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奶奶叹口气,又想起一事,觉得该先告知她才好,便问她:“话说起来,你有几日不去找悦姐儿了。和悦姐儿吵架了?”
云悠淡定地摇摇头:“我哪里有空和她吵?我在那个家里,岂是来去自如的?倒是她,好好的也不去看我!”
张大奶奶笑的别有用意:“她如今也算是要定亲的女儿家了,哪里还能像以前那样到处逛?”
“定亲?和谁定亲?清王不是已经定了郑家女儿么?”
云悠本以为悦姐儿暂时无忧,又气表哥骗自己,也怕悦姐儿追问自己盖头的事,这才安心地闭门不出。难不成,这事又起波折?若要一时赌气,反误了悦姐儿和表哥的姻缘,那自己可就罪过大了!
“嫂嫂莫要再卖关子,快快说来!”云悠这会儿可是当真急了。
这幅急态倒逗得张大奶奶笑了:“瞧瞧你,怎还真急了?这定的呀也不是别人,如今就在咱们家里。”
“咱们家里?……不会吧!”这兜兜转转的算是什么事儿啊!那邵长留竟如此抢手?就算邵氏不寻常,张李两氏可也是矜持名门!张氏小姐没成,竟立即补上李氏小姐!
“怎么不会?我不是说了,那邵公子,是真正的温润君子,为人清雅,学问也顶好。前两日李阁老来看父亲,不过顺带见了他一见,竟立时就喜欢上了!只说如此佳婿,怕再难求,嚷嚷着要把此事定了呢!还是邵公子说,如今功名未成,不敢言及嫁娶。李阁老才勉强作罢,却说要托父亲从中撮合,务必要成就悦姐儿和邵公子的佳缘!我看最多等到春闱放榜,李阁老就要重提此事了!话说回来,你和悦姐儿才该是姐妹,怎么缘分都落到这邵公子一人头上?哎,这午饭都备好了,你去哪?”
“去找悦姐儿!”
虽本就是一会儿一个主意的人,到底还记得自己带来的小拖油瓶,遂先跑到书房接桭哥儿。
张远程正手把手地教桭哥儿作画,听她要带桭哥儿走,再好脾气的也瞪了眼:“你如今是越发不讲道理了!这画作到一半,岂能说走就走?”
云悠踮脚看看那画,圆圆的一个像是球,左右几天不见,父亲竟如此有童趣了?
“父亲画的什么?”
张远程朝案上精致的墨锭努努嘴:“狮戏绣球。”
云悠眉心一抽,原只是个绣球,亏得父亲还敢说画了一半。
云悠二话不说,叠起墨迹未干的……绣球,拉过呆呆的桭哥儿跑路:“多谢父亲赠画绣球一幅,女儿和桭哥儿就先告退了。春晓春晓,莫忘了父亲给桭哥儿的墨锭!”
跑出好远,才听到张远程的骂声:“……谁教的你如此横行!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父亲!你……”
七小姐云思轻声细语地劝:“父亲莫急,莫气。九姑奶奶还小呢。”
张远程似是更气了:“都知道送儿子来读书了,她哪里还……”
云悠吐吐舌头,眼疾手快地转过廊角,世界霎时安静了。
等到云悠跑到马车前,累的扶膝急喘时,桭哥儿微笑负手,看着张夫人和张大奶奶急急命人送来的大大小小的见面礼,淡定地发着愁:这么多,我该怎么才能一次抱回去呢?
然后他发现他多虑了,因为春晓说:“把夫人和大奶奶给各位爷和奶奶的礼都放在后头的马车上,你们几个仔细着些,莫碰坏了。”
桭哥儿于是脸红地松了口气:“咳……还好不是给我的。”
母亲精致的脸突然在眼前放大:“好好的,你脸红什么?”
桭哥儿唬了一跳,脸就更红了。
云悠已喘匀了气,信誓旦旦地摸摸他脸:“可怜的桭哥儿,定是也累坏了。乖,咱们以后打死也不跑这么快了!想喘就喘吧,莫要憋坏了。”
桭哥儿:“……”
即使云悠这么着急忙慌不顾形象地跑去帮李悦然,还是遭了那位小祖宗的冷脸,冷冷一句“定国公夫人安好”,就算是招呼了。
云悠摸摸鼻子,道:“难得你恭敬。”
一来一往,火花兹兹,原本陪李悦然聊天的郑绾,特别有眼力界儿地起身,拉着桭哥儿去一旁吃糕点。云悠看着这两个小拖油瓶,想这郑绾跟着悦姐儿玩了这么久,总算也学了些眼色。
悦姐儿是暴脾气,先发飙:“我敢不对你恭敬么!我大哥可是特特提点我,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你定国公夫人!”
这里头有李豁然什么事?云悠不明所以,只记得要占嘴上便宜:“李家大哥虽许久未见我,也知道我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
“你就是无理取闹呢!”
云悠得意地撇撇嘴,悦姐儿还是这么禁不得激:“闹吧闹吧,你最好就这么一直闹到邵家去好了。”
悦姐儿这才蔫了:“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这邵家公子恁地可恶!什么时候不能来,偏偏这会子来!娶不成你,竟就来打我的主意!偏偏我父亲竟还入了魔一般地欣赏他!”
云悠直点头:“我也没见过他。如今竟住在我家里,好没意思!李叔叔和我父亲一样,把他说得那样好,就像我们没人要一样。我偏不信,他能比我哥哥还好么?”
云悠觉得她哥哥张云起是世间最好的男子。
悦姐儿也点头:“定也没有二郎好!”
云悠一愣,遂又想起表哥骗自己的事来,又想起自己还瞒了悦姐儿太子的事,心里很是复杂,不愿答话。
悦姐儿此时已凑到云悠眼前,低声道:“二郎何时能到京城?”
云悠冲一旁的郑绾撇撇嘴,自从知道四姐是太子的说客之后,就总觉得这郑绾怕也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无害。
悦姐儿便咳了一声,郑绾特别有眼力地……扬声喊人来添茶,傻傻地坐着不动,一脸神色比旁边的桭哥儿还懵懂。云悠一哂,这学的太像悦姐儿也不好,一碰着八卦就绝不挪腿,还自动装傻。
悦姐儿许是和云悠想了同一件事,也一哂,道:“算了算了。二郎到底何时能到京城?”
“就这两日吧。不过邵公子这事着实难办,总不能直接去和你娘说,你其实看上了我表哥吧?”
悦姐儿也很发愁:“我娘会打死我的!能不能让二郎去和你舅母说,你舅母再来和我娘说啊?”
“可怎么才能让我表哥去和舅母说,舅母再来和你娘说呢?”
“先要让二郎知道!可我出不了门,不如,你去帮我说吧。”
云悠连连摇头,她当真还不想见表哥:“不如,让我哥哥去说吧!我哥哥直接和舅母说,舅母铁定立马就来和你娘说!”
悦姐儿头摇的像拨浪鼓:“姐夫知道,我姐不就知道了?我姐知道,我娘还会不知道么?”
“那就让我哥哥不要告诉嫂嫂就好了。”
悦姐儿彻底晕了:“麻烦死了,麻烦死了,我只不过是想嫁二郎,怎么就那么难?”
云悠也陪她叫:“我不过是想做个红娘,怎么也那么难!”
告白难,跟长辈坦白更难。
两人笑到一起,托着脑袋决定再做一次鸵鸟。
等魏二郎真到了京城,再商量好了……
悦姐儿回头看看跟着傻笑的悦姐儿,灵机一动:“绾姐儿,不如你嫁那邵公子好了!我跟你说呀,他可好呢……”
云悠与她素来心灵相通,此时也妖娆一笑,对绾姐儿循循善诱起来。
走了清王,来了邵公子,反正这也不是郑家女儿,第一次救场了。
今个儿,云悠风风火火来了就走,自然成了张氏茶余饭后抱怨谈论的对象。
柳荫胡同,张氏祖宅,梅阁。
饭后,餐厅只七小姐云思一人,郁郁地喝了丫鬟们递的茶。
这会子的主院,一定满堂热闹吧,又是为了小九。
父亲一定会数落小九,母亲和大哥会假意搭腔,拿更重的话抱怨小九,父亲听了便会心软,说起小九的好来,反骂大哥没有做哥哥的样子,大嫂这会子只会忙着布菜,瑾哥儿只会忙着吃肉,还有……还有邵公子,他会怎么说小九?
怎么说他的前准妻子?
或者,他只会那样温和地微笑,就像那日自己躲在屏风后,偷偷瞧见的那样。
大嫂说:“七妹来瞧,那就是原本与小九定亲的邵公子,下一任的邵氏家主。”
邵氏家主。
匆匆一眼,只看到那风采,比哥哥谦和,比定国公柔和,也比魏家表哥随和,仿佛父亲一般,鹅暖石般圆润温和。听闻他的字,就是伯和二字,当真贴切的。
云思隔着纱屏上修竹,默默看着那抹身影,心中只念,君子如玉,大抵如是了。
小九不要的这位,竟也如此好。
从小到大,小九不要的,父亲才会给我,父亲总会给我。
想到这里,又为送给桭哥儿的那个玉兔可惜。那是父亲刚刚给的。
“小姐,回房吧。”
云思木木地点头,要出餐厅回房,却见父亲身边的秋染姐姐含笑而来,心里一喜,忙迎上去。
“可巧碰着七小姐了,老爷特特命我给小姐送这个来。”
云思接了,入手升温,竟是前些日子在父亲跟前偶尔提起的那块,青白玉镂雕双兔望日珮。
云思心里蓦地熨帖了,因有客在,而每日必须独自用餐的抑郁也瞬时而解。
见不到邵公子又如何?
父亲心里疼我,自会为我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