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卓文掩在衣袖之下的手紧握成拳,双唇也紧紧抿成了一条缝。他很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身份、地位、权力、财富,他已经什么都有了,他想要的只是一个能令他心动的人。
况且,人不为己,如何安稳于世?她一个姑娘做到如今这份上,不知受了多少旁人看不见的苦,她那样评价自己,真的让他很心疼。
俞云清这样的女人,在常人看来能避则避。这个女人冷酷无情、阴险自私、笑里藏刀、狠辣嚣张、手段卑鄙、唯利是图,可鲜少有人知道,她对于她认可的人却是万分的好。
她永远不会知道他有多么渴望得到她的认可,他此生从未如此渴望过一样俞西。
“殿下您知道吗?殿下的爱太过纯粹,让云清每每想起都觉自惭形愧。人人都道俞云清行事果断,百无禁忌,可云清也是人,也会有害怕的时候,害怕失去,害怕被抛弃,害怕……害怕面对殿下,害怕自己不能掌控的一切。”
“云清远没有殿下勇敢,很多事只会懦弱地选择逃避,殿下做这么多真的不值得。所以以后,请殿下不要再理会云清的事了,云清告退。”
“那么你呢?为何要换掉我的酒?”荀卓文突然转过身来,暗夜中一袭黑衣,显得冷峻异常,那声音仿佛陈酿的酒,一开口便让人沉溺其中,“难道你对我的关心,也是能轻易否认的吗?”
俞云清只好放下脚步,却不敢去看他如炬的目光:“殿下的身体毕竟因云清而受伤,云清于心难安。”
果真是她!原本荀卓文以为是杨肇,可后来与人喝了几杯,杨肇却忽然低声提醒他少喝酒。这辽歌城,知道他身体状况不能多饮的只有三个,杨肇、梁紫霄、俞云清。
梁紫霄那里,他未曾求证过,不过以他对梁紫霄的了解,这人才不会管他这种事,那么就只能是俞云清了。虽然很自信在自己府上一定出不了是模式,但是见俞云清离席,他却还是怕她会再次出事,放心不下,这才跟上前。刚才他也只是试探罢了,却不想果真是她。
“你也知因你而伤,欠了本王那么多,如今仅因你一席话,便想从此两清吗?”荀卓文慢慢走近,大片的黑影将她的身体笼罩起来,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他居高临下般看着她的眼睛,“这也未免太便宜你了。”
俞云清吞了吞口水,她觉得荀卓文肯定很生气,因为她的话实在太没有良心了:“我……”
俞云清还未说完便被人拥进怀中,淡淡的竹香缠在鼻尖有种安定心神的作用。荀卓文双臂紧紧将她箍在怀中,薄唇覆在她耳边:“听着,即便你我之间隔着千山万水,只要你肯向我迈近,哪怕只是一步,剩下的,都可以由我来走。”
突然的变故让俞云清吃了一惊,然而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耳边便响起那人温柔的声音,让她本想推开他的手瞬间没了力气。她的手指颤了颤,手中还揪着他的衣服,想说些伤人的话,所有的话却都被哽在喉中。
“小姐,有人来……殿下,您怎么在这儿?奴婢该死。”焚香过来,正好看到这一幕,惊诧之后才明白自己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俞西,当即吓得跪了下来。
俞云清也是一惊,连忙推开荀卓文,假意整理着自己的衣服:“何事?”
“有,有人来了。”
“唔。”俞云清挤了挤眉头,似乎有些不悦,“那走吧!”
焚香惊讶,难道不应该向王爷告安的吗?小姐如此算是失礼吧?不过转念一想,王爷和小姐的关系……她还是不要乱想了。焚香告了声安,便连忙跟上俞云清的脚步。
荀卓文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无可奈何地笑出了声:“有些方面,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总体来说荀卓文是很高兴的,俞云清总是将自己隐藏的太深,当你拨开一层一层的伪装,以为你终于看到了她的真心,可最终才发现,那只不过是她更高明的伪装罢了。
虽是短短二十五载,可他也算阅人无数,却唯独始终看不透她的心。他只能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去探寻、去琢磨、去靠近、去享受这过程中甜蜜的折磨。
是他先交出了自己的心,便注定了自己在她面前变得毫无原则。好在精心守花终结果,她也终于在他面前吐露心迹,肯说出她的顾虑,千辛万苦走到这一步,要说放弃,谈何容易?
荀卓文听到有脚步声,随后听到有人在叫他,走近一看才见是自己的随侍阿班,便问:“何事?”
阿班上前行礼:“主子,夷族使者前来贺寿。”
俞云清一路只顾着稳定自己的心绪,不知身后的焚香已完全乱了方寸。俞云清一路一语不发,弄得焚香心中愈发没有着落,两个各怀心事的人一路走神儿,以致走在前面的俞云清险些没撞上迎面而来的杨起。
俞云清看见杨起就忍不住心头直冒火,而杨起只顾着伪装,完全没注意到俞云清眼底的厌恶,伸手就要上前去扶她,却被俞云清巧妙躲开。
杨起略有些尴尬的收回手:“在此也能遇见二小姐,果真是巧。时候不早了,二小姐不若与在下一同返席?”
“不必了,杨六公子如此怕是……”
“今时非同往日,如今尔等该尊称我家公子一声杨大人。”未待俞云清说完,杨起身旁的小厮便打断了她的话。
杨起出言喝了一声,又含笑对俞云清说道:“杨某调教不当,让二小姐见笑了。”
看着俞云清嚣张里去的背影,杨起紧紧攥住了双拳,自己如今已是朝廷命官,而这个女人不过是个卑贱的商家女,和杨肇一样是最下等的商人,这个女人,竟也敢这样羞辱他!
杨起身边的小厮上前来,咬牙切齿道:“大人,这俞云清也忒不识抬举,这分明是指桑骂槐在骂大人您哪!”
杨起双目猩红,反手给了小厮一个巴掌:“没用的俞西!”
俞云清返席的时寻幽已经回来了,还没等她上前询问,寻幽却已来扶她:“小姐,夷族使者前来贺寿。”
夷族?他们来凑什么热闹?见慕容凌尊这棵大树倒了,所以前来投诚了吗?那么俞柯也会来?
不出俞云清所料,夷族使团的领队正是先前在居冥山时见过的俞柯,除此之外,还有夷族的大祭司俞嫄和二长老之女俞萱。
俞嫄和俞萱都穿着夷族服饰,俞嫄一身大红,遮着面纱,一头乌发大半都披散着,在中间将头发分开,从两鬓向后各梳了一个蝎子辫,光洁的额头上戴着一条纯银嵌红宝石的额链,圣洁中不乏尊贵;俞萱穿一身银白,在腰间、手腕、脚腕处都绑着小铃铛,走起路来便会轻声作响,整个大殿都是铃铛声。两人一个神秘美艳,一个活泼俏皮,都是难得一见的尤物。
一行三人行过礼后,无非说些客套话,然后俞柯才献上贺礼,不过这贺礼却是由俞萱献上的一支夷族人贺寿时跳的舞。翻转的银白色身影伴着轻灵的银铃声,倒也是件不错的享受。
舞到最后,俞萱的手中突然变出一个小木盒,随后俞萱双手将其奉上前:“小女子俞萱代表夷族献上贺礼一份,望王爷笑纳。”
荀卓文没说话,挥了挥手让人将贺礼拿下去,谁料俞萱却上前一步:“此物特殊,还请王爷亲自打开查看。”
众人一时被勾起了好奇心,都猜测里面必定是份大礼。下人将那木盒呈上来,众人只见荀卓文从里面取出一个小小的卷轴,看过之后,荀卓文沉默了片刻,随即笑道:“果真是份大礼,来人,赐座。”
俞萱见状对俞云清得意一笑,弄得俞云清有些莫名奇妙,却也清楚领悟了这笑容中的挑衅。
俞萱笑着又向着荀卓文准备开口,似是有什么事,却被俞嫄拦住,一边向荀卓文赔了个礼,一边将俞萱带回了席位上。
俞萱回到席位后生气地甩开了俞嫄的手:“你为何要拦我?”
俞嫄冷冷一笑:“不要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此番前来是我们对俞云清有所求,若是因你的挑衅而开罪了她,莫怪我翻脸无情。”
俞萱不服气的别过头:“挑衅?若是没点真本事,那她还有什么资格扣着族谱?”
“即使远离族群,她身上依然留着夷族嫡脉最高贵的血,是名正言顺的圣女。我们想从她手上拿走族谱,绝不是件容易事。”
“莫以为凭那件贺礼便能夺得王爷青眼,别忘了是谁击溃了慕容凌尊,她与化齐王的关系绝对不一般。若因此得罪了她而又得罪了王爷,我们还如何靠化齐王帮忙取回族谱,那之前的一切便都白费了。”
“大祭司未免太看得起俞云清。”
“你想做圣女,想证明自己比她强,我都管不着,但你若妨碍我办事……”俞嫄一双美目中平静如水,隐在面纱下的唇角却勾起一抹狠厉的笑容,看向俞柯,“我可不管族长是不是你姐夫。”
“你……”
“萱儿!”俞柯唤了一声,意思已很明显。
心知自己一个人是斗不过这两个人的嘴巴的,俞萱不满地别开头。俞柯看着俞萱,只能摇头,回头看向俞嫄时却有些尴尬,张了张口,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俞嫄和俞萱的姐姐,也就是已逝的夷族前任族长俞蔷是最好的朋友,好姐妹二人一个是族长,一个是大祭司,将族中事务料理得很好。
俞蔷去世后,族中对下一任族长的人选一直敲定不下来,是他信誓旦旦保证一定会将一切处理好,希望俞嫄可以支持他,为此甚至还利用慕容凌尊的势力不着痕迹给她和几位长老施过压,可如今……自己根本就是在自打自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