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这天,韩府上下热闹非凡,韩子厚与吴双儿要去当初两人相遇的寒门山登高,一众仆从自然要随行。同去的还有韩子厚一帮朋友同窗,俱是苏州城的富家公子或是读书人。
一行人浩浩荡荡,经由苏州闹市一路往城郊而去,很快便来到寒门山脚下。
韩子厚那群朋友中有一个名唤方颜航的,父亲是苏州知府,素来与韩大人交好,他与韩子厚又是从小一块长大,两人交情不菲。这人一张白净俊俏的脸,长得很是清俊讨喜,只是一张嘴却是个管不住的,一路上只听他叽叽喳喳不停休。
他素来知道韩子厚娶了苏州富商吴府的女儿,也听说那是个美人儿,只是吴双儿是韩子厚内眷,即便他与韩子厚再交好,也不是随随便便能见的,因而吴双儿嫁到韩府三月有余,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免便有些惊艳。
“早早听闻嫂夫人天人之姿,如今一见,才知传闻所言未能及真相之一二,按小弟看,嫂夫人这样的容貌只该天上有人间无的,倒是叫我贤兄平白捡了这样的美事,羡煞旁人。”
吴双儿被他夸得绯红了脸,她如今身上少女气质将去未去,又混进一股少妇的风采,着实是非一般的风情,仅是这么低垂臻首一笑,便有不少人惶了神。
“方公子夸大了,双儿可不敢当。”
方颜航也是一阵出神,他与韩子厚同年,两人既是同窗又是好友,此外还颇有些对头较劲的意思。虽然两家家世有所差距,但他是嫡子,韩子厚是庶子,因而他自觉不比韩子厚差什么。往日两人流连青楼楚馆时也都是风头伯仲间的人物,只是如今,韩子厚却突地早他成婚了,还娶了这么个美娇娘,他心中不免便有些不是滋味。他此前曾有意韩子厚身边的红叶绿枝两个丫鬟,提过要与他交换,只是韩子厚竟不肯,他心里是有些怨言的,现在看他多了个美娇娘,而且吴双儿身边两个丫鬟也都不是凡品,众人心中皆有数,这陪嫁丫鬟说白了,就是个陪房的,主子若是喜欢,直接收房也成,这便成了韩子厚一人五美在怀,他越这么想便越有些不平。
他心里小九九鼓动起来,便又打起吴双儿身边两个丫鬟的主意,照他的意思,韩子厚舍不得给他这同窗好友自个儿的丫鬟,那他要吴双儿身边的丫鬟总不过分吧,再说,又不是白给,跟他换就是。
这么想想,他越觉得有道理,不免盯着吴双儿身后的两个丫鬟细看。
一双风流狭长的眼溜过香穗,心中暗暗比较,吴双儿若是个十分美丽,这个丫鬟勉强也有个七分,再看看流苏,面目不是十分出色,只是身上一股子恬静让人忍不住喜爱。方颜航便多看了两眼,却越看越觉得流苏有几分眼熟,他此前一定见过与她相似之人,只是一时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这里挖空心思地想那相似之人,其他人便早都走到前面去了,见他没跟上,韩子厚回头喊他:“快些,颜航。”
方颜航抬头看他,正好此时流苏也回头来,他见面前那两张脸,脑中一团乱麻猛地全顺溜了,与这个小丫鬟相似之人,不正是韩子厚么!
这两人的脸,若真要细细比较,倒找不出全然相像的部位,只是这么站在一起,五官轮廓却又是模糊相似,只是流苏更精细些,韩子厚则要疏朗些。直看得方颜航忍不住感叹,常听人说夫妻相夫妻相,难不成便是这个?只是这话,他却是不敢说出口。韩子厚此时还是新婚燕尔,他却说他与别人是夫妻相,这不是诚心让人不舒倘么,还要让人腹诽他居心否侧。他平日再荒唐,这些事也是懂得。于是这番话,只能压在心底。
说是重阳登高,一般人也只是应个景,一群人爬至山顶时已是正午,又饿又累,早没了什么赏景的心思。
韩府下人们将食盒拿出来,众人席地而坐,胡乱吃了些便给应付了。
因有女眷在,便又在山顶多歇了会,等下山回到韩府,夕阳已经斜斜挂在天边一角,堪堪要下落。
韩府里,早有韩子厚命人从各处寻来的各色菊花,酒宴也已经摆上,只等各人入座。
这才是今日真正的节目。
酒过三巡,一众青年才俊面酣耳热,平日里谦谦君子形象此时早不可寻。
这样的场合,吴双儿是不适合在场的,因此她早早由流苏香穗陪着回到兰香居,只留下红叶绿枝与几个二等丫鬟伺候众人。
女眷们回避,在场的男子更加肆无忌惮。
一个喝醉了的纨绔子弟恬着脸讪笑,面上几分下流:“想不到这样的。。。绝色竟被韩兄碰上了,韩兄快。。。给我们说。。。说,这美丽的女。。。女人和普通女人有什么不一样。。。也让我们这些无福之人开。。。开眼界,哈哈哈。。。”
剩下的人纷纷附和。
韩子厚端起酒杯轻酌一口,他坐在暗里,看不清脸色,只是听这声音还是清醒的,“有什么不一样,熄了灯还不是一个样子。”
众人听了,笑得更加放肆。
那人打着酒嗝断断续续道:“韩兄此。。。此言差矣。。。美丽女人之所。。。所以美丽,便是。。。是因为那张脸,韩兄怎。。。怎么能把灯关了,再。。。再说。这要是个长得丑的母。。。母夜叉,就算是把太阳蒙上,兄弟这。。。这底下也硬。。。硬不起来。。。”
话越来越不入耳,众人的情绪却是越来越高。
直到有人喊起来:“韩兄,怎么不让嫂夫人身边的两个丫鬟来伺候我们!”
韩子厚没发话,红叶已经假意绷着脸嗔道:“几位公子倒是喜新厌旧得紧,若是这样不待见我和绿枝,可休怪我们不伺候了。”
她软着声音娇斥,哪里会有人计较她的愈矩,早有几个相熟的人轻声哄她了。
“红叶姐姐不要错怪我们,我们只是见了新来的姐姐心中好奇,可万万没有厌烦姐姐一说,姐姐这样诬赖,可要太伤人心了。”
红叶便掩着唇娇笑不已,“呔,就你话多。”
方颜航此时已经喝得七八分醉,他迷迷糊糊听见有人说吴双儿身边的小丫鬟,登时酒性一起,脱口便道:“我看嫂夫人身边那个叫流苏的丫鬟,长得虽不是顶俊,可看着分外眼熟,大家猜猜,她像的谁?”
众人来了兴趣,纷纷起哄。
“像谁?不会是你媚春阁相好吧!”
“去去去!本公子可没什么相好,那都是红颜知己,红颜知己!懂不?”
别人哪里管他,只是起哄。
“我看,定是像方兄的奶娘,不然他怎会记得这样清楚!”
此话一出,满堂皆笑。
方颜航被人一激,因醉酒涨红的脸此时更红,说话也开始磕巴,“放。。。放你老娘的屁!一群没眼力劲儿的!”
有人便戏弄他,“方兄倒是说说,她不像你的奶娘,还能像谁?”
方颜航闻言得意地扬起头,高声道:“我看她与子厚倒是极为相像。”
他刚说完,方才还熙攘的众人立时都安静了。坐他边上一位公子拉了拉他的衣摆,示意他坐下:“方兄定是醉了,酒后胡言,不可信。”
别人回神来,纷纷道:“确实醉了,醉得不轻。”
竟将堂堂吏部尚书之子与一小丫鬟比较,还说两人相像,这人不是醉了是什么。他们方才即便是开了吴双儿的玩笑,也都是暗着来,没有敢惹到韩子厚身上的。
方颜航急了,以为众人不信,便不管不顾嚷道:“我看得真真的,那丫鬟与子厚确实相似,你们不信见她叫来一比便知。我还听人说,这便是夫妻之相!”
这下子,他边上那人也不敢拉他了,满庭静寂。
韩子厚娶了一个商人之女,已经是自降身份,众人之所以敢玩笑吴双儿,也皆是心中看不起从商之人,如今可好,方颜航都将韩子厚与一个丫鬟扯上了,比个商贾之女还不如,若不是别人知道他无心,还会以为是他存心侮辱。
偏偏方颜航醉得不知东南西北,兀自嚷嚷道:“你么还不信么?我去向嫂夫人借人来一比便知。”说完摇摇晃晃地要离席。
沉默许久的韩子厚终于道:“颜航果真醉了,来人,送方公子回府。”
那方颜航还要挣扎,被韩府管事带着两个小厮一人架了一边给架出去了。
众人此时早已酒醒,见方颜航被架出去,都心有戚戚,有几人小心道:“方兄无心之言,韩兄切莫怪罪于他。”
韩子厚从暗处站起来,面上带笑,“不过是几句玩笑话,各位兄台真以为子厚是这样心胸狭隘之人?我劝他回去不过是怕他喝得醉醺醺又回晚了,方大人怪罪,可就不妙了。”
众人纷纷打个哈哈,“是这样,确是这样。”
“各位不要因此坏了兴致,来,子厚敬众位一杯。”
众人举杯,却已然没了方才的兴致,不久,便都散去。
几个二等丫鬟被指派收拾席面,有一人忍不住偷偷问道:“方公子说的是真的么?”
另一人竖起一指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谨慎地环顾左右,方才道:“不要命了么?这话也是你能说的,你没见刚才红叶姐姐什么样的脸色,这话若被她听见,你个小丫头以后别想好过了。”
那个小丫鬟被她吓得脸色发白,嘴巴抿得紧紧,再不敢说话,只是埋头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