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后胜面前,庄旭略略有些吃惊,跟他一直想像的不同,这个齐国的头号卖guo贼并非长得一副阴险猥琐样,与此相反,他衣冠修洁,眉目清朗,虽然已是六十上下的年纪,仍是风度翩翩。
到底是先秦贵族啊。
先秦贵族特别讲究仪容仪表,庄旭不是不知,只是先入为主,将其相貌和人品联系到一起了,其实他早该想到后胜相貌不俗的。
“足下不是说要献宝于我,宝在何处啊?”庄旭犹在愣怔,后胜已然发话道。
庄旭缓缓摇了摇头,道:“庄某无宝。”
他平静地说完这话,就等着后胜爆发了——戏弄相国究竟不是闹着玩的,虽然自己是为了见他,不得已出此下策,但对方却未必这么想。
“没有宝?”后胜一愣,随即直视着庄旭道:“那足下出此下策找我,是有认为比献宝更重要的事吧?”
没有庄旭想像中的爆发,庄旭再次看错了他——对方很大度,也很精明。
惭愧啊。庄旭暗自想道:先入为主害死人啊。
定了定神,庄旭道:“相国英明,庄某虽然无宝,却有一腔肺腑之言,不知相国可纳否?”
“哦,老夫愿闻其详。”后胜笑了笑道。
虽说他感觉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似乎不那么寻常,但依照他的经验,也无非是擅高论以谋出身者罢了,这种空谈者他见的实在太多太多了,已经提不起什么兴致了。
他这么说,只是基于一种礼貌或是一种客套罢了。毕竟在这个养士之风盛行的时代,他背负不起“慢待下士”的恶名。
然而,庄旭接下来的一句话就立刻让他心头大震,几乎从席上跳了起来。
“恕小子无礼,相国死到临头了,犹不自知,庄某为相国一哭啊!”说这番话时,庄旭双目紧盯在后胜脸上,言辞铿锵有力,面色慷慨激昂,连自己都觉得自己当真有演戏的天份。
说实话,这要拜托他最初的销售培训,根据他的观察,所谓培训,培训师首先要具备的是虚张声势的能力,也就是说你要抓住学员的注意力,才能有效的将所要培训的课程讲下去,维持讲堂上的一个活跃氛围。
至于培训师本身的专业能力倒在其次了,反正只需能纸上谈兵即可。
后胜现在的反应正是他想要的,唯有如此,后胜才能认真对待自己,而不是一副虚与委蛇的态度。
“足下是故作惊人之语么?好,好,今日你若说不出道理来,老夫势必治你妄语之罪!”此刻,后胜的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先前的闲适从容之色。
任齐相二十载来,还从未有人胆敢在他面前放此厥词啊。
“小子请问,相国对当今天下之局势看法如何?”庄旭闻言,先是微微一笑,继而不慌不忙地抛出了个问题。
这是个高明的谈话技巧——当你在交谈中不愿受对方操纵的时候,你就可以适时地提出个问题,将主动权不知不觉地握回自己手中。
五年的销售生涯教会了庄旭这一点,当然,远不止这点。
“这个……”后胜略略踌躇了一下,很快反问道:“足下持何看法呢?”
也许感觉到这问题并非那么简单,他此番的口吻已不再咄咄逼人,而是带上一丝请教的意味。
因此,虽然他将球又踢回了庄旭这边,但庄旭并不因此变得被动,这其中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非交谈的双方是无法体会的。
现在,双方在交流的气场上至少是平等的。平等的气场才是交流的基础,这也正是庄旭从一开始就精心营造的。
而后胜眼下的请教,也正中他的下怀,他原就没指望后胜能说出些什么道道来——而他也只是站在二千多年后的故纸堆上、站在那些史学巨人的肩膀上才敢提出这个问题并打算回答它的。
因为跪坐的时间太久了,双腿有些发麻,略略动了动身子之后,庄旭方才不紧不慢地道:“当今天下大势,秦一国独大,眼下秦对赵攻势正紧,此一役,赵必败无疑……”
听到这,后胜不觉点了下头。
眼下是赵王迁7年,在之前的赵王迁5年、6年,赵国已经两年发生了大规模的地震和干旱,导致饥孚遍野,人心浮动,民间甚至流传着:“赵为号,秦为笑,以为不信,视地之生毛!”这样的流言。意思是说——这样的情形,赵国哭了,秦国笑了,要是不相信,你就看看赵国的土地上现在还有没有收成?
秦国选择在这个时间点进攻,赵国顿时就处在内交外困的风口浪尖上,焉有不败之理?
庄旭并不停顿,继续道:“……赵北接燕,东临齐、南衔魏,现魏、赵间封疆之地虽为秦蚕食,然赵仍不失为关东诸国之屏障。赵亡,则秦北进可攻燕,南下可攻楚,东进则可取齐,至于魏,则更不在其话下……”
“……赵亡,则燕楚齐魏危矣!”
“哈哈,足下是要效苏秦用那合纵之策么?若是如此,足下请罢!”后胜闻言,先是一笑,忽地面色一沉,下起了逐客令。
战国之时,主要围绕着强秦,曾有“合纵”、“连横”两种战略之策,总的来说,是日渐没落的关东六国与正在崛起的强秦之间扼制与反扼制的战略较量。“合纵”的代表是苏秦,“连横”的代表人物是张仪。
之所以冠以“合纵”、“连横”这样的名称,其实很简单,这是一种以地理位置命名的方法:东西为横,南北为纵。秦在西,六国在东,是谓“横”;而六国相互间的位置则是南北方向,是谓“纵”。因此秦的“远交近攻”称之为“连横”,六国间的联合扼秦,叫做“合纵”。
在公元前318年到公元前241数十年时间内,关东六国大概共组织了六次的合纵,由于六国间各怀心思,导致屡屡失败,直到12年前的最后一次合纵破产后,从此六国再也无力组织起一次统一的行动。
再谈合纵,实在没有太多的意义了。因此,后胜才会有如此反应,他可不愿在一个空谈家身上浪费自己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