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时节,夜晚的微风中透着丝丝寒意,夜色下的东林乡显得格外静谧,仿佛万籁俱寂。
就在这时,悉悉索索的声音混杂着喘气声突然由远及近,不时还有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轻轻催促着:
“快点,快,马上就要出东林乡了。”
这正是连夜收拾了行囊准备前往京城的张异生一家人。
“异生,怎么样?累不累?要不要爹背你走?”
“没事,爹,我能走。”张异生摇摇头,拒绝了张老儿的好意。
“嗯,再往前一点,咱们就出了东林乡了,到时候也就安心了。”
张老儿喃喃道,像是在说给张异生和小寡妇听,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然而话音刚刚落地,不远处便传来了杂乱地马蹄声。
张老儿顿时脸色一变,扭过头去,只见远处十几只火把由远及近,在夜色里显得分外扎眼。
“看见啦,人在前面!”
“追,快追!”
几声刺耳的叫喊响起,张老儿心中大骇。
小寡妇和张异生此时也明白过来后面的人竟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得慌乱起来。
“跑,快跑!”
张老儿回过神来,一把抱起张异生,抓住小寡妇的手就向前跑起来。
张异生被张老儿紧紧抱在怀里,脑袋搭在张老儿的肩膀上,眼看着身后的火把一点一点地靠近,他的心跳得也愈来愈快,而他死死抓住张老儿胳膊的手掌,早已被汗水给浸透了。
一个抱着孩子的五旬老人,再加上一个妇道人家,如何能跑得过十几匹快马?只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张异生一家就被十几匹马追上,围困在了中间。
“你,你们……”张老儿喘着粗气,紧张地盯着面前出现的十几匹高头大马,一脸的戒备神色,四下不停地张望着。
“张老儿,你动作倒真挺快的啊,这么晚了想去哪啊?”
一道略带嘲讽的声音传来,薛大人骑在一匹棕红色骏马上,分开众人,来到了张老儿面前。
看清来人,张异生一家的心彻底地跌进了谷底。
张老儿勉强打起笑脸,向薛大人拱手说道:“原来是薛大人。小老儿按照薛大人的吩咐,已经将酒馆卖给您了,这不正准备和妻室、儿子离开东林乡,到其他地方讨生活去。”
“哦?”薛大人听了,嘿嘿一笑,说道:“不知你要去哪里啊?”
张老儿虽然心中忐忑,但还是如实答道:“小老儿幼年有一同窗,如今在京城为官,小老儿想携妻小投奔他去。”
薛大人一听,原本满含微笑的面容一变,恶狠狠地说道:“呵呵,还真被师爷给说中了。你们真要去京城告我的黑状,哼哼,今天本大人看你如何走得出东林乡!”
“啊?大人,冤枉啊,小老儿只是想找一栖身之所,从来没有想过要告大人的状啊!”张老儿被薛大人说得话吓得魂飞魄散,急忙辩解道。
“没有?既然没有,那你为何连夜出逃?!”
“这……这……”张老儿此时是有口难言,总不能说是惧怕薛大人贪图自己妻室的美色吧。
薛大人冷哼一声,跳下马来,手中明晃晃的钢刀让张异生一家全身都战栗起来。
“说不出话来了?哼,既然如此,那就永远不要说话了。你的妻室,嘿嘿,我会帮你好好照顾的。”、
张老儿看到薛大人边说边向自己走来,心中骇得不停向后退去。
此时的张异生正躲在小寡妇的身后,他能感觉到身前的母亲全身正在颤抖个不停。而年幼的张异生,此时心中同样充满了恐惧。
张异生浑身战栗地看着不断向自己退来的张老儿,正欲开口说话,却看到薛大人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钢刀,在空中一划,一片银色光带一闪而逝,张老儿背对着张异生的佝偻身躯瞬间变得僵硬了,旋即,一道鲜血喷出,张老儿便直挺挺地向着张异生倒去。
栽倒在地的张老儿的头颅微微仰起,目光正对上张异生呆滞的眼神,张老儿的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张老儿也未能说出一个字,他眼中的神采就此消失不见。
小寡妇看到张老儿栽倒,惊呼一声,脸上顿时血色全无,瘫软在地。
而年幼的张异生却只是呆呆地看着与自己不过咫尺距离、静静躺在地上的张老儿,似乎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过了片刻,张异生缓缓地蹲下身子,双手轻轻地扶住了张老儿向一旁歪去的头颅。头部之下,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血痕狰狞地显现在张异生眼中,一股股鲜血正从那里汩汩流出,片刻间便染红了张异生的双手。
抬起双手,张异生直勾勾地看着手上那一片殷红,空洞的眼神中没有丝毫神采。这一刻,张异生心中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战栗,似乎一切的感觉都离他远去了。
“娘,爹他怎么了?”
沙哑的声音传来,刺痛了一旁瘫软在地的小寡妇。直到这时,反应过来的小寡妇才放声大哭起来,声音中的悲凄在静谧的夜色中不断扩散。
薛大人不屑地摇了摇头,掏出一方丝帕,擦干净钢刀上的血迹,随意地丢在了张老儿的尸身之上,然后说道:
“哼,有什么好哭的,小娇娘,以后你跟了本大人,包你享尽荣华富贵。”说罢,薛大人放肆地大笑起来。
“大人,这孩子怎么办?”一旁贾师爷阴沉的声音传来。
“这孩子……”
听到他们提到张异生,悲泣中的小寡妇浑身一震,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扑到仍然呆滞不动的张异生身前,一只手紧紧抱住他,另一只手从头上扯下一根桃木发簪横在了自己颈前,凄然地说道:
“你们若敢对异生动手,我们一家便在地下相聚,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薛大人闻言眉头一皱,随即又笑道:
“嘿嘿,谁说要动你儿子了,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你的儿子自然也是我的儿子,正好我膝下尚无子嗣,如今能得一妻一子,也是一件快事!”
“大人,斩草除根……”贾师爷对薛大人的举动有些不快,低声说道。
“师爷,如今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要是……恐怕这小娇娘也活不下了。一个七岁的娃娃,能翻出多大的浪来?日后给他锦衣玉食,他还不得乖乖叫我一声爹。若是日后他敢……哼,到时再除掉也为时不晚。难道你我还怕他不成?”
贾师爷略一思索,说道:“嗯,大人说得也有些道理,如此,今天就先作罢了。希望他有些自知之明,不然……嘿嘿。”
薛大人微微点头,向小寡妇说道:“听到了吗?本大人不会对小孩子动手,不但如此,我还认他做养子,如何?”
小寡妇双目通红,扭头环视一周,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张异生,再望向不远处的张老儿,半晌,终于无力地放下了手中的发簪。
看到小寡妇此举,薛大人大喜,立刻吩咐仆人将小寡妇和张异生带上了马背。
“不过,既然是本大人的养子,自然不能再叫什么张异生,嘿嘿,以后就跟本大人之姓,名字嘛,就叫薛佑,天佑我薛家!”
说罢,薛大人大笑一声,狠狠一抽马尾,带着小寡妇消失在了夜色里,其余人也纷纷尾随而去。
然而包括贾师爷在内,薛大人一行没有注意到的是,张异生仍然直勾勾地盯着躺在地上的张老儿,直到张老儿的尸身被夜色吞没,从始至终,他没有流下一滴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