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年连忙捂住脑袋喊道:“从这儿下山村后就有条河,那河边就有河沙!”郭二炮停住了手喜道:“真的?远不远?”李暮年用力点着头道:“真的!不远,从这下山二十多分就到了,附近有村里人外面放着的箩筐,来回也就一个多小时就行了。”
罗瘦子翻了翻地上的工具包,里面还有些电池、绳索、药物……“绳子咱们这儿有了,这样,小李子,你带路我跟你去抬河沙。郭二炮你在这儿看着,要是有什么事儿你就给我打电话。”郭二炮点了点头,知道罗瘦子是怕李暮年半途跑路,于是大大咧咧地在坑边上一坐说:“你们放心,我在这儿等着你们。快去快回。”
罗瘦子应了一声对李暮年笑道:“走吧,小李子,麻烦你也搭把手了……”李暮年心里纵是不乐意也只得苦笑了一下点了点头,两个人拿起工兵铲刚往前走不远,郭二炮点上烟正悠闲地抽着,李暮年忽然回过头一脸惊恐地对他说道:“这儿晚上听说有咕咕猫叫唤,你小心它数你眉毛。”
郭二炮愣了一下忽然听到不远处树上幽幽地传出咕咕喵的叫声,他知道那其实是猫头鹰,听说那玩意儿晚上一开始叫,就是在数人的眉毛了,数完了就是那人死的时候。郭二炮登时觉得一丝凉气儿贴着脊梁走了上去,他连忙伸出手指沾了点口水在眉毛上搓了搓,回过头正准备骂那小子一句,却见那两人已经没影儿了……
黑暗之中只剩下了郭二炮阴着脸抽着烟卷的声音和那猫头鹰低沉的叫声……
罗瘦子在路上问了问李暮年关于吕梁山的具体情况,李暮年看他跟郭二炮比起来和气多了,就把这里的事情都告诉了他一些。
这吕梁山脉的地质构造为吕梁背斜褶皱断块山地。向北伸为两支,近东北方向为管涔山和芦芽山,其东面为云中山,东至雁门关与五台山相接。中段为关帝山,主峰位于太原西方,海拔2831米,又名南阳山。南段为火焰山、龙门山,端点为黄河东岸的禹门口。吕梁山脉西坡有厚层的黄土堆积,水土流失严重,是黄河中游重点产沙区之一。
李暮年带他要去的地方就是洗吕梁山的西坡,如今已过了汛期几个月,过了夏秋,这里普遍少雨,不少河道都已经干涸,河底沙也露了出来,很轻松就能取出来。
两人下山之后走到村后找到两个破旧的箩筐,绕过了一片麦田就看到那些干涸的河道。罗瘦子和李暮年两人跑过去之后把箩筐往下一放就开始抄起工兵铲往箩筐里面铲河沙,罗瘦子越挖越劲头儿大,11月底的天气,他竟索性将外套脱了下来围在腰间,只留下了一件毛衣和内衣浑身冒着白气干的热火朝天。
罗瘦子一边挖着河沙一边打量着眼前也干的浑身冒热气的李暮年,他心里没来由着觉得好笑,这小子本来是被俩人碰上的冤大头,现在竟莫名其妙地也帮着倒起斗来……
“喂,小李子,等今晚我们开了这墓,要是里面的冥器能卖上好价钱,我们将来也分你一份儿。不是我们现在信不过不肯放你,我们这道上的特怕条子,希望你理解一下。”罗瘦子笑嘻嘻地将一铲河沙磕进箩筐对李暮年说。
李暮年擦了擦额头的细汗傻不拉几地笑了一下说:“只、只要能早点赶上茞儿的婚礼,其他的我都不在乎。”罗瘦子哈哈一笑道:“你放心,误不了你的事儿!开了墓以后我们开车送你去县城!比你去搭车还快还舒服!”李暮年露出几分喜色激动地说:“那可就谢谢了。”
两人挖了好一阵子才将四个箩筐的细沙挖满,因为加起来也不算太重,罗瘦子用工兵铲开断了两根树枝,两人各自将两箩筐的河沙挑在肩上晃晃悠悠地开始摸着小路朝山上走去,这次要比当时下山慢了许多,毕竟那四箩筐河沙也不轻,两人担在肩上只压的肩膀生疼,走上没几步就得停下歇歇换个肩膀再担着走。
罗瘦子忽然开口道:“对了,小李子,你家还有亲人么?”李暮年愣了一下忽然垂下了头:“我只有个四爷了……”罗瘦子奇道:“你爸妈呢?”李暮年咬了咬牙憋了半天才说:“我小的时候我爸赌博成瘾,把家里的东西都输完了,我娘身体本来就不好,后来竟气出了病来,家里也没钱去治病,亲戚借给家里的钱我爸又拿出去赌,我娘的病越来越重没两年就死了,我爸因为输的家里实在是什么东西都没了,竟去跟人赌命,结果……丧葬钱还是村里人给兑的……”
罗瘦子听他这么一说看他眼眶又红了起来,他心里也有点不好受连忙岔开问道:“你四爷是个什么人,他一个老头子把你带这么大也不容易吧。”
李暮年擦了擦眼眶露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我四爷……他一辈子没娶媳妇,我也不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他整天闷着声也不怎么说话,村里人也见着他绕着走,不过,我这么多年都是四爷出钱上的学,我一上学,他就让我寄宿了,每月给我打五百块钱不多也不少顾得上我吃饭买东西。”
罗瘦子笑道:“你四爷脾气还真是有点儿怪,现在那老头子都巴不得跟前儿有个小辈儿陪着。”李暮年忽然凭空打了个寒颤道:“我心里还是很感谢我四爷的,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总有点害怕……”
罗瘦子奇道:“害怕?”李暮年点了点头面色变得有些发青:“我听村里老人给我说过四爷以前一个事儿,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一想到那件事儿我就不敢去他那里。要不是茞儿明天——唉,现在该说今天了,要不是茞儿她结婚我也不会回来。”
李暮年看了罗瘦子一眼之后抿了抿嘴结结巴巴地说起来了他四爷的故事:
那件事儿,我现在想起来,心里依然害怕的像是黑夜里被不知道什么怪物给死死盯着一样。
我有爷爷是弟兄四个,他们弟兄四个里面说起来可能就我四爷活的时间最长,我爷爷以前参加过八路军,后来特殊时期的时候被斗死了。我二爷十六岁那年去地主家打工,给地主家推磨碾麦子的时候因为太困就睡着了,哪知道那磨盘上的碾子松了一下落了下去把我二爷给砸死了。
我三爷就不说了……他是被国民党抓壮丁给抓出去的,一被抓走就杳无音信了,这么多年过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当时那个年代,吃个饱饭都难,我四爷在家填不饱肚子,老早就是一个人往外闯荡,有时候一年半载不回家,一回家却又给家里捎了不少粮食,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弄的,因为自从他出去以后再回村里就变了样,见谁都不怎么说话,问他什么都是冷冷地看人家一眼不吭气儿,所以家里人给他介绍媳妇也介绍不成。
1950年那年,咱们中国刚建国一年,我爷爷也回了村里,国家安排他在镇里当了个副镇长,那年冬天,我爷爷从镇里面刚下班儿回家,就听村里人说我四爷回来了。我爷爷高兴的不得了半路上提了壶酒割了两斤肉准备回家跟我四爷好好接接风。哪知道一进家转了一圈愣是没见着我四爷。
我爷爷当时就愣了,他算了算从我四爷上次出家门已经有两三年没回过家了,今儿既然回来了怎么没在家里,他能往哪去?村里人也不会骗自己啊?我爷爷在村里转了一圈打听了半晌才打听出点消息,村头的老郭头说见我四爷回来的时候一脸苍白,身上不带一点儿活气儿,说他穿着一件灰黑色的破棉袄上面还都是土一股子臭味儿,问不出是什么臭味儿。
老郭头见他俩眼冷冰冰的也不敢跟他搭话,就看着他晃晃悠悠地进了村儿。我爷爷寻思了半晌也猜不出我四爷是怎么回事儿,找了全村忽然就没他消息了,没办法只好坐家等着,等到那壶酒热了不知道多遍都快全热成气儿了,外面的天都黑了,我爷爷终于坐不住了,叫了村里面几个人挑着灯笼开始帮他一起找。
一伙儿人村里、山上都摸了好几遍愣是没寻见我四爷的影儿,后来老郭头哆哆嗦嗦地说那只剩下村后面那城隍庙没去看了。村后那城隍庙是供阎罗王的,里面塑着十个泥胚子上彩的阎罗王,后面还画着什么轮回图、十八地狱图……也不知道是什么年代在那建的城隍庙,都破的不成样子了,从外面看整个庙都是灰头土脸的,屋檐上都老高的茅草,那俩破木门上锁着个生了锈的铁锁,门口有棵老槐树,就庙口那对联我小时候去那玩的时候还记得。
两侧是“祸福分明此地难通线索,善恶立判须知天道无私”,上悬匾额“威灵显赫”四个大字,特殊时期的时候还拆过一次,我小时候还凑合能看出来字儿,现在估计连那字儿都看不清了。
大家伙儿听老郭头这么一说,心里不由得都抽了口凉气,因为以前村儿里有个老道士路过那城隍庙的时候说那里阴气儿太重,有不干净的东西在那聚着,让村里人最好不要到那里去。那时候村东头儿的苗翠刚怀上孩子,晚上出去溜达不知道怎么溜达到那城隍庙了,回来之后就生了一场大病,生出来个孩子还是个怪胎,头上光溜溜的没耳朵没鼻尖,当时差点把接生婆给吓得都尿了裤子。那怪胎也没活成,不到两天就死了,婆家自然也看不起她,说她指不定什么时候跑哪家怀上的野种,丈夫也骂她是破鞋。苗翠估计是心里怨苦难出过了没几天自己吊死在城隍庙外的一颗老槐树上了。
我爷爷是打过仗的,死在他手里的鬼子也不知道有多少了,他才不信神神鬼鬼这一套,当下就说那些神神鬼鬼都是封建主义的根子,应该割掉!现在是社会主义了,人民都当家做主了,要相信科学,要相信马列主义!说完就领着头儿村后跑去,大伙儿一看有起头的也都放开了胆子跟着我爷爷朝着城隍庙跑去。
一群人就这么赶到了村后的城隍庙外面,那时候夜都深了,庙门口那老槐树借着月光张牙舞爪地跟个鬼影似的。老郭头眼尖朝着城隍庙看了一眼说那城隍庙门上常年锁着的破锁居然开了!我爷爷一看还真是的!大家伙儿一想,村里人谁愿意挨着这晦气的地儿,除了我四爷今天回来了,应该就是我四爷在庙里边儿了。
我爷爷当时就站在庙外面喊了两声,却没听见什么动静,那庙门口虚掩着,里面黑咕隆咚的一股子说不上来什么味儿往外冒着,我爷爷对怪味儿有点儿过敏就让老郭头打着灯笼进去看看,老郭头胆儿小在家连老婆都怕,直说自己也呛不过那个味儿,于是大家就选了一个胆儿大的年轻人打着灯笼进去了。
那年轻人刚进去一会儿没什么动静,大家还以为里面什么都没,哪知道还不到撒泡尿的功夫就听见里面怪叫一声,那年轻人给弄的屁滚尿流地跑了出来,手里的灯笼都给他吓得扔到了地上,跑的时候还抱着脑袋叫着——鬼啊!有鬼啊!
我爷爷赶忙扯着那家伙问我四爷在没在里边儿,那家伙却给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哆哆嗦嗦地跟得了癫痫一样重复着说有鬼。大伙儿一看这样登时都怂了,有的说那地方阴气儿中还是回去吧,有的说我四爷可能就不在里边儿劝我爷爷回家再等等……
我爷爷急了骂了句:大活人一个怕他娘的鬼东西!登时憋着气抄起一根棍子就往里冲,大家伙儿见他进去了,面子上挂不住也只好跟着进去,我爷爷进去以后因为没带灯笼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叫着老四。等到后面几个人打着灯笼进来,寺庙里才稍微亮堂了一点,大家伙儿进去一看空荡荡的只有那几个泥胚子塑像,心里松了口气纷纷大骂刚才那年轻人装神弄鬼,歌颂毛主席万寿无疆。
哪知道有耳朵尖的人忽然听到了什么,让大家静一静,大家这才停止了对毛主席、对党的歌颂,庙里面登时变得寂静无声,众人才听见那窸窸窣窣地轻响从那泥塑后面的黑暗里发出,那声音跟没了牙的老太太嚼豆腐皮一样难听。
大家都愣了神儿,在我爷爷的带领下装着胆子提着灯笼朝那泥塑的后面看了过去,那里——一个浑身发散着臭味儿、面无人色的中年汉子正坐在地上拿着一把刀片疯了一样一边笑着一边刮着一大片血糊糊的东西,老郭头朝那血糊糊的东西看了一眼,只见那上面还有几个空洞,好像是一张皮面具专门给人留的眼孔、鼻孔……上面还有一片带着臭味儿乱麻一样的头发。
“是、是……人皮!”老郭头吓得裤子都尿湿了哆哆嗦嗦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我爷爷也给吓了了一大跳手里捏着的棍子都掉砰地一声掉到了地上,不过还是有人捅了捅他结结巴巴地说:“那不是你们家老四么……”
我爷爷这才真看出来那正是我四爷——他正笑呵呵地用右手捏着一把刀片刮动着一整张血肉模糊的人皮,旁边是一些红红的血肉……他身上满是血迹一股子尸臭味儿弥漫着嘴里还喃喃地笑着说:“天衣……天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