己?”
张大奶奶擦去眼泪,微红着脸道:“我也是打发时间……”
云起手上一顿,回身细细看她,灯下含羞带怯,竟是以往不曾有过的风情……
“你这是怪我呢?”
张大奶奶忙摇头,金玉步摇轻晃,一串琳琅。
“你不怪我,我就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怪你……”
“那你以后行事,万万不可瞒我。”
“我知道,我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还,还多亏了你愿意帮我瞒了小九,不然我真是……”
张云起冷哼一声:“你真当那丫头不知道?不过是不忍怪你罢了。”
张大奶奶看看他的脸色,小心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云起……”
窗纱剪影,交颈而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