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命先生的话,苏逸羽并没有发在心上,当他漫无目的地走到大街上,融入川流不息的人群之中的时候,这才发现了不对劲。
仿佛有无数人在耳边窃窃私语,每一个原本微弱的对话对于他来说都清晰可辩,仿佛自己的听力一下子提高了一大截,就连商场里服务员的腹鸣声都能引起耳膜的震动。
不仅仅是听力,就连视力也变得古怪起来,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在某个位置上的时候,就好似目光自动调焦了似的,视野缓缓拉近放大,上千米外的一个店铺招牌上留下的手机号码,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这不由让他想起之前仓惶逃出体育仓库时发生的事,当然没有注意,现在才惊觉过来。
一夜之间,自己的听力与视力有了极大的提高。
入道,开窍,筑基。这三关是食气修行前的必要工作,统称为‘脱胎换骨’。或许这就是‘入道’之后,他开始与平凡人之间产生的差异。
但最重要的是,这是他遇到林云之之后,由此产生的种种奇遇最切身的体会。原本在他的心底对于修道还存在某种荒谬的感觉,总觉得像是被人当做傻瓜一样,但这一刻却不攻自破,化作烟消云散。
已经不容置疑了,自己切切实实踏入了一条违背常理的神秘之路上。
得到的这种能力尽管让他感到万分欣喜,很快就联想到了考场作弊相关的实际应用,可心底也不由产生了一丝慌乱,尚未适应并控制这种能力的他,面对蜂拥入耳的无数嘈杂声音,他不得不选择退避。
这个世界上什么地方最安静?当然是图书馆。
苏逸羽好似逃亡一般来到了省立图书馆,不仅仅是为了‘避难’,同时也是他原本的目的地。
尽管林大长老拿指导权来引诱他守戒,但他并不想服软。既然已经撂下了‘军令状’,他只得硬着头皮来参悟一下这‘流金火铃内存振威大祝’。
虽说林云之似乎真的是从异界穿越过来的(至少从他的口中所说的那个世界完全与历史课本没有任何交集),但这黄皮厚书里的文字与语法,与他所学的文言文相差无几。
他自然不会去想两个世界会不会存在某种奇妙的联系,这种事交给历史学家去考究就够了,至少现在他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修炼这个‘振威大祝’,这可不是游戏里加加技能点就能解决的。
关于此法的修炼,并没有大多的文字,可是苏逸羽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如果从字面上来解读,修炼此法至少有两样东西是他无法具备的。
一则是流金火铃,这个东西听上去来头大得吓人,书中有云‘佩之而行,诸天诸地、四海五岳,率天众圣仙官,莫不稽首来迎,净光骇动,所制不轻,三元立遣玉女玉童三十六人侍卫其身。’
这是什么概念?简直就像是圣上的御旨!等级少说也是仙器级别的,可这东西却是‘振威大祝’的必备之物。
可在苏逸羽看来,至少自己的师父在发‘威’的时候,可根本没有拿出什么流金火铃来。
第二个必备技能叫做‘存思’。这是他在查阅了图书馆内相关资料后,才了解到的。
所谓的存思,又称存想、存神。存指意念的存放,思指瞑思其形。唐司马承祯《天隐子》曰:“存谓存我之神,想谓想我之身。”就是说存思自己身上的神。道教认为神无所不在,无所不存,身内身外皆有神,如果能存思这些神,神就会安置其身,达到长生久视的目的。
苏逸羽在《云笈七签》第四十三卷存思部中找到这样一句话:“为学之基,以存思为首。常行之智静神凝,除欲中静,如玉山内明,得斯时理,久视长生也。”
而修炼振威大祝,则需‘存七星覆我,玄光洞映,周匝一体,存肝为木星出在左,肺为太白星出在右,心为荧惑星出在前,肾为辰星出在后,脾为镇星出在胸,上令五星精炁,缠绕前后,我身居斗魁之中、五星之下。又思五帝神官卫我左右。’
这让他彻底无语了,虽说书中记载了二十四真法、二十四神行事诀、九室存思法、七童卧斗法等等存思法门,可对于他来说根本是两眼一黑,完全摸不着头脑。
对于‘振威大祝’的解读,不得不宣告失败。
但苏逸羽并非轻易放弃的人,他反复翻阅着《云笈七签》,希望能找到一丝头绪来。
渐渐地,一股疲惫感再次袭上心头,书中的文字犹如蝌蚪一般扭曲游动起来,仿佛跃然于纸上,化作一条长河在虚空中游行。
窗外哗啦啦地下起了小雨,不少读者不得不面带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本,趁着雨势尚未变大,离开了图书馆。以至于空荡荡得室内变得冷冷清清。
苏逸羽眼皮渐渐耷拉下来,脸庞像是喝醉了酒一样泛起红光,有人注意到他的怪状,却也只是看上两眼,便迫不及待地向出口疾走而去。
他望着脱离纸面束缚,在空中肆意飞舞的文字,渐渐陷入了黑甜得梦境中。
在梦境中,他看到了一群奇怪的人类,无论是男是女,他们都光着上半身,穿着不知是什么动物皮毛做成的皮裙,手里紧握着长矛,冲向一头三米多高的长毛象。
又有一群人类,他们手无寸铁,却异常勇敢地冲到了长毛象的面前。他们开始大声嘶吼,拳头紧握,展示强壮的肌肉。他们的头发胡须犹如狮子一般张开,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上升气流环绕着身周,使得张开的毛发根根树立起来。
这些人将长毛象团团围住,犹如铜墙铁壁。让人惊奇的是,高大五六米的长毛象居然不断发出悲鸣,不但不敢向他们发动攻击,甚至像是受到了某种压迫一般,前肢跪倒在地,一动不动。
苏逸羽惊讶至极,因为他从这些人的身上感觉到了与师父极为相似的气息,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发威’。
后排的人类抛出长矛,划出完美的抛物线,有力地扎入长毛象的体内,血腥污染了视野,场景变幻,他看见了一片黑压压的军队,以及一个燕颔虎须,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
这大汉面对百万军势,居然面不改色,甚至眼神中还带着一丝讥讽与不屑。
他立于残桥之上,将手中蛇矛扎入地面三寸有余,忽然倒竖虎须,浑身迸发出一股可怕的气势,冲着百万金鳞甲,大声喝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话音刚落,便听马嘶之声不绝于耳,一个个竟双膝下跪,将马上的将士掀倒在地。
从每一个人的眼神之中,都能清楚地看到恐惧之色。
后军骚动,在这一人的发威之下,居然撼动了百万军心,使得那面曹字旗不得不暂时撤离了此地。
于是苏逸羽恍然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谁,方才发生的一幕,正是三国历史上著名的张飞喝退百万雄兵。
“看个卵蛋!”张飞似乎发现了那无形的注视,顿时虎目圆瞪,一矛戳了过来。
苏逸羽只觉眉心一疼,场景再次变幻,却是来到了一个寺庙内,香火袅袅,一个白净的僧人盘坐在地上,忽然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吒’!
这一声犹如虎啸山岭,只见一道无形的音波扩散震荡出去,他身前那尊万斤重的大鼎居然被推动了好几个厘米,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白色印记。
“难道这就是武侠小说中,佛门的‘狮吼功’?”苏逸羽心中想道。
寺庙消失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处楼亭水榭,他看到一个穿着红肚兜的娃儿伏在树桩做成的桌子上,用毛笔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着什么。
似乎是觉得练字无趣,他懒懒地伸手摘下一朵桃花,放在案板上。这样的点缀让他很满意,于是决定继续开工。
但这小儿显然欠缺毅力,不一会的功夫便伏在案板上打起了瞌睡。
苏逸羽好奇地靠近了过去,看到他写的大字,不由地笑出声来。
‘拈花镇纸写作业,铁马冰河入梦来。’
“苏逸羽,我的镯子忘记冲电了吗?”小儿忽然醒了过来,但看他的眼神中却无半点睡意,仿佛刚才都是装的,故意要给他一个惊喜。
“镯子?什么镯子?”苏逸羽有些丈二摸不着头脑,抬起手腕这才惊异地发现,居然有个金闪闪的镯子套在自己的手腕上。
“这是……”他想要踏前一步,却忽然跌了一个跤,便入坠云雾,从白云苍狗中跌落。
大梦初醒,映入苏逸羽眼帘的,是半张人脸,以及……
一本遮去另外半张脸的人教版标准英语课本。
“我……我不是有意想看你睡相的!”课本的主人慌张地退出好几步,将整个脑袋埋入书中,心口犹如鹿撞。
显然,她还没有发现自己已经把某种意图清晰无比地坦白了出来。
苏逸羽并不知道,白瑶事实上是省立图书馆的常客。但她并不是来这里读书的,甚至连读书的兴致也没有。
她来这里是‘读’人的,那些手里捧着校园小说的读者恐怕并不知道,当自己沉浸在书里的悲欢离合之时,这本书的作者正坐在不远处,将半张脸埋在拿倒了的英语课本后面,静静地观察着他们。
对于白瑶来说,仅仅只是看着自己的读者偶尔露出的会心笑容,这就是至福的享受。
在现实中没有存在感的她,将心灵寄托在了一个名字上,这是她的笔名——
白云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