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爷在汤泉住了几个月后,竟开始研究佛法,常常让沐兰念佛经给他听,有时也会去附近的福泉寺小住几天。
很快就到了雍正二年,大年初一那天,沐兰一大早便陪十四爷去福泉寺烧香。在南方工作的那几年,沐兰本就习惯过年去各个寺庙烧香许愿,对此当然是乐此不彼。
烧完香后,两人慢慢往山下走去。十四爷突然问道:“刚才看你跪在佛祖面前,求得那么虔诚,许了什么愿?”
沐兰笑着回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十四爷将沐兰的手放在怀中暖着,笑道:“哪儿有这么神秘,连自己丈夫都不能说?”
沐兰帮他拍去头发上的积雪,回道:“我是求,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都幸福平安。”
十四爷愣了下,问道:“那你自己呢?”
沐兰睨了他一眼,说道:“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幸福平安了,我还好不起来吗?这是我想了二十七年,觉得涵盖范围最广的一个愿望了。”
十四爷诧异地看着她:“你这丫头在说什么呀?今年才十七岁,就想了二十七年?”
沐兰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笑道:“我投胎转世前,在奈何桥上等了十年,才轮到我。谁知道活了十六年,就被你拐骗去了,你说我容易吗?”
十四爷刮了刮沐兰的鼻子,说道:“你呀,就是古灵精怪的,有的时候像个小女孩,有的时候又老气横秋的。”沐兰停下了脚步,将头靠在他肩上,撒娇道:“你说错了,我只在你面前像个小女孩。我在别人面前可凶了,你没看家里的丫鬟小厮们见了我都吓得直打颤?”
十四爷笑道:“那是,你可厉害着!连尼雅都说,这府上他最怕的人就是白姑娘了,有时候爷不在,只好向她汇报府里的收支情况。最怕她看完了账本,扬扬眉毛问道,真是这样,那就按规矩办吧!”一边说着,一边模仿者沐兰的表情和口吻。沐兰捶了捶他的肩,笑道:“你这是在取笑我吗?”
十四爷低下头看着她,认真地说道:“不是,我是庆幸有你陪着我。”
沐兰将头埋在他肩上,悄悄地撇了撇嘴。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大手大脚,嫡福晋又太温柔。大家都去唱红脸了,总得有个人唱白脸吧!
走到山脚下,发现一条河已经冻得结冰,沐兰顿时来了兴致,跑到冰上玩耍起来。十四爷在旁边紧张地叫道:“小心一点,别像上次那样掉进冰窟窿里去了!”
沐兰在冰河上滑了一阵后,走回他身边,他笑着问道:“就这么喜欢这些小孩子的游戏?”
沐兰回道:“像你这种从小生活在北方的人,怎么懂得南方人对雪的热爱?”
十四爷讥诮地说道:“你不是从小就跟父母去青海生活了吗?看了十几年冰雪,还没看够?”沐兰轻轻地摇摇头,在心里说道,那是古代的白沐兰,我这个白沐兰在西南长大,之后又去南方生活,一辈子也没见过几次这样的大雪。
回到府上后,弘春带着福晋从京城前来请安。沐兰走去厨房,安排他们好好准备晚膳,忽然瞥见墙头上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张望,她不动地声色地走回房间告诉十四爷。十四爷走到院子中,看了看墙头上的脑袋,说道:“沐兰呀,爷昨晚有点落枕,这肩膀挺酸的,得活动一下,你躲开一点。”
沐兰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只见他从地上拾起一块手掌大的石头,用力朝墙上的头顶砸去。墙外传来一阵惨叫声,两人对望一眼,扑哧笑了起来。十四爷走到围墙边,大声问道:“哟,砸到人了,谁在那里啊?”
过了一会儿,墙外的人回道:“十四爷,是我,李如柏。”
十四爷笑道:“哎哟,什么风把你吹到我府上来了?听说前些日子,皇上赏了你一千两白银,又升你做把总。可喜可贺呀!”
李如柏回道:“爷,我刚刚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地在您墙根这里晃悠,怕是有贼闯进了你府上,所以特意来看看。”
沐兰在心里冷笑道,这个可笑的李如柏,撒谎也不打草稿。分明是看见弘春他们来了,怕从京城带了别的人来,特意跑来监视十四爷。
十四爷回道:“这大过年的,你还要替我抓贼,真是不容易啊。那谢谢你了,你就在外边好好候着吧,省得等会儿真发现贼,我还得派人去请你。”
李如柏颤抖着回道:“哎,爷放心,这是属下的职责。”
沐兰终于还是忍不住,笑得蹲在地上。十四爷将她扶起来,两人便走回屋里,准备用晚膳了。完颜将沐兰拉到旁边坐下,说道:“沐兰,今天过年,一家人一起坐着吃饭,你也别忙前忙后了,让下人们去准备就行了。”沐兰知道她是为自己好,感激地点点头,一转头却看见弘春恨恨地盯着她。
沐兰犹豫了一会儿,也狠狠地瞪回去了。到十四爷府上一年多了,她自问也没做过什么埋没良心的事情,弘春凭什么用这种眼神看她?
总得来说,这个年倒是过得和乐融融,温馨无比。弘春他们住到元宵节完,便回北京去了。
正月二十那天,十四爷正在房里教沐兰弹琴,府上的小厮进来说道:“十四爷,门口来了一群蒙古人,说是要拜访您。”
十四爷颇感意外,一时也猜不到是谁,便命小厮将那群蒙古人请了进来。沐兰去泡了茶端到客厅,一个穿着蒙古服饰的女人激动地冲了上来,抱住她便开始大哭。沐兰将茶盘放到旁边桌上,诧异地问道:“夫人,请问您是怎么了?”
蒙古妇人噙着泪水望着她,说道:“沐兰,你不记得娘亲了?”
沐兰顿时觉得天雷滚滚,她的娘亲怎么会是蒙古人呢?沐兰将她扶到旁边坐下,笑道:“夫人是认错人了吗?沐兰祖籍成都,怎么会是你女儿呢?”
蒙古妇人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道:“我苦命的孩子呀,你那没心没肺的爹和继母将你卖给商人做妾,娘找了一年才打听到你的消息。”
沐兰听她这么说,顿时恍然大悟,她早就纳闷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无良的父母,将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卖给一个五十多岁的死肥猪!这么一来倒想得通了,想必是那恶毒的继母在父亲耳旁吹了枕边风,唆使他将自己卖掉。
沐兰皱了皱眉头,问道:“夫人,您确定您没认错人?因为沐兰在康熙六十一年时,惊吓过度,对于以前的事情有点记不清了。”
蒙古女人诧异地看着她,又是心痛又是无奈:“我这可怜的女儿!不怕,娘亲现在嫁给青海台吉了,娘现在帮你赎身,带你回青海去,再不让任何人欺负你!”
沐兰一脸无助地望向十四爷,他站起身子,在屋内来回走动了几步,问道:“沐兰,你真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沐兰非常诚恳地点点头。
十四爷摸着下巴,回道:“我曾经派人去青海,打探过你的消息。你父亲祖籍成都,在你三岁时,举家到青海定居,开了一间绸缎庄。在你五岁时,他休掉你的母亲,另娶了一名妻子,育有一子。后来家道中落,关掉了绸缎庄,仅靠几亩薄田为生。所以将你卖给了一名商人,换取银两。至于你的生母是不是眼前这位夫人,我就不太清楚了。”沐兰心里一惊,十四爷什么时候派人去青海打探过她的消息,她竟毫不知情?是不放心她,怕她是雍正派到他身边的间谍么?
蒙古女人激动地说道:“我真是你的娘亲,你背上是不是有一个红色的心形胎记?”
沐兰和十四爷同时点点头,这个胎记起初还是十四爷发现的。看来这位蒙古夫人应该是她的生母了,她身份尊贵,应该不至于到处乱认孩子吧!
沐兰迟疑了片刻,怯怯地叫道:“娘!”
蒙古妇人顿时泪流满面,哭道:“娘知道你从小受了很多委屈,吃了很多苦。从前娘是没有办法,现在娘既然做了台吉的夫人。台吉也说若是找回你,定把你当亲生女儿养着,跟娘回青海吧!”
沐兰安慰她道:“娘,别哭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虽然被卖给一个糟老头子,但是十四爷救了我,将我带回府上,一直照顾有加。女儿既然已经跟了十四爷,就不想再回青海去了。”
沐兰的娘亲虽有些不舍,但听说十四爷对她很好,倒也颇感欣慰。那晚母女俩睡在一个房间,娘亲将沐兰小时候的事情一一将给她听。沐兰才知道娘亲原是居住在成都少城的蒙古族人,因家道中落,嫁给了经商的汉人,也就是她的父亲。后来听说舅舅在青海做了官,父亲便带着一家人搬到青海经商。
娘亲被父亲休了后,便住在青海的舅舅家,一直过着寄人篱下的苦日子。直到去年,偶然结识了青海台吉,台吉将她娶回家做妾。之后她便托舅舅四处打探沐兰的消息,后来才知道沐兰被卖给一个商人后,又转卖给了十四爷。她便一路寻到北京,又一路寻到汤泉来了。沐兰听了这番话,眼里含着泪水,在心里叹道,真真是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