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二十六日,御史台参兵部侍郎林氏一族助贤德王密谋造反,证据确凿,不容抵赖。贤德王暂时囚禁宅邸,兵部林氏及其他涉案官员满门拘禁,着长宁侯、威远侯督办抄家,查其罪证同谋,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这一日,也是林家为嫡子庆哥儿办满月酒的日子。
而林家主母,正是定国公府的大姑奶奶。
太姨娘眼睁睁地看着林府哭嚎震天,女儿和襁褓中的外孙被生生拖走,惊惶过甚,衣鬓凌乱,怔怔然像是失了魂。
当俞四奶奶扶着她走进宁安堂的时候,漫天撒起了盐粒子。
四奶奶抬头,风卷着盐粒子冰棱棱地砸在脸上。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来的这样突兀、肃杀。
这个冬天,注定严寒难熬。
细细听来,呆怔的太姨娘似是念念有词。没有心思细想,四奶奶急急走进气氛沉闷,却温暖的暖厅。
冷热骤交,太姨娘打了个寒颤,蓦地醒了神。
定国公府各房都在,这些人在太姨娘眼里飘飘渺渺,只一人越众而出,檀口张合,面目渐渐清晰,这一脸不安的,原来是新的国公夫人。
清河张氏的九小姐。
“今儿早朝上,张阁老手书,太子亲盖圣上玉玺,长宁侯威远侯督办,谋逆大罪板上钉钉,你们林府,倒了!”
满院子行凶的兵士,在地上拖拽了女眷,被人一掌抓着的襁褓……
太姨娘脑袋涨疼,一幕幕人间地狱再现眼前,她不自觉地发起抖来。
“太姨娘,我们明日都去给大姐姐的外甥庆满月,您可莫嫌我们闹呀?”
“……您可莫嫌我们闹啊?”
莫嫌……闹……
众人只见太姨娘蓦地发疯,一巴掌把国公夫人扇到了地上,连扶着她的四奶奶也被带倒了。
太姨娘死死按住倒地的国公夫人,没头没脑就是一顿死捶,破了的嗓子还在大声嘶喊:“……我打死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打死你!怎么就非得让林家死!怎么就非得今天!庆哥儿刚满月,今天刚满月啊!怎么就……非得今天啊……林家100多条人命!你们会遭报应的!我打死你,打死你,给林家陪葬,给庆哥儿陪葬……”
四奶奶惊呆了,她被姨娘带倒在地,离混乱最近,来不及多想,扑上去替云悠拦了几下,奈何一人之力压根拦不住发疯的太姨娘,反被捶了好些下!
四奶奶抬头欲呼救,却撞见俞家众人俯视而来的眼神,一片漠然……
声音卡在喉咙眼里,只能红着眼眶去拉倒地不动的云悠:“你起来,躲啊……”
她虽恨清河张氏出尔反尔,却也知云悠无辜。
终于一脚踹来,太姨娘被踹翻在地,背过气去。
四爷和二房的人忙去扶,唤人掐人中,灌参茶,堪堪救醒过来,立时又哭喊起来:“可怜的大姐儿,苦命的庆哥儿……”
“够了!”
太君被大爷和大奶奶扶着走过来,厉声道:“俞家还没倒呢!我还没死呢!轮得到你哭喊!”
太姨娘才懦懦止了声,只不住流泪。
四奶奶看着国公爷把人抱去了西次间,忙着命人去请神医,才松了口气。
“快把老四家的扶起来!可怜见的,你们是怎么从林府出来的?”
四奶奶就着大奶奶的手起了身,只觉浑身酸疼,忍不住看了眼只忙着照顾太姨娘的四爷。
“正好是长宁侯的人,说明白了也就回来了。”四奶奶顿了顿,又对太君道,“长宁侯很客气。”
西次间。
俞启峥把云悠安置到炕上,看她脸色实在不好,只顾闭目流泪,忍不住轻轻把那泪拭去:“疼的很么?姬神医这就到了。”
云悠不语,俞启峥刚从外回来,也挂念着太君那厢,便道:“你先休息会儿。”
欲走,却被拉住了衣袍。
俞启峥回头,小人儿漆瞳浮雾,衬着犹带指痕的惨白脸色,说不出的可怜。
“怎么了?”
“……我哥哥张云起,绝不是出尔反尔的人。”
说着又要哭。
俞启峥叹口气,坐到炕沿哄到:“别哭。我信你。”
没想到听他一说,云悠更觉得委屈,嘤嘤地哭起来。
俞启峥只好把她搂到怀里:“别哭,我是真的信你。张阁老和云起不一心,我本就是知道的,又怎么会疑心云起呢?太姨娘她们不知道,才会错怪你。只是……虽说都是亲戚,可对俞家来说,林家和贤德王,是不一样的。大姐和大姐夫,当真曾帮我良多……”
云悠止了泪,若有所思。
俞启峥强笑一声:“如今这形势,哪里还能顾得上林家?你莫要多想了,洗把脸歇一歇,我去看看母亲。”
看云悠乖乖点头,才转身出去。
夏晽立马红着眼睛进来侍候,云悠却顾不得自哀。只快快招来笔墨,写了封信,交到她手里:“去那处院子,给时年,要他务必亲自交给大爷。你自己去!”
这厢俞家众人依然一片愁云惨雾。
太君死死盯着俞启峥:“你一早就知道,张氏两房内斗?你一早就知道,还拒绝张阁老,还娶了九小姐!”
张阁老在朝堂上已只手遮天,老三竟敢拒绝他的求亲,而去娶他的侄女!明知他与四房不和,还娶了四房的嫡女!
俞家,当真还保得住么?
事已至此,俞启峥也不愿再遮掩:“娶了张阁老家的女儿,这辈子都只能为他所用,即便日后当真位极人臣,也只是他和皇后的,过河卒子。”
太君只觉生机飘渺,从心到身,都没了气力:“……那也至少,保得住这一家老少啊……”
俞启峥忙上前扶住她:“母亲放心。您忘了圣上予我的话了?圣上让我放心,等岳父年底入京,一切可入正轨。最多十天,岳父即可入京了。”
张远程和张云起的滔天圣宠,现如今想来,依然惊心。
“话是这么说。可若张阁老执意要动我们,哪里等得了十天?”
俞启峥苦笑:“这点母亲倒是可以放心。只要有云悠在,俞家便倒不了。”
想来太子,是不可能置云悠于险境的。
冬季日短。是夜,定国公府大门紧闭,内院灯火通明。
云悠身上又疼又乏,只想沉沉睡去。只是心中惦念着大哥与府中诸事,睡不踏实,冷汗湿了褥子,迷迷糊糊中有人为她换了里衣,又换了褥子锦被,云悠在软枕上蹭蹭,像是满意通体的干爽。
不知过了多久,云悠感觉有人把她搂抱在怀里,怀抱坚定温暖,闻到熟悉的药香,不知怎么就湿了眼眶,把脸埋到那人胸前衣襟:“哥哥,我不要喝……”
药香果然远了些,云悠感觉那人在她背上轻轻拍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哥哥,我想回家……”
“国,国公爷,张家大舅爷来了,张家大舅爷来了。”
不可置信夹杂着兴奋的声音,蓦地在寂室想起。
云悠一惊,猛地推开眼前的怀抱,俞启峥愣了一瞬,伸手想把她再搂回来,却单得她一个背影。
“老三,真是柳荫胡同的大舅爷!”
一向沉稳的俞大爷也很是激动,也在西次间的窗下催起人来。
俞启峥看着眼前人儿孑影单单,几番欲言又止,却也不好再留,终是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