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老三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崇华宫里,北山晟怒火攻心,袍袖一挥,勾描精细,材质稀罕的上品影青白骨瓷杯被扫落于地,摔得粉碎!
茶水飞溅,染湿了丞相胡启的衣摆,茶香四溢,沁入心脾。
胡启见状,连忙跪下道:“皇上息怒!”
“他的那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这些年来,朕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北山晟摇了摇头,语气甚为沉重道:“朕是越来越想不通,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皇上过虑了!”胡启毕恭毕敬,声音淡然平稳,劝解道:“寿王殿下常年带兵征战,所辖政事又多以军务为主,性格自是磨炼得野性不羁了些。”
北山晟抬眼盯住胡启,目光既狐疑又似有些忧伤,半晌,方才垂下眼帘道:“也许是吧……”
“胡启啊,”北山晟旋身坐回到软榻上,意味深长道:“老三那里,诸事还须劳你多提点他一些,告诉他莫再僭越悖礼,安心襄助皇太子。朕,不想有朝一日,看他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啊!”
“皇上的家事,臣怕是不好参与其中吧?”胡启回道。
“朕的家事即为国事。”北山晟道。
“臣明白了,”胡启跪下,正色拱手拜道:“臣定当竭心尽力,尽忠职守,为皇上分忧!”
寿王府
一炉香已燃尽,尚余丝缕星火的根梢亦焚碎了,湮灭在厚积的香灰中。
黑色厚毡上盘膝打坐的修衍蓦地睁开眼睛。
紧捏在手中,红色绒线穿心的黑色檀木佛珠在圆厚的拇指下一颗一颗逐次捻过。
原就质料上乘,雕勒细密,凝厚饱满的珠子,经年深日久的抚摩滋养,愈发沉润光满,厚重神秘。
脑海中氤氲汇聚出一个人的样貌来。
天青色的绸缎,藕白色的绣线精巧地连缀出一朵接一朵卷叶舒蕊的百合,温润雅致地锁住袖口,纤眉秀目,盈腰欲折,樱唇浅笑,安静沉思的时候,含蓄温婉的样子极惹人疼。
可这都只是欺人的表象,这人骨子里是极活泼,极烈性犀利的,又兼具满腹的文采谋略,聪明危险至极!
“衍哥哥,”芸芸众生之中,在瞥见他的那一刻,她原本茫然无谓,城府极深的表情,忽就变出了另一副天真无邪,柔弱喜悦的面孔来,檀口轻启,轻柔娇怯的声音透入他的耳膜,蛊惑如诵读千年的梵音,偏要独独叫住他。
已经独独叫住他,目光竟又渐变得忧伤迷离起来,侧过头去,再不肯看向他……
“衍哥哥!”她将佛珠塞进他的掌心里,小手儿轻柔却坚定地一根一根合拢他的手指,满脸期盼讨好地看着他,生怕他不肯收下……
思及此,修衍眉头紧锁,心痛如利剑穿心,所有的幻像顷刻土崩瓦解,烟消云散!
尔朱国
白虎堂
尔朱承泰看着尔朱福心那副肆无忌惮,没遮没拦的吃相,脸色愈发阴沉难看!
“皇兄,你是怎么了?”看出端倪的孔岚心中不满,故意出言“讽刺”道:“胃疼吗?”
尔朱承泰冷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皇兄若是胃疼,就让方佶看看!”孔岚斜着凤目,歪着小嘴儿,继续“讽刺”尔朱承泰,“龙体重要,何必硬撑着?”
尔朱福心听孔岚这么说,连忙放下碗筷,将目光从碗里的焖烧羊排上“转移”到尔朱承泰那张黑沉的脸上,担忧地问道:“父皇,你没事吧?要不就让姑父看一看吧!”
尔朱承泰阴鸷的凤眸斜扫尔朱福心,斥责道:“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尔朱福心听父皇这么说她,赌气地撂下碗筷,憋着小嘴儿,委屈得要哭出来了!
“皇兄说什么呢!”孔岚不悦道:“孩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次,皇兄就不能说些招人爱听的?”
“皇上,”方佶也不温不火地劝道:“合家团圆的时刻,还望皇上平心静气,以安龙体。”
尔朱承泰转过凤眸,端起桌案上的高脚鎏金琥珀攀龙樽,仰头一饮而尽。
“我吃饱啦!”尔朱福心霍地站起来,撤出长案,撇下在场的所有人,转身气冲冲地离开了大殿。
“福心你回来!你……”皓月急道。
尔朱承泰龙颜震怒!
宽厚的手掌攥成拳,猛砸桌案!
坐在他怀里的韩桃儿吓得一颤,眼泪瞬间盈满了眼眶,娇弱的小身体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
顾及到韩桃儿,尔朱承泰放缓了气势,紧抿着薄唇,蕴着怒气地瞪着尔朱福心离开的方向,一语不发。
皓月摇了摇头,微叹了口气,连忙离席向尔朱承泰跪地请罪。
“皇上息怒,臣妾教女无方,冲撞了皇上,还望皇上念在福心少不更事的份上,莫与她一般计较,臣妾愿领任何责罚。”
“不关你事,你起来!”尔朱承泰看着皓月凸出的小腹,严酷的脸色略有一丝缓和。
“皇兄啊,”孔岚嗔道:“孩子本来高高兴兴的,你非要横挑鼻子竖挑眼的,非得把孩子……”
“你给朕闭嘴!”尔朱承泰冷声斥道。
孔岚翻了个白眼儿,不忿地轻哼一声,“聪明”地噤了声。
“朕还没说什么呢,她倒走人了!”尔朱承泰数落道:“没看长了什么本事,脾气反而更坏了!”
“皇兄,臣妹也吃饱了,”孔岚打了个饱嗝,舒展玉臂抻个懒腰,“皇兄若是没其他的事,臣妹也先告退了!”
“你!”尔朱承泰瞪着孔岚,知道她是为福心“抱不平”,一时气堵,竟不知作何反应了。
孔岚向尔朱承泰施了一礼,回身对方佶“嘱咐”道:“好好照看皇兄,省得人家龙体不适了,再乱发脾气,殃及无辜!”
挽月阁
尔朱福心坐在庭院里的石凳上,看着天边又圆又大的月亮,葱白小手儿攥着帕子,不住地抹眼泪!
站在月亮门下的孔岚看见眼前这副光景,禁不住笑了,宠溺地摇了摇头,心道:还是个孩子啊!
“我的心肝,我的宝贝儿!”孔岚道:“这是怎么啦?姑姑看着可心疼呢!”
尔朱福心转过头,见是孔岚,只觉得心里更委屈了,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扑进孔岚的怀里,放声大哭!
“姑姑,父皇为什么总是针对我?他是不是一点都不喜欢我?难道我不是他亲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