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黑时分,我和爹爹终于看到了一处村庄,远远地,几点灯火闪烁,似是墨黑天幕上的几点繁星。我们怕惊动了村中的狗叫,只来到村头一处较偏僻的人家叩门,半天,里面才传出一个老婆子的声气:“谁呀?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啊?”
爹爹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女人说话更让人放心,便接上了话:“大娘,我们是过路的父女两个,因赶路错过了宿头,想到这儿歇一晚。麻烦大娘行行好,留我们父女两个过一夜。”
屋子内悉悉索索地响了一阵,想是正在穿衣起床。古人睡得真是早啊,这才什么时辰就睡下了!一会,屋内有了亮光,门“哐啷”一声打开了,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婆婆站在了门前,一边系着衣服上的钮子,一边念叨着:“谁背着房子走路呢?这么晚了,可不能在外头过夜,小心野兽出没!”说着,把我们让了进去,我们自是千恩万谢。
就着微弱的灯光,我们才看清这间房子真是出奇的小,迎着门的是一盘大炕,上面还躺着一个人,身上盖了一床薄薄的破棉被。
展眼望去,还有一个小小的土灶,上面悬着一个黑乎乎的药吊子。周边都是一些杂乱的柴禾,整个屋子显得局促狭窄,但即使这样,对于我们来说,总比露宿野地好,所以我和爹爹俱都欢天喜地地住了进来。
老婆婆看我不停地打量这间屋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道:“让姑娘见笑了,我们这儿确实不成个样子,还请姑娘将就着住吧。”我赶紧笑着说道:“哪里?我们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屋子小呢?”
接着,我用手指了指炕上的那人,轻轻地说道:“炕上躺着什么人?这么一会子也没见他有什么动静,莫不是病了?”
老婆婆听我问起,长叹了一声,眼睛里窝着一汪泪,半天才强忍着说道:“这是我的儿子,打前年上头就这样了。我们实在是无奈,没钱看病,就等着了。”
没想到老婆婆的命这么苦,我和爹爹也不忍再见,忙宽慰她道:“我们是江湖游医,医术不见得有多高明,容我们看看病人,能帮得上最好!”老婆婆听到我们是行医的人,高兴地忙三步两步抢上前去,掀开被子,小声着说道:“义儿,我们的救星到了,没想到娘今晚行了个好到了两个贵人,可见老天爷是睁眼的。”
我和爹爹来到炕前,爹爹扯过义儿的一只枯瘦如柴的手腕子诊了起来,半天沉吟不语,老婆婆在一旁屏息静气,想问又不敢问。我拍了拍她的手安慰着她。好久,爹爹又换了另一只手诊着。我见他一直不说话,就问道:“爹爹,到底怎样?”
爹爹轻轻地给他给上了被子,沉思着说道:“这孩子是得了夹色伤寒了。”老婆婆忙问:“先生,你看还有治吗?”爹爹说道:“且开几服药试试吧。”
我忙拿出了笔墨纸砚,磨起墨来,爹爹挥笔写了一个方儿,我看了看,我们的药包里有几味,现在天如此晚了,缺几味只好明天再买了,于是吩咐了老婆婆先熬上了。老婆婆又煮了点面粥给我们喝。
我心里纳闷她儿子怎么会得了这个病,一时口快,就问道:“婆婆,您儿子怎么会得了这个病?”她见我问,长叹了一声:“真是造孽啊。”
接着说道:“我的这个儿子一向听话,在刘乡绅家做长工,刘乡绅做过一任县令,家里有钱有势的,丫头使女的自是不少,我这孩子不知怎么就中了邪,竟喜欢上四姨太身边的一个丫头,两个人背地里偷偷摸摸地往来了几次,被那四姨太发现了,就留了意。后来两个人溜出了府在树林里幽会,刘乡绅带着人把他们逮了个正着,两人也真是胆大,正赤条精光地搂在一起。这下可没话说了,只好由着人家处置。义儿被打了一顿,撵了出去,那丫头被拖出去配了小子,可怜肚子还怀着义儿的骨肉。”
没想到她的儿子竟是因为这个得了病症,事关风化,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老婆婆抹了一把泪,继续说道:“可怜我那老头子气得一病不起,没几天就归了西。邻居们知道是这种事,没有人愿意帮帮我们,所以,这病也就拖到了现在,就等着罢了。”
在这个年代,这样的事情是不容姑息的,谁去管你是不是真心相爱,抓住了就是一个打,况且又是这样的穷苦人家,更没有人会为他们出头了。
我们现在能帮的也只有给他治治病了,既碰到了,说不得只好多待几天,救活了也是医者仁心,否则,就剩老婆婆一个怎么过活!
我们帮着老婆婆把药给义儿喝了,就在墙角铺了一层草。走了一天,我们疲累至极,也顾不得那许多,就躺着说话。爹爹问我:“白天你不是想问问爹爹以前的事吗?这会子没事,爹爹就讲给你听听吧。”
我轻轻地说道:“爹爹想必跟着师傅学了一身超群的本领吧?”
他答道:“是啊,我的武功和医术都是师傅教会的。后来师傅在山上去世了,我再没了牵挂,就下山去找仇人报仇,这才听说多尔衮已死,顺治这个小娃儿坐了天下,我一时失去了目标,不知道自己该找谁报仇去,只好在京中潜了下来。”
“没想到一次因缘际会,我碰到了姐姐,她在乱军中竟然没死,还被仇人收留养大。”
我好奇地忙问:“爹爹的姐姐就是婉儿的姑姑了?你们失散这么多年又是怎么认出来的?”
“看把你急的,爹爹这不就说了嘛!”他笑了几声,又继续说道:“那是五十年前的事了”,他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有一次赶庙会,我正闲来没事,也到街上逛逛,结果就看到一个小偷正在摘一位妇人的荷包,那妇人却浑不知觉。我忙赶上去大声喝斥,那偷儿受到惊吓,夺路而逃,手里还抓着那个荷包。我紧追不舍,后来到底被我追上了,我把他擒到那妇人面前,那妇人自是千恩万谢的。”
“我三岁就不见了姐姐,自然不认得她。所以压根就没想到她就是我的姐姐。我和那妇人说了两句客套话,就要告辞,哪知她却尖叫了一声,抓住我的衣袖不放。”
我听得入迷,禁不住说道:“真跟戏上唱的似的,没想到爹爹和姑姑相认竟然这么有天意,可见老天爷还是开眼的,不忍让爹爹一个人孤苦伶仃。”
“不,你说得不对,老天爷是不睁眼的。”他忽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令我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他侧过脸看了看我,道:“你当然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我慢慢地说给你听。”
“我当时看那妇人那样,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她犯了什么病。她仔细打量了我半天,喊道:‘你是小宝儿吗?’我听到这句话,浑身一震,‘小宝儿’是我的小名,这么多年了,没有一个人知道。我想不到竟被这个妇人一口喊了出来,我呆愣愣地站在那儿,没有反应过来她就是我的姐姐。后来,她一把撕开我的领口,因为我胸前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她抚着那块胎记,哭道:‘小宝儿,我是姐姐呀,你不认得了吗?’我才反应过来她就是我那失散多年的姐姐。”
“原来在我俯身从那小偷手里拿下荷包的时候,姐姐无意间看到了我领口露出的紫红的胎记,姐姐当年都已经十岁了,自然记事。就这样,我和姐姐终于见面了。”
爹爹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我想着肯定还有下文,就耐心地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