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文畴,字南书,一字符昉;同安后麝人。年少为诸生,有上下千古之意。议论识力,不随人俯仰,辄为人所构毁。兴泉道王猷馆之署,焚香读「易」,口不慁官府;闭晚衙,与之商天下事。所交游,皆一时俊杰。后师黄忠端道周,与子许国从之邺山。所著「史勺」三卷,忠端为之序;潮州唐时序其诗。后忠端荐其博学多才,唐王征诣行在,授中书舍人。后以陈燕翼荐,擢翰林院待诏,纂「圣安(宏光庙号)实录」。所疏陈,皆谔谔切时艰。以母老,假归。未几而闽溃,阴集里中壮士谋举义。丁亥,挈家渡海居鹭岛,与郑成功复同安。城破,以劳瘁死。
初,家居湄龙;所遗诗文集,即以「湄龙」名。华亭徐孚远为之序,以黄、纪比欧、苏,以许国兄弟比之文忠、文定;当时称为不愧云(摘林霍「续闽书」及「湄龙堂集」各序)。
黄石斋「史勺」叙:『纪南书负才甚高,出语妙天下。其所著「史勺」,论核古昔上下三千年,疑难正反尽之矣。古今论史之言,几数百家;其最著者,柳子厚、吕东莱、苏子瞻、胡明仲。子厚肆而曲、东莱腴而肤、子瞻疏而直、明仲详而碎,南书所作犹是四家而辩博醇雅,不为诡激之论。观其所论,董江都、王茂宏、温太真、寇平仲诸贤,各有意乎?正直忠厚之裁也。其所由来去,世之持锋剡、骋骤纵横者远矣。老泉喜权变、习短长之言,卒为和仲厉箕;如南书所云,与石青并树龙门无疑也』。
徐闇公序:『自隋、唐以前,用人无方。是以安石盘桓,便有公辅之望;崔骃未仕,人主巳叹其文才。时之所推,即见拔擢无出身之限也。其时大臣荐士,咸致通显;自非子桑之于孟明、酇侯之于淮阴,灼然着效,亦未有称焉。后代既设科目,士苟不出于其间,即轶才通识,无由自致天阶。而后欧阳公荐苏明允、近日石斋黄先生荐南书纪公,以为千古仅事。然宋时士犹有从他途进者;筮仕以后,以特恩奏名,亦间有之。我明自数十年以来,资格逾峻;虽以烈皇帝发愤,屡廑明诏,广开用人之途,顾当事守常格牢甚,卒无以殊才称上意者。然则纪公之得此于黄先生,方之明允,不更伟与?抑前代馆阁,次第迁除;递出递入。我明馆职之选,皆定于筮仕之时;虽北地信阳、济南、琅琊诸公著述炜煌,皷吹昭代,可谓盛矣,而终不得厕身金马之署,识者不无遗恨。今纪公虽晚遇乎!然召对宣室、濡笔玉墀,览其文而嗟叹之,遂擢在内翰,撰次实录,记法起居,成一代之史;诸公之所不得而纪公顾得之,其于遇、不遇何如也?即明允仅与修礼书,书成得沾一命,其见知于人主,未可与纪公同日语矣。余又观明允所撰「秘书」及论御将之法,盖亦有志功名者,卒未得施用;纪公痛邦家之殄瘁、愤桑梓之沦胥,纠合义勇,独克岩城,其所布置有大过人者。而天不假年,赍志以没;使果竟公之设施,闽事亦未可知也。然则公岂仅以文章自命者哉!而黄先生又岂仅以文士待公者哉!黄先生既殉节于前,而纪公复尽瘁于后。黄先生之能知人、纪公之不负所举,相得益彰;于欧公之荐明允并称千古,有以也。以明允之为父,有文忠兄弟为之子,故明允之名益显。今纪公之子石青,文章义节表表自立,度其所至,将不减文忠;而其次诸子森森,各有头角,安知无有文定者继其后乎!纪氏之媲美苏氏,日可俟也。余少也,杜门寡游;虽私淑黄先生,久未得至于其门。乙酉入闽,道信州,始克晋谒先生;先生一见如旧识,又为疏荐于朝。今黄先生与纪公皆古人矣,踽踽侨寓,与石青往还岛上如兄弟。故于纪公集成,为聚其大都,又于黄先生识山阳之恸也』。
纪许国,字石青;文畴长子也。年十六,为诸生。从父讲学邺山,弟子二百余人。许国最少,黄忠端许以掉臂独行,又赠之诗曰:『苍芒千古留石青,不与世界争零星』。着有「丁史焦书」数卷。崇祯十五年壬午,举于乡,为临川揭重熙所取士;与同榜莆田林说、林尊宾,有三异人目。着有「同岑草」一帙。明年,计偕北上,以所著书投,宫允马世奇大奇之。北都变,有「望燕吟」一卷。
后从其父举义,避地鹭岛。四明沈宸荃荐于鲁监国,授礼科给事中;不就职。广平路振飞荐于永明王,以道阻不果行,留滞岛上。郑成功欲致之幕府,竟不能屈。所居曰吴庄,闭门著述,与流寓诸公相交善。客至,出脱粟饭、烹薯芋,相对欷歔。每岁孟冬既望之二日,具巾袍入普陀寺南望遥拜,凄绝而返;或登山眺海,四顾潸然。忠愤忧愁之意,一寓于诗文;而流寓诸贤之志迹,皆藉许国以不泯也。
居十五年而卒,年四十有一。所遗「吾浩堂诗、文集」,皆同里林霍为之序(「县志」、「续闽书」、「异人集」合纂)。
纪保国,字安卿;文畴季子。幼随父兄浮家鹭岛。及长,日取父兄所著遗书,闭户编辑。落发披缁,携一瓢出游五岳;林霍为序以送其行,并序其诗。诗尤清隽绝俗,飘飘如其人(「读闽书」)。
林霍序:『陟华登岱,而意见乃别。余有志遐览久矣,顾学业荒陋,不足论交海内岩穴之士;兼困贫久,山装莫具,携袂无从。即丹霞名胜有黄公之讲坛在焉,企其人、读其书、淑其教,而不得一凭吊其处;况武彝、霍童、天台、雁荡与夫吴、蜀、周、秦之墟耶?吾友纪子安卿,与余同志,每以是为叹;尝慨然欲投迹空门,以一瓢游五岳。余心奇之,而难其事。盖君年少,名家子也。当太史公扬旌梓里,赍志以没,君犹在怀间;及从仪部公遁鹭州上,当余庚寅岁与公论业倡酬,君犹未知学。距今曾几何年,而仪部公亦逝矣,君欲以师伯氏者转而师余。余愧君之知,窃喜太史公之有后;渊源有自,信不诬也。余所以难君者,以太夫人在上耳;且有偕隐之歌,能不眷然于怀耶?君曰:「吾上有诸兄,高堂菽水,不忧侍奉。吾之托空门,亦犹徒步千里,栉风沐雨以寻师也;与竺僧度、郑云叟之事异」。嗟呼!君一年少耳,而所存巳如是。自沧桑以来,山川朋友不复一致,有能砥行于闾巷难夫;而况欲绝迹飞骞于风尘外乎?余于是益叹安卿为畸士也!然余尝闻世外高人,即松扉岩径中亦寥寥不易得;君其慎所投哉!若太史公及伯氏交满天下,有真声气者,安卿其访之!余亦将蹑屩以从君后』。
庄潜,字伏之;同安人。执经纪待诏之门。与纪许国、林霍善,相与扁舟携诗登虎岩、入吴庄,从容放歌月下,若大有孤愤难释者:前进士沈佺期称之。意欲纂述旧闻为一书,以耳目睹记不及。遍览中州事迹,偶得「明季遗闻」数卷,遂搜罗宏光逸事,参酌编纂,继以诗歌,名为「石函录」;纪许国为之序(「异人集」、「青天尺牍」合参)。
纪许国「石函录」序:『庄子伏之自纂其诗一帙,题曰「石函录」。录中有吊黄文明、陈卧子、忧彝仲、林子野、林燕公、傅公、熊阁部、钱希声、曾峡江、揭临川及「哀同安」、「哀云中」、「秋感」诸什,皆悲愤抒情,淋漓翰墨。余读而有感,未尝不为之流涕也。嗟乎!国事之坏,有由来矣。当熹庙间,逆阉擅柄、奸党陵炽,世之忠臣、正士诛斥殆尽。崇祯之时,君子小人,进退数骤。及乎末年,权贵人狠愎邪懦,视公家事如传舍;所为兵马、粮糈、山川险塞、生民阽危休戚之故,毫不存于胸中。即有一二正守之人,亦多厄于掣肘孤立,或胶于故常而不知权;故国政日乱、国势大削,盖小人之害极矣。神京告溃,先帝血溅,薄海内外无不痛心。南渡之后,覆辙相寻。以江南半壁之天下,而不能数载之撑支;谁秉国或,使神州至此?甚可痛哉!于是抱诸忠臣,或洒泪登州、仗剑赴难、或立勋于疆土、或建帜罔功、成功垂就而遽败而继之以死;若录中所称殉难诸公,皆卓然表著者也。脱当北都时,绅笏中有能整齐网纪、巩固国脉,即可以无南渡;即南渡时,能以中兴大事托付公忠胆略不二心之臣,广收俊杰,共图天室,则彼灼灼诸公且无乐以节见,而庄子亦何流连慨恨于芳躅之下,直欲起其人而若与之共会于一堂哉!余以是读庄子之诗,而重悲世道之不幸也。庄子怀咏赠答诸篇,皆坚光峭扑,与元、柳上下。余不具志,特因其所感而为之序云』。
林霍,字子濩,号沧湄;同安榄里人。博洽能文,究心等韵之学;问诗于卢若腾、徐孚远、姚翼明,亦推为秀出。纪许国序其所著诗,谓『如空山发翠,馨香不绝,别留神韵于笔墨之外』。自丙戌秋,扫门简迹,往来虎溪、鹤岭间。与许国称莫逆交,欲师事之。许国曰:『某不敢拥皋比,但得如黄鲁直之于子瞻、少游,足矣』。其雅重如此。称「遗民」终身。着有「双声谱」、「鹇亭诗草」、「沧湄文集」、「沧湄诗话」、「荷楼诗选」、「续闽书」(「县志」、「纪氏藏藁」合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