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润物，微微有声。
雨帘在齐远，在汴溪，在北十二郡，在九州十六地上空不断往苍茫大地飘洒下来，天是淡漠的，不会知道在汴溪城西边的齐远学堂中，某一个小院子里有一个少年正在挣扎求存，齐远的学生们更不可能一时心情大好，抽疯一般来顾荷所居之处，查看这个废物少年睡着了没有，是否在愁到白了头。
轰隆……
雨夜的春雷猛然炸响在空中。
闪电从天上划拉而下，击在枯树上点燃了丝丝火苗，然后沉重黑暗的海底，也看到了丝丝光芒。
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蓦然有了一处亮堂。
顾荷精神大振，虽然仍在蒲团上端端正正盘腿坐着，潜意识里却翻江倒海……
少年真的看到了希望……
三个月，距离顾荷进入齐远的那天，已经有三个月了，这其中的艰难困苦，悲欢离合，挫折屈辱，比九溪时加起来还要多，还要厚重，让人喘过气来。
游鱼费力向那丝光芒游去，漫长的旅途之后，没入了光芒之中。
顾荷怔然凝固，意识似乎被电流击中一般愣着不动，没有思考，没有念头，……他看到了一片真正的海，淡金色的海洋突然之间就呈现在他眼前，海水不停荡漾，仿佛有了生命一般。
这片海，叫做识海。…………
清晨的齐远，纯净自然。
顾荷从书房中春风满面从书房里走出来，手脚轻快做好饭菜，来到屋里摇摇烟萝，小女孩迷蒙着睁开眼，看到他，疑惑问道：“哥哥？”
“太阳晒屁股了，还不起床，饭菜都摆在桌子上，你睡懒觉就要再热一遍了，饭又不是回锅肉，第二次就没有这么鲜美啦……”
“哥哥，让我再睡一会……”烟萝将被子蒙住头，很不情愿从梦乡里挣脱出来。
顾荷干脆一把拉开被子，将烟萝抱起来，给她穿上鞋子，径直拉到院子中，待沾湿热水的毛巾扑在烟萝脸上，她才清醒过来。
少年今天起得比较早，行为也稍稍有些反常，让烟萝很不习惯，小女孩越来越容易犯困，变得喜欢睡觉起来，每天都要睡到中午才肯起床，今天顾荷这么早就叫醒她，可见顾荷真的比较快乐。
煮坏了的米变得新鲜可口，挂在枝头上得梨落了又长回去，值得高兴快乐，顾荷辛辛苦苦几月之久，将古井里的那只木桶坚持不懈拉到井口，当然应该更加高兴快乐。
顾荷吃着东西，意识沉入那片淡金色海洋中，试着分出一股洪流来到虚空，缠绕在盘子中的一粒小指肚粗细的豆子上，慢慢往外拉，极其期待地等着那粒豆子凌空而且，跳一支蛮荒野人的劲爆舞蹈。
只是，那粒豆子静止不动……
顾荷一怔，识海里倒海而来，汹涌的神念完全冲出，尽数缠绕于豆子上，暗道老子就不信了，狠着心咬着牙想往上拉，但那粒豆子顽强地继续静止不动。
难道是方法用错了？
神念本是虚无飘渺的东西，说也说不清楚道也道不明白，不能作用于实物之上。
顾荷盯着那粒豆子，仿佛有深仇大恨一般，他想了想，自语道：“有中介？”
就比如沉在记忆深处的电流，需要磁场才能体现出其作用，难道神念这个东西需要有个中介，才能让它挪动实物？
如果真的有这么一样东西，满足其条件的，只有无处不在的天地元气。
顾荷在烟萝诧异的目光中闭上双眼，伸出神念，看到世界完全变了样，有一丝丝雾蒙蒙的元气在天空中游荡，他试着用神念牵引过去，天地元气如同调皮的娃儿，先是拒绝召唤，然后又变作欢场中的女人，半推半就成全了少年，顾荷尽最大力小心翼翼地引动元气，缠绕在豆子上，然后将元气往上拉。
那粒豆子稍稍翻了个身。
顾荷精神大振，兴奋地想再让那粒豆子再翻身一次，但这回这粒豆子完全不理会少年，懒洋洋地停留在盘子中一动不动。
伸出筷子夹住一块鸡丁，烟萝纳闷看到顾荷头上冒出来的细汗，偏着头疑惑问道：“哥哥，你放了辣椒？”
顾荷睁开眼，说道：“我什么时候放了辣椒？”
“那为什么会辣的冒汗呢？”
“天太热了……”
“哦。”烟萝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晃着小脑袋点点头，继续扒拉这饭菜，小口小口吃着。
顾荷郁闷地夹起那粒只翻了一次身，极有气质地拒绝再来一次的豆子，放到口中狠狠嚼下去。
识海之中的海洋，只是他的错觉罢了，在院子中那个水池中游动的蝌蚪，也以为现在居住的世界就是海洋，其实真正的海洋大了无数倍，深了无数倍，海水也多了无数倍，连一只豆子都不能挪动，可见顾荷识海里的片汪洋，不过就是一个小水池罢了。
感觉到肚子里空荡荡，顾荷忙端起碗，狼吞虎咽起来。
原来神念这个东西，是需要锻炼的。
……
……
顾荷居住的院子门口，今天下午来了一辆马车，黑油布盖在车顶，车门半掩，打着响鼻的马头下面站着一个男子，一身管家打扮。
齐远的学生们能自由出入，外面的人也能自由出入齐远，学堂不仅没有围墙，连篱笆都没有，西街尽头很冷清，店铺零星，因为学堂周边的地契都被买下来，所以居住在这里的人更是少得屈指可数。
不过齐远不禁止外人进入的。
管家模样的男子摸摸颌下的短须，一只手拍打着马头，让它安静下来，然后他走过去敲了敲门。
稍许时间，院门拉开，烟萝小脑袋露出来，警惕问道：“你是谁？”
管家模样的男子没想到开门是一个小女孩，先是怔了怔，然后微笑着说道：“请问，顾荷顾小公子是否住在这里？”
烟萝摇摇头道：“哥哥不在。”
短促快速地说完这话，她猛地将院门关上，一路小跑到书房之中，垫着脚爬上桌子，推开窗户看向路口。烟萝担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人没有追过来，院门也没有打开的声音，小女孩心有余悸，小大人一般拍着胸脯，转头焦急等待顾荷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个男子正想再说话，见到烟萝关上门，苦笑一下，走回马车旁边等待，并没有再去敲击院门，如果他要找的人真的在院子中，那个小女孩应该不会那么慌张害怕。
一段时间之后，顾荷抱着书走来过来，见到停在门口的马车，有些发愣以为自己走错了路，见两旁都是熟悉的风景，又纳闷着走过去，见到那个穿着黑衫，站着不动的那个男子，疑惑问道：“请问……你找谁？”
男子稽首道：“敢问是顾荷公子否？”
顾荷更加疑惑，他在汴溪中的人脉其实很少，并没有见过这样一个男子，更没有去过哪个大家族中，男子穿着黑衫，里面是对襟短褂，头上还戴着一顶圆帽子，是大家族里的管家标志性穿着，按理说不可能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门前。
“是我，有什么事？”
那个管家男子笑道：“我们家老爷请公子前去做客。”
顾荷心底泛起一丝警惕，紧紧盯着男子道：“去什么地方做客？”
那个男子依旧微笑着，看不出丝毫端倪道：“我家老爷早料到顾公子不一定会答应，他说请顾小公子放心，不会有什么危险。”男子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张请柬，递到顾荷面前。
顾荷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打开请柬，请柬上写着一行字：“恭请齐远顾荷光临寒舍，粗茶薄酒聊表心意。——于敬泰”
顾荷一凛，暗道该来的果然要来，他抬起头认真道：“可不可以不去？”
管家模样的男子微笑着摇摇头。
“顾公子还是去一趟吧，不会有什么坏处。”
顾荷暗暗苦笑，暗暗调动神念，认真说道：“我安排一下。”
如果这个男子不肯答应，那么，他……努力一博，然后束手无奈。但穿着黑衫的男子并不急，仍然微笑恭谨说道：“我在这里等顾公子。”
顾荷敲了敲门，烟萝小脑袋冒出来，顾荷摸摸她的头，将院门打开，回头说道：“屋里很乱，粗茶淡饭都没有，就不请你进去坐坐了。”
男子拱手说道：“无妨，小人在这里等顾公子就好。”
顾荷笑着点点头，带着烟萝走进屋子中，小女孩亦步亦趋跟在顾荷旁边，担心说道：“哥哥，他是什么人？”
“烟萝，有人要请哥哥去喝酒，如果我今天晚上喝醉了酒不回来，你就去找流风宇那个王八蛋好不好，让他给你做饭吃。”
烟萝点点头道：“哥哥一定要走么？”
顾荷走到屋子中，换了套衣服，看到放在床边的弯月刀，习惯性的伸手拿起来，又自嘲笑了笑，将弯刀放下说道：“别人好意邀请我去混吃混喝，是好事情，烟萝不要这么担心。”
他走到厨房中，将先前走时热着的鸡汤端到客厅里，盛了一碗给烟萝。
“汤很烫，你吹一吹再喝，鸡骨头都煨好了，肉也很软……很好嚼的，烟萝，你喝完这碗汤，自己吃鸡肉，就不要等哥哥了，记着我说的话，要是今天我喝醉了酒没有回来，你去找流风哥哥给你做早饭，饿着了可不好。”
“恩。”烟萝点点头，拉着顾荷衣角道：“我会听哥哥的话。”
顾荷牵着她的手，蹲下看着她认真说道：“我不在，你也要听流风宇的话。”
见女孩郑重点头，他站起来，伸手在烟萝头上摸了摸，依依不舍转身走出去。
顾荷跟烟萝临别，有些担心小女孩以后是否过得好，今天的邀请恐怕是一场鸿门宴，但他既然在袭风楼中做了那些事情，早就在疑惑为什么之后没有下文，不是断了赵辰乐两条腿之后，因为在烟满山中那道突如其来的指风已经说明了问题。是杀了汴溪副决房腾之后没有下文。
大宋承平百年，杀朝廷大员，尤其是一郡副决这样的大事，当然不可能悄无声息如此沉默下去，顾荷开始等待良久，但几个月来汴溪城没有震动，百姓没有谈论，齐远学生也仿佛不知道这回事情，似乎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但该来的早晚要来，想躲的反而躲不过去。只是想不到会这么有耐心，能等到今天才突然发力。
于敬泰，是汴溪主决的名字。
（提前祝大家圣诞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