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曦雨宫，毓贵人先进内间更衣。我快速扫视了一周，见没有旁人，便自己坐了下来，捶捶麻痹的双腿，按按小腿后侧肌肉，缓和抽筋的痛楚，让血气慢慢恢复正常。边揉边想临进宫前月世琪对我所说过的话。
中宫之位悬空已久，慧文王早年决议不再立后。下月华妃晋升贵妃之位，成为**之最，名正言顺统摄六宫之事。
同日，毓贵人也会受封为妃。虽然仍在华妃之下，不过因为她向来都不算受宠，如果不是赤王生母，怕余生就要在冷宫中默默无闻地度过了。此番得到越级破格提升，自然撩起了不少人敏感的神经。华妃心中妒火燃烧，其他人就联想起王位继承人之争。近日朝廷里的风向已悄然而转。看刚才华妃的表现，往后有得闹。只不过月世琪似乎不将华妃这个深宫中的女人放在心上。他所担心的是自己的母妃。本来毓贵人出身不高，以前别说跟其他嫔妃争风吃醋了，恐怕稍微有点头面的太监侍婢也不会有好脸色看，所以她会主动回避他人的锋芒。直到月世琪开始带兵，打了几场胜仗，在朝中渐渐有了一点根基后，她在宫中的处境才好一些，至少不会再被克扣供给。凉国王族一直的惯例是，如果王子成年封王，生母至少亦能晋升至嫔级。可是月世琪数年前受封为赤王，她却仍停留在贵人之位。说一个女人心里没气是假，只不过没有慧文王的宠爱再加上华妃的打压，毓贵人就算想兴风作浪也只会吃亏。随着月世琪越来越受到慧文王的重视，他的四周就起了各色暗涌，即使身处深宫的毓贵人亦不幸免。现在她将要晋升妃位，太监宫女终日围着她身边打转的不少。月世琪怕母妃受那些人的唆摆而泥足深陷，想借我此番进宫好好劝说一下。
见毓贵人从内间出来，我连忙奉上热毛巾和热茶。
她眼角带笑地说：“瞧你长得像个富家小姐，想不到倒挺会伺侯人。”
我想了想，开口道：“无论下人们如何贴心都总是下人，是比不上骨肉之情的。”
毓贵人喝了一口清茶，垂下眼盯着茶杯看良久：“殿下？”
“天山之巅，高处不胜寒。怎比得上人间的天伦之乐？赤王殿下打算过些时候向国君请旨，接娘娘回府长住。”
她缓缓放下杯子，用手帕擦了擦嘴角，叹息一声：“这囚笼多少人巴不得想走，”她抬头望我，“若能平安度过残生，何尝不是一种福德？”
想不到她居然对**的权位没有一丝眷恋，能有如斯胸怀，实在难得。我笑着道：“那太好了。殿下还怕娘娘不喜欢跟他住呢。”
“他也知道自己的性子难伺侯？”看似一脸无奈，而语气却是充满宠溺。她侧头微笑，似乎有点儿走神，像是沉浸在回忆当中，喃喃自语道：“他还是婴孩的时候，可喜欢笑啦。每一次我一抱，他就对着我笑，眼睛圆滚滚的，像琉璃。宫里带他的乳娘也说，这么多王子，他可是最惹人疼的。只是后来长大了，似乎脾气就变了。”
面对毓贵人的话，我无言以对，只能陪着干笑。相处久了，就知道月世琪虽说外表严肃其实倒没什么。虽说不太爱说话，要么说的时候用词太过直接，绝不费言半句。一针见血，同时也不给对方转弯的余地。幸亏他身份尊贵又是武将，如果是普通文职官员，这性子哪能在官场上生存下去？府中下人都挺怕他，也是因为他那冷冰冰的铁面。不过两年多以来，我还没见过他处罚过哪一个人。周小陆刚好相反。他懂得软硬兼施长袖善舞，下人们都被他收得贴贴服服。说不定哪天周小陆叫他们去死，他们还会感激涕零。
毓贵人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玉坠，递到我面前，说：“这块玉我放在菩萨前念经祈福满七七四十九天了。麻烦你转交。”
我从她手中接过玉佩，紧握在手。掌心中的玉石传递着一位母亲的体温。她跟我说，每日总要在菩萨前早晚念经三遍，为他求福。他出征在外，她定必茹素。内眷不能接触外臣，即使想为他做一件衣服，也不敢直问，只能派人偷偷打听他的尺寸......我静静地听她说着不能亲手抚养儿子长大的遗憾。
“主子，您歇息了吗？”是毓贵人的侍女在门外问起。
毓贵人从回忆中清醒过来，稍作整理了一下，唤侍女进来。我也马上起来站到她身后，低首含眉。有一个太监跟着侍女进来，我一看，又是今天帮我引路的那位。后来听说是慧文王跟前的，是宫中近日渐渐得宠的新贵。
“小梁子见过贵人。”他毕恭毕敬地跟毓贵人行礼，然后说出来意：“陛下请贵人更衣出席今晚金科武进士的贺宴。”
我心里一沉：不行！毓贵人要是去了，等于间接向华妃挑衅。我急忙向她望去，想给她眼神暗示。可是她一直低着头，完全没有看到。心里有点儿着急，生怕她答应，正想着要不要跟小梁子开口，毓贵人干咳了几声，略略喘着气说：“刚才突然就开始头晕，大概是今早起来的时候在窗台吹了一阵风，染了一点风寒。”
悬在半空的心定下，我马上顺着接话：“让奴婢去传太医。”得毓贵人头肯，便脚不沾尘地到外面去交代。这事若是处理得不好，后果可大可小。我记得太医院内有一位周姓太医与周小陆是同乡，关系不错，月世琪也常由他来看诊，应该是个信得过的人。等我转身回来，小梁子已在走廊外等着我。“映彤姑娘，贵人抱恙不能出席宴会，曦雨宫内总得有个人去给陛下请罪的......”见他欲言又止，我明白了，回道：“奴婢不是曦雨宫的人。”他客客气气地说：“贵人说了，这曦雨宫内的人都比不上姑娘机敏......而且赤王殿下也在，定会维护姑娘。其他人就不好说了......”然后他故意靠近一步，压低着声音说：“宴会结束后，姑娘就可以随赤王殿下回府。这是贵人嘱咐的。”
华妃已公开地与毓贵人为敌，如今正是宫内风起云涌时，所以月世琪想让我进宫帮衬他母亲。今日一见，知道贵人是个明白人，应该不会做糊涂事。我在的话，只会让华妃多一个把柄，的确应该争取全身而退。
宴会在主殿进行，延开八十八席，灯火通明，远远地就能听见乐曲飘扬。小梁子进去禀报毓贵人因病缺席的事。以我的身份是没资格进殿的，只能在外头候宣。心中默默祈祷：慧文君该喝得差不多了吧？希望他兴致正高，不在意毓贵人缺席的事，也千万别宣我入殿。还有华妃，拜托别给我填堵。
突然听到殿内响起了铿铿锵锵的声音，有人大喊：“刺客！护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