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外待了个把月,已到寒冬腊月,康熙帝祭拜了祖陵,会见了蒙古诸王公,一切就绪,命令随行大军开拔回京。将近年关,路上越发不好行走。康熙帝下令赶在年前回去,于是回避了地方官的拜见,一路紧赶慢走,终于离开了白山黑水之地,来到关内。乍从那严寒之地来到内地,我恍若经历了两个世界,关外的广袤、荒凉更衬出关内的富庶繁华来。
大队人马经过长途跋涉终于赶在腊月底回到宫中。这一路,我没和十三、十四两位阿哥有任何的接触,因为我现在成了皇上身边的侍女,所以他们也很少见到我。偶尔从轿窗里瞥见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经过,目光交织处,我已不再缠绵留恋,已经没有希望了,又何必再有牵绊呢?
回宫之后,康熙倒也没为难我,想来还是看着两位阿哥的情面吧,给我指了一处小小的院落,位居御花园后侧,幽静偏僻,离其他的建筑群很远,看来这是一处久无人居住的院落,也许以前住过受冷落的妃子,显得荒芜、凄凉。
他把我安排在这儿固然有他的深意,使我不会有机会接触到十三、十四两位阿哥,不过他还是不了解我,我从来都不妄想能够“麻雀变凤凰”,更不是那种没有了爱情的滋润就活不下去的女子。相比生存,爱情似乎太奢侈了。我深深地明白在这个社会生存下去的规则,所以我绝对会按照皇帝的旨意去活着,如果一个人连生命都保不住了,那还能为其他人做些什么?
我对现在的日子很是满意,这所小小的院落被我收拾的干净利落,现在是严冬天气,我想着等到开春了种些花草,这样就会显得生机勃勃。康熙帝也算是照顾我,还拨了两个小宫女由我使唤,我确实应该谢天谢地了,没有被罚去做粗使宫女,还有人伺候着,月例钱粮一应有人供应,日子不能不舒坦。想着此后要在这小小院落常住下来,我的心慢慢地平静了。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倒也充实。
这样的日子没过几天,就迎来了旧历的新年。宫中人个个穿梭忙碌,只有我这儿毫无动静,两个小宫女还是小孩心性,总是围着我问这问那,想方设法地去妆扮我们的住处,我也一概不问,每天收拾好屋子,就泡上一杯清茶,找上一本书,一坐就是一上午。我的地位虽不高,但待遇相当不坏,屋里有现成的火炕,有烧不完的木炭,吃穿不用愁,还有书看(都是十三和十四派人送来的),我能不“乐不思蜀”吗?
宫里的除夕夜自是热闹异常,我知道今晚宫中定有盛会,那些成年的皇子们要带着福晋来宫中和皇帝团聚,一大家子喜迎新年,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当然也不例外,这个时候,我是谨承康熙的旨意,闷在屋里一步不出,任外面热闹得翻了天,我的心如同一泓止水,泛不起任何波澜。两个小宫女可是待不住了,一个个欢天喜地,急不可待地想要跑出去看那繁华。想着自己可以承受这凄凉,两个小宫女天真烂漫的年纪,陪着我这么一位尼姑一样的人已是够委屈的了,又何必再拘束她们!于是就打发她们去了,自己拿起一本李清照的词来看着。读到她那阕《如梦令》中的“知否,知否,应是红肥绿瘦”时,感叹道不知李清照当时心情该是何等的愉悦,才会写出如此轻快的句子。再看看自己的处境:残灯如豆,满眼荒芜,又哪来的“红肥绿瘦”,依我现在的心情,写出来的怕是“知否,知否,应是月冷人瘦”了。正在我自嘲的时候,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我不禁皱着眉头:“谁这么没礼数?”我虽不名一文,也容不得别人撒野,何况我并不是待罪之人!刚要怒声呵斥,转眼一看,惊呆了,原来门口站着十三阿哥。
总有十几天不见了,他显得憔悴萎靡,脸颊上带着淡淡的红晕,似是用了酒。是了,今晚宫中设宴,皇上一家团聚,肯定免不了杯中之物。只见他定定地站在那儿,脸上似悲似喜,又夹杂着几许无奈。我坐在炕上一动不动,任由他的目光在我脸上逡巡。我们的目光胶着,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冲过来抱住我,在我眼角、眉梢疯狂地吻着。最后,他含住了我的唇,似是探路般轻点了一下,继而进入里面,用舌头和我缠绵。我闭上了眼,贪婪地吸着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我被压抑得太久太久,迷恋着他在我身边的感觉。他似是索取不够,手开始在我身上游移,我被他撩拨地燥热起来,天地间似乎只剩了我和他,这小小的屋子因着他的到来也变得温馨了。
他今晚不知怎么了,不再像平日那般温煦,有些狂乱,手不安分地解开了我脖子上的盘扣,唇吻向我颈边的皮肤,一阵麻凉,我猛地一惊:不可!于是用手猛推他,他大手把我双手上举,趁势把我压在炕上,继续攻城掠地。我心中大乱:如果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很清楚。看他那迷乱的样子,怎样才能阻止他呢?我忽然急中生智,抓住他的一只手猛咬了一口,他吃痛停住,疑惑地看着我,痛苦地问道:“为什么?”我被他压得有点透不过气来,看着他喘息地说道:“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时机不到。假如你真的要了我,你将置我于何地?是留我老死深宫,还是抗命迎娶我?”说完,我目光炯炯地盯着他,我知道这些话刺中了他的伤处。只见他长叹一声慢慢地起身,拉我入怀,在我耳边沉痛地说:“婉儿,今晚皇阿玛当着众人的面下令让我年后完婚。你知道我多希望迎娶的人是你,奈何老天不成全。我该怎么办?怎么办?”我第一次见他如此无助的样子,心都要碎了,从此后,我们就要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了。他娶了嫡福晋,我将以何面目再和他想见?此时,我真愿这一切是一场梦,相见不如不见!转眼过了上元节,十三阿哥的婚期到了。原本在两年前就该举行的婚礼如今已迫在眉睫。宫里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十三阿哥的嫡福晋病了两年,出落得更是沉鱼落雁,闭月羞花;更有好事者知道十三阿哥曾经为我做的一些疯狂举动,竟接踵而至地跑到我这幽冷的小院里说长道短,说十三阿哥如此人品,娶的福晋除了容貌,家世更要配得上他;还窃窃地笑着,说福晋大病初愈,娇小柔弱,新婚之夜不知能不能承受得住十三阿哥的“恩典”!总之荤的素的,无非在讽刺我这个不知死活的“麻雀”凭什么妄攀高枝?我无奈地笑笑:这些庸脂俗粉,怎么这时倒不怕宫里的规矩了,到处乱窜?我们同是女人,彼此无冤无仇,何苦要在别人的伤口上撒把盐?我和十三阿哥的事碍着谁了?
面对着那几张一张一合翕动的嘴唇,我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抄起门后的扫把挥了过去,我豁出去了,管你是什么身份,本姑娘死都不怕,还怕这个?我一边赶着她们几个,一边嚷嚷着吼道:“我就是喜欢十三阿哥怎么了?你们想攀高枝还攀不上呢?”她们几个趔趄着身子吓得飞跑了,我“哐当”一声合上大门,无力地倚在门边,泪水止不住地滚了下来,这样的日子该怎么过下去啊?我的这种疯狂举动把两个小宫女吓得愣怔在那儿,想着此后就要和她们俩度过漫长的日子,不能把她们吓跑,于是对着她们一龇牙,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原以为耳不听眼不见就能安稳了,谁知偏有人不让我这么舒心地活着,这个人当然就是伟大的康熙皇帝了,他像是要消磨掉我所有的希望,特派人来传谕:“着婉儿为宫中女官,奉旨明日出宫引导十三福晋入宫成婚!”我恭敬地跪地叩头,心中冷笑着:“老康,你是想借此机会让我心痛如死是吧?本姑娘偏不如你的愿,我要好好地活着。看十三阿哥娶福晋有什么了不起?本姑娘承受的起!你以为我稀罕你那俩儿子,没有了他们我照样过得下去。天涯何处无芳草!哼哼!”我心里一边发着狠,一边琢磨着明天应以什么样的面貌出现。康熙帝不就是想看到我憔悴不堪的样子吗?我偏要大肆打扮得鲜活亮丽,看看到底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