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睡的米雅,丝毫没有发现有人进了屋子。她两只手紧紧地抱住阿斯兰蒂,头枕在剑柄上,蜷着小小的身子,口中模糊不清的梦呓着。
“妈妈……不要走……”
林恩一呆,知道她是在做梦,并且大概是梦到了以前的事情。他有些不忍心就此将她叫醒,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是先离开这里让她睡呢,还是像一个怪蜀黍一样,站在旁边看着,等她醒来呢?
在努力地思考着这个人生问题的时候,林恩的视线又忍不住往米雅身上多瞄了几眼,那小丫头的睡相实在是太过养眼甜蜜了,简直就像一个惹人怜爱,美丽易碎的人偶娃娃。一想到那尤文曾想将她占为己有,林恩心里就产生出一种强烈的厌恶感,以及莫名其妙的愤怒。
同时,他也觉得这么生气很奇怪,因为自己前不久才刚刚拒绝了她。林恩有点没头绪的胡思乱想了一会,突然记起米雅的弱水之铃还在自己这里,虽然那是一件宝贝无疑,但毕竟是米雅母亲的遗物,自己就此据为己有,也是十分的不妥。
他伸手入怀,掏出那枚黄澄澄的小铃,拿在手里看了一会。虽然心知此物并不属于自己,但他心中还是有所踌躇:这小铃在特定条件下,似乎可以看见过去发生之事,如果善加利用,绝对是四十九川上人人艳羡的奇宝。林恩有好几次都有冲动将它放回自己怀里,但是抬头看看米雅那张沾着泪痕的小脸,他还是放弃了。
霸占一个无父无母的遗孤之物,林恩你还算个男人么?他在心里骂着自己,伸手将小铃轻轻地放在米雅的腿上。
就在此时,只听啪的一声轻响,他左眼上的眼罩带子突然断裂,眼罩滑到了地上。
林恩一皱眉,顺手摸了摸自己的眼部,看是否有消肿。一触之下,他发觉这回的状况,似乎比上次好了许多,不知是用了什么药膏,在止血的同时,将创口恢复得很好,并且也没那么疼痛了。
他正想弯腰捡起眼罩,突然眼前白光一晃,脑中嗡的一声,面前的景物便都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几个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飞快闪过。
画面中,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金色的头发瀑布般的披在她的肩上。她温柔的微笑着,但眼角却溢出了泪花。女人张开自己的双臂,眼睛里交织着哀痛和欣喜的光芒。她用微微颤抖的声音,对着什么轻轻的呼唤道:“乖宝贝,妈妈终于见到你了!”几个面目不清的黑衣人,像是摆脱不掉的梦魇一般,站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然后,这个画面突然摇晃起来,然后像被从相框中抽走的相片一样,消失了。
另一个场景出现在林恩面前。
场景的正中央,有一张豪华的长桌。桌前坐满了表情肃穆的人,其中有男有女,个个身着丧服。有的人脸上有怒意,似乎在讨论着什么很不愉快的话题。
“那种私生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舅舅的孩子。也许是别人种下的种,那妖女倒反过来栽赃舅舅。”一个穿着黑缎礼裙的高瘦年轻女人说。
“芙蕾卡,不要乱讲那种污秽的词!”女子旁边的妇人慌忙阻止她,并看了看周围人的神色。
“的确,那孩子要从这里搬出去。奥勒流家族不承认她。”坐在首座上的年长老者,带着庄严之色缓缓的说。在他左边翘腿坐着的红发少年,嘴角露出了得意和嘲讽的笑容,目光瞟向房间角落里的一团瘦小的,孤零零的身影。
“弟弟留下的阿斯兰蒂剑,也要看管好,不能让外人……”
那老者的嘴还在一张一合的发号施令,而林恩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了。
接下来,画面消失了,一片晃眼的白光中,林恩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木,其中摆满白色鲜花,一个面容苍老,毫无生机的人躺在里面。女孩悲伤的哭声隐隐传来,但是却看不到人影。
渐渐地,画面闪动起来,上面的人变多了,身着丧服面色僵硬的人们手中拿着白花,将棺木团团围住,而这些人中,始终没有那个在哭泣的女孩。
林恩努力想要再把那些人的脸看得清楚些,但是他一眨眼,那些匪夷所思的画面便如梦境般退去了。在他眼前的,仍然是那间昏暗的小客房,狭窄的衣柜,静静熟睡的米雅,以及那串发出微微黄铜光泽的小铃。
林恩茫然了片刻,摸摸自己浸满冷汗的额头,冰凉的没有一点发烧的迹象,然而他刚刚的确是看到了一些幻象无疑,就像那日无意中看到四十年前的情景一样,不同的是,这次没有那么强烈的不适反应,也没有那种长时间身处其境般的感觉,只是有几个古怪的陌生画面,强行闯进他的脑海而已。
又是这弱水之铃捣的鬼?林恩又一次摸了摸自己的左眼,他记起上次看到幻象之时,便是把绷带摘了下来,以裸眼视物时发生的。然而,他受伤的左眼已经完全不能看到东西,又怎能“视物”?
除非,它看见的东西,并不是普通人所能够看到的。
肉眼所见之物是实体的表象,而它看见的,则是逝去的真实。
这其中的玄机,不但跟弱水之铃有关,甚至还跟自己的左眼有关!他想。看着从门口射进来的淡淡光柱,林恩习惯性的咬紧食指关节,皱眉沉吟着。在接触到与其有关联的“地点”或“人物”时,过去之事便会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事到如今,林恩还是无法摸透,这小铃之中还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潜能。这件事,恐怕只有米雅的母亲才知道了。
他正在凝神想着,却听门口有人走近,一个富有磁性的女音在他身后响了起来:“你果然在这里偷看小妹妹睡觉啊!定是在打什么歪心思,才这么鬼鬼祟祟的。”
林恩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体型修长丰满,身材凹凸有致的白衣美女倚在门口,调笑慵懒的紫色眼睛含着笑意向他看来。她的腰上束着一条宽大的皮革腰带,腰带上用皮扣绑着数十把令人眼花缭乱的各色刀、剪,俱都银光闪闪,样式精致。那斜挎在身上的白色方形小皮箱,细细的背带把她性感的胸部勾勒的格外显眼,
“嘿嘿,让我逮到了。”美女露出一个戏谑地微笑,涂着闪亮唇膏的嘴唇微微向上勾起,手指有意无意的玩弄着缠绕在上面的深紫色长发,白袍下圆鼓鼓的臀部随之轻轻扭动。不同于喜爱装扮无辜的雅尼,这家伙简直就是在赤裸裸的卖弄风情嘛。林恩想。虽然在美貌与神态的衬托下,此举看上去还不至太过低俗。
“拉玛?你来这里做什么?”林恩短暂的吃惊后,口气十分郁闷的问道。
他回想自己上次见拉玛的时候,那时她还是个像米雅这么大的萝莉,好几年过去,她也变得越发风情万种了。
“当然是听了兰波的消息,来这里看你啦。跟那种没有生存能力的书呆子不同,我拉玛可是个流浪医师,无论在何时何地遇到我,都不足为奇。”拉玛一手插在腰间,轻扭腰肢向林恩走来,用一只手托住他的脸,仔仔细细的打量着,嘴里不停兴奋地嘀嘀咕咕着:“哼,搞成这样子,你是不想要眼睛啦!喂,这是什么啊……眼睛往上看!再往上点!”林恩一开始还想摆脱她的控制,但是拉玛那只手看似纤细无力,实际上力道却大得很,林恩无奈,只有任她“摆布”,检查左眼的伤口。
“我是问,你怎么找到这家店的啊?”林恩还未问完,便倒吸一口冷气,“我说,别那么用力用手碰,很疼的!都这么多年了,你这家伙也改改虐待病人的毛病了,否则怎么会有生意上门啊!”
“还不是我刚进这镇子,正四处乱转的时候,就被一个老头拦住了,问我穿着这身行头,是不是个医生,”拉玛一边拿出只小手电往林恩眼睛上面照,一边说,“我拉玛已经半年没生意了,刚来瑰洱就碰上冤家,回去可是要好好感谢兰波大师的指点。”
这话听的林恩心一寒。拉玛跟兰波一样,都是林恩的幼年伙伴,不同的是拉玛的家族是商人,准确的说,是行医的商人。这家人虽然个个医术高超,但是却天性嗜虐。他们从来不在病人身上用麻药,特别喜欢看病人疼痛的样子,这快感甚至比金钱还让他们感到快乐。也正因为如此,拉玛家的生意一直都不太好,只能靠去地下黑市赚外快,或者去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找病人。
“看在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上,你那点爱好先收敛点好不?昨天这里还流血呢!”林恩忍不住说道。他们虽已很久没见,但是猛然碰面,却一点也不觉的生疏尴尬,反而十分的轻松自然,也许这正是应了那句:君子之交淡如水。
当然,他们两个人都不算君子,特别是拉玛。
“轻点可以,但是要加钱。”
“还是十年前的老价钱吗?”
“十年前的价格,现在连一把芫珠草都买不起。”
拉玛话虽这么说,但动作还是轻了些许。“我说,见过那么多眼伤,我还真是从未见过这么奇怪的。好像昨晚我看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子的。”拉玛把林恩的脸拉近些,林恩觉得自己的下巴快要顶上她高耸的胸脯了,但她还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专注的看着林恩的眼睛,用指尖扒开他的眼皮,自言自语道,“恩,恢复的倒是不错。”
“我早上醒来也觉得没那么疼了。”林恩道。
他刚说完,便发现在自己和拉玛两人中间偏下的地方,有一张气鼓鼓的小脸,正剑拔弩张的盯着拉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