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在一个宫女的引导下,去了先蚕坛,她将在这里养蚕待其长大,直至皇后亲蚕礼的正式举行。
先蚕坛位于宫内西苑,是个四四方方的古板建筑,据说寓意天圆地方。先蚕坛的东面是采桑坛,再向东则是具服殿,北面是蚕室,左右为厢房,春花将与二十余位蚕妇一同在此居住。
春花背着自己的衣物用品跟着那名宫女去了专司养蚕事务的蚕宫署报道,蚕宫署其主事者是宫内有资历的宦官。春花进门的时候,见一个宦官正背对着门,挑着香炉里的香。那个宫女轻声说:“公公,新来的蚕妇春花给您带到了。”说完就退了出去。
这时只剩春花和那署令一人,春花想自己也不知在这里要做多久,还是乖乖地巴结好领导吧!于是赶紧小心翼翼地向署令磕了个头。
只是自己磕了头,半晌却不见那署令说话,正纳闷间,却听那署令似乎有些得意的声音,说:“把头抬起来。”
春花缓缓抬起头,却正对上署令那双贼溜溜的小眼睛:“春花,别来无恙啊!!!”
春花心里一颤,怎么是他?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曾经欺压自己和香兰的李公公!!!最早以给春花看病为要挟要跟香兰对食的是这个李公公,上次被皇上罚提铃也是李公公当监工,怎么这次被罚做蚕妇也能碰上他?真是倒霉透了。
李公公嘿嘿一笑,说:“春花,别哭丧着脸儿啊!看来咱俩也挺有缘的啊!咱家去了哪儿你也跟到那儿。不知怎么的,一看到你我就觉得香兰在我身边似的,你说老天是不是成心想摄合我和香兰成一对儿呢?”说着李公公翘起兰花指,又在春花面前比划了一下。
春花看着他那不男不女的动作,只想作呕,但她仍是忍住,笑了笑,说:“呵呵,李公公真会说笑,只可惜香兰没有跟春花一起来。话说给李公公打下手,以后会多很多乐趣啊!嗯,首先得恭喜李公公升为蚕宫署的署令!”
这事不提也罢,一提起李公公却忽然晴转多云,他十分不屑地啐了口唾沫,说:“什么署令?哼!都是陆炳那个忘八羔子,非要参咱家一本,说咱家私带宫中物品出宫,要从轻发落,才弄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咱家扪心自问哪里做过这等有损皇恩之事?他陆炳没有证据就反咬一口,真是欺人太甚!”李公公貌似这一肚子气已经憋了好久,待到春花面前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春花心想:原来不只自己一个人是被罚到先蚕坛来的,这个李公公也是如此。但是李公的私带物品出宫这等小事又何必动用锦衣卫呢?就算动用锦衣卫又何必由指挥使陆炳亲自出手呢?陆炳又何必多此一举得罪这个小人呢?难道这个李公公还牵涉什么大案子吗?
春花一时半会儿也想不通,但她对李公公是丝毫没有好感,巴不得快些出去,于是说说:“没错,陆大人是小题大作了些,其实他根本不用找什么证据,直接把公公下了诏狱就好了!到时什么证据找不到,什么口供问不出来,何必把公公调到蚕宫署这么麻烦?”
一席话说得李公公有些心惊胆颤,锦衣卫的诏狱他可是清楚得很,说:“呸呸呸!该死该死!春花,你胡说什么?你这张臭嘴就说不出一句吉祥话,算了算了不跟你说了。”
这句话正遂了春花的意,于是赶紧问:“春花需要做什么,还请李公公吩咐。”
李公公极不耐烦,斜睨了她一眼说:“只养那几条蚕,用这么多蚕妇有何用?你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伺侯蚕你伺侯得来么?真不知道皇后娘娘要你来是做什么用的?算了算了,去打扫蚕室好了,每日分早中晚打扫三次,去去去!别在咱家这里碍眼!”
春花巴不得快快出去,遂高高兴兴领了命奔向蚕妇的厢房。她原以为李公公这个冤家她不容易又见了面,肯定想整她一整,却没想到李公公给她分配了这么轻松的一个活儿。她在永宁宫天天打扫卫生,现在换了个地方打扫又有何难?更何况又不用负责养蚕,也就是说万一蚕出了什么事,自己也不用负责,这样岂不是很滋润?于是春花兴奋得不得了,她居然可以过一个月半休假状态的生活了,真是求之不得啊!
谁知,第二天,天还未亮就被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唤醒了:“起床起床啦!皇后娘娘怎么派来你这么个懒鬼?鸡都叫了三遍了也不知道起床,你想懒死还是怎的?”
春花揉着惺忪的双眼,说:“谁啊?这么早起床做什么?”
这时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悍妇叉着腰站在她的床前,拿手指着她的鼻子说:“懒鬼,赶快起床!你来这里是要当皇后还是怎的?连我三娘都不认识了。”
“三娘?”春花下意识地翻身起来,忽然想起昨日正是这个三娘帮自己安排床铺的,她算是这一班蚕妇的领班。春花遂赶紧陪笑道:“是三娘啊?奴婢刚刚没睡醒还头脑发晕呢!我这就起来去蚕室打扫去。”
谁知那三娘冷笑一声说:“谁让你去蚕室了?你去把大家昨日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去。”
春花有些恼火,说:“李公公只说让我打扫蚕室了,怎么又要洗衣服了?大家的衣服不都是自己洗么?”
三娘说:“打扫蚕室是必须的,但衣服也是必须洗的,所有新来的都得给大家洗衣服这是规矩,任李公公也管不着。”三娘的语气甚是生硬,让春花辩不出到底她说的是不是实情,但是不是实情已然不重要,因为这里不比尚寝局和永宁宫,她没有一个朋友,这里的人不会像香兰一样为了她跟三娘作对的。春花怎么可能斗得过三娘。又想了想,李公公倒是个熟人,只可惜他也不是什么好鸟,等她去问他搞不好也碰一鼻子灰,倒不如自己先走着瞧。
于是只好忍气吞生地去院里洗衣服,等她到院子里才发现原来每人都有几身衣服换洗了下来,加起来堆了三座小山。春花不禁叫苦不迭,还以为自己从宁嫔宫中出来不用受苦了,没想到到了这里还受这些老妈子的气。真真是郁闷。
虽然是三月的天气,春的气息已越发浓厚,但毕竟是北方将尽的冬天,太阳未出,春寒料峭。春花从井边打了水上来,一摸却全是冰凉刺骨,她把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只是那么往水里一浸就感到冷彻心扉,没洗到三四件衣服就已是上下牙不停地打颤了。
一直洗到天蒙蒙亮,太阳慢慢从东方升起,她才感觉身上有了一丝暖意,蚕妇们陆续地起床了,春花却仍在拼命地洗着堆积如山的衣服。偶尔有人从她身边经过,却也都不理她。春花边洗衣边看着这些步履匆匆的妇人们,感觉她们似乎并不友善。
待到她把所有的衣物都洗净晾好了,已是累得全身大汗,她捶了捶自己酸痛的后背,活动了下筋骨,却忽然发现所有的人都不见了。咦?只这么一会儿,人呢?去哪里了?
春花回屋看了看,已是人去屋空,屋里整洁得很,却没有一个人影。她心想莫不是都去了蚕室?怎么也没人叫她?出了门正打算往蚕室走,却正碰见三两个蚕妇正有说有笑地往回走。
春花上前问:“姐姐们,你们这是从哪儿回来啊?”
几个人忽然收敛了笑容,说:“哟,你洗好衣服啦?我们都吃完饭了啊!你再不去就没得吃了。”
春花一想:可不是吗?这时间也该着开饭了啊!忙活了一早晨自己一点东西没吃呢,早就前胸贴后背了。赶紧去吃饭吧!
谁知到了食堂,人们已四散而去,连送饭的人都走得没影了,春花十分生气东找西找,找了半天,终于在东面的具服殿门口碰见了三娘,于是上前质问说:“三娘,你怎么回事,天还没亮就差我起来干活,早饭却不肯叫我,你什么意思?”
三娘似乎早料到她会这么问,漫不经心地说:“哟哟哟,大伙都来看看,这可是宁嫔娘娘身边的大红人儿呢!对三娘我就这么大呼小叫的啊!饿着了咱们的大宫女奴婢可不敢。”说着居然向着春花作了个揖。
春花只觉得自己的肚子咕辘辘叫个不停,对这个女人的冷嘲热讽没有一点耐心,说:“三娘,不管我是谁,你都不该欺人太甚。为什么早饭不通知我?你知不知道,等我知道了消息去了食堂,连个米饭渣都没有剩了,你说你这是何居心?”
三娘发现这是个硬骨头,遂收敛了笑容说:“你还好意思说,那么点衣服居然洗了一早上,按理说该罚你三顿饭的,只是没通知你这一顿早餐,你就急了。三娘我还没说你呢你倒是先急了!哼,倒底是宁嫔娘娘宫中的,跟主子一个倔得性!!”三娘说着直翻白眼。
春花不急不徐,据理力争说:“你骂我也罢了,把我们主子带上又是为何?宁嫔娘娘性子倔不倔关你屁事?三娘,你别太嚣张,莫说李公公不管你,就算李公公来了,我也一样骂你。你可知道皇上之所以设立这先蚕坛,一是亲历亲为,由皇后为天下织妇做出榜样;二是为致意神明,由皇后代百姓祈福。你在这里公然欺压蚕妇,我知道大家敢怒不敢言,但是,你要知道这先蚕坛可是聚天地灵气之地,抬头三尺有神明。我提醒你,凡事别做绝了。不然,皇天在上,早晚有你好看。”
三娘听了春花一席话,心里也有些发怵,但面子上下不来,正要发怒,却听有一个人在旁边拍手赞道:“哈哈,说得好,说得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