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溪河自城中穿过,河面上的冰已经被凿开,顺着流淌的河水冲去下游。
此时虽已是冬天,但大宋帝国今年还算太平,所以商船客船来往不息,川流如注。
河中的渔人们一网一网地拉起,看看是否捞到了几条肥鱼。倘若网中有数条汴溪银鲤,这份好心情难免要保持几天,直到卖出的银子又在家中陶锅里变成米。
他们看着面前缓缓滑过的大船,上面的人们绫罗绸缎,貂裘狐皮,然后在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给自家老婆孩子买同样的绫罗绸缎,貂裘狐皮。
他们底下头继续打鱼,双手变得勤快了许多,手中的网仿佛拉的起来的不是活蹦乱跳的鱼儿,而是沉甸甸的银子。
顾荷从他们头上走过,从长长的石桥上走过,稍稍驻留脚步然后不再停留。九溪河中他也打过鱼拉过网,但是他没有想着要穿绫罗绸缎貂裘狐皮,
穿过对岸鳞次栉比的房屋,顺着西街一值往前走。
街道两岸一排排树,慢慢地从光有枯枝,到带有干黄叶子,再到面前的郁郁葱葱,让顾荷好像觉得时光渐渐倒流,回转九溪,就能看到提着酒壶的浮念然,还有温婉如水,却坚强如山的柳竹。
他不由放缓了脚步,轻轻脚步声带着某种难言节奏,好像是在从冬天走到秋天,一直到炎热盛夏。
仿佛汴溪城外,也满山落叶自泥土中冉冉升起,又挂回到曾经在寒风中抛弃自己的枝头上,然后再回到生命最繁华的时候。
但是依然刺骨寒风提醒他此时仍然是滴水成冰的季节,并没有年关才过就到达春天。
在顾荷想来,齐远学堂应该不大,应该是跟他记忆中某个地方的私塾一般,会传来朗朗读书声。会有个教书先生拿着戒尺,偶尔在某个不听话的学生手上敲下,严厉地大声训斥。然后有些怀疑自己是否走错了地方。
他看着自己身边恍若小山的石块,石块上有着两个大字。
“齐远!”
这两字儿好像有种渗入他心中的力量,一看上去就移不开眼,字体银钩刻画,似乎如九溪那些满街乱窜的流浪狗,不在意时候看不到,但他就真真切切有时会从腿边呼啦一下跑过去。“比少爷画得还好”
掩映在整片碧绿中的齐远学堂,偶尔露出来的瓦片屋角更显神秘,仿佛世外桃源般美好不可自禁。
顾荷迈着脚步,走进了绿色枝条下的齐远。
现在时间还很早,学生们大概都还没有回到他们学习生活的地方,春节是团圆时候,齐远学堂一年中,只有这个时候才会给学生们放上两个月长假,让他们去看望自己希望看望的人,也有放了假依然在刻苦修行的人,但齐老先生并不提倡。正如齐远学堂的名字那样,作为这个学校的学生,要走得更远,就要懂得松弛有度,尽管学堂的课程真不紧。
顾荷一直走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看到前方道路中间,正立着一处简朴大气的青瓦殿,爬山虎盘绕在殿壁之上,弯弯曲曲一直到房顶,远远看上去,这做大殿简直就像是在绿意中硬生生开凿出来一般。
殿内除了一张桌,一把椅,一个火炉以及焰火上面的茶壶,一个没有留子胡子,却头发微白的人。他拿着一本厚厚线状书,时不时啜一口已经没有茶水的杯子,然后浑然不觉地继续看着书。
显然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管炉上的茶水,但是茶壶中只是突突的向着外面冒着热气,并不见沸腾,更不见有水顶开壶盖,然后喷涌出来。
顾荷摇头笑了笑,看来什么时候,专注的人总是有着一种别样的傻。
顾荷走过去,提起放在炉上的长嘴茶壶,往茶杯中倒了七分满。
在看书的人叫做俞子茗,这个名字并没有影响他所心中装有的学识,要知道在齐远学堂中能当上一个教书的先生,必然要有合格的人品,如帝国学部那座巨大图书馆一样装满东西的头脑,还要有,不错的修为。
这个修为的标准当然不是由顾荷来定,也不是学堂里的某一个学生来定,自然是由学堂的真正创办者,齐老先生来制定。
俞子茗大约是看书真的看得太入迷,以至于压根没有感觉到起远学堂今年来得最早的一个学生,也没有感觉到这个学生给他的茶杯中注满了茶水。也或许是他知道这个学生已经进到殿里,顾荷的动作也在他的感应之中。
但是既然他没有说话,顾荷就不敢打搅他。
俞子茗大约是看到爽快处,突然哈哈大笑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茶杯跳动,茶水跳出,溅在他的手背上。
“真******烫,谁给老子的茶杯中倒了水?”
顾荷有些郁闷,摸摸鼻子道:“是我。”
“谁他妈让你倒茶水?老子乐意喝没有水的茶你管得着?”俞子茗勃然大怒,站起身来指着顾荷正待破口大骂。突然觉得眼前笑着看自己的少年有些面生,他用疑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顾荷,耍了耍手背上的茶水问道:“你是今年才来的学生?”
顾荷看到他手背上的红色飞快逝去,水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片刻之间蒸发不见。
他先是感叹了下齐远学堂藏龙,忍住笑微微鞠躬回到:“先生好。”
俞子茗皱了皱眉头道:“不要叫我先生,虽然我也在这座该死的学堂里,教导你们这群自以为是的家伙,我姓俞,随你怎么叫就是不准叫老子先生,也不准叫老子俞先生,我有名字,俞子茗,老子的子,品茗的茗。”
“俞子茗先生……”
顾荷尚未说完,俞子茗放下刚才一直捏在手里的大本线装书,不满道:“老子说过不准叫我先生,你都当成了耳边风?”
顾荷一怔,道:“老师。”
俞子茗是似笑非笑说道:“我现在就想赶你出门。”
“你不会敢我出门。”
俞子茗并没有如初始那般再次发飙,然后赶他出门,大概是这位比较特别的学生有些投他脾气,也可能是他不愿意在齐老先生不在的时候擅自做主,再次沉默之后,他没有看到顾荷额头上有冷汗冒出,少年依然镇定,尽管可有能是强作镇定。
“左边这条路走过去,你会找到你今后住的地方,找个没有人的院子住下,半个月后再开始上课。”
他坐回去拿起线装书,倒掉杯中茶水不再理会顾荷。
顾荷也没有去挑衅似地再倒上七分满的茶水,他沿着刚才俞子茗所指的方向一路寻去,满处草木假山中,路径不再像刚进来那样只有一条,显眼夺目容易判断方向。他走了很久,仍然没有找到所谓今后住的地方。
他也不想再回转头去找俞子茗,所以直到快要天黑时候才看到,稀疏院子立在一条岔路尽头、
一个院子之间隔有些远,大门上写着名字,想来这些就是有主的房间,黯淡天色中看不清楚上面到底写着谁的名字,齐远书院中没有他顾荷的熟人,他也缺乏那份兴趣考上去一一分辨。
等顾荷找到没有挂着牌子,写着名字的院子时,已经是一片黒浓,他推开门走进去,找到火石点亮房间里的油灯,找到卧室一头倒在床上。
天大地大,睡觉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