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方才有了动静,他依旧是看她,缓缓笑道,“我赏你个皇妃做怎么样?”
连翘一时间微愣,皇妃...前几日长公主便说过,要她做李晏的皇妃。她来大秦,原本就是要来和亲的,没有做大秦先皇帝的妃子,倒要被李晏纳入这宫里了。
可是她一直都不是心甘情愿的,她从来不想成为皇宫里的女子。姐姐的前车之鉴在那里。小小的云尚,规矩便那样多,姐姐进宫后便从未与她见过一面。何况是泱泱大秦?她对着李晏扬了唇角,“皇上,您还记得那日允诺连翘的事情吗?”
李晏亦是淡淡笑起来,他伸手在七弦琴上扶过,侧脸对着她,“允诺你什么事?”
“就是,就是...”她觉得有些难以启齿,结巴着说不出来。李晏也不催,依旧是拿指腹缓缓划过一根一根细细的琴丝,似乎在等着她说。
也不知是真忘了,还是装糊涂。她抱了一丝期望,问他,“皇上真记不得了?”
李晏皱了皱眉角,却依旧不去看她,“哪日的事情?”
见李晏开了口,想来是有些记得的。连翘又不禁笑起来,“就是几日前,在莲池桥上啊!”
“哦。”他微微点了点头,才把脸转到她这边,“我记得,很久以前?”
连翘不解的看他。很久以前,他怕都还不知道世上有个傅连翘,又怎会允诺她什么事。
李晏倒是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来,“难道你忘了?”
连翘何止是忘了,她一年前的记忆中压根就没有与他相关的事情。所以她只怔怔的看他,“皇上?”
李晏随手拨了高山流水的曲子,弹的悲戚壮观。曲调流畅。完全和她不在一个水平上。直到最后一个调落下,他才回头看她,“还记得你父亲罚你练琴的事情吗?”
“自然记得。”可是,“你...皇上怎么会知道?”
李晏却像没有听见她的疑问,继续道,“你那时候比现在还要小,你父亲把你关在南苑里,也没人跟着。你练不出来,就一个人捧着尾琴开始哭。”
他讲到这里,自己先笑出声音来,挑了眼角问她,“可还记得?”
连翘简直万分讶异,脑袋还在回旋他的上一句——关在南苑...捧着尾琴哭...那还是一年前的事情,这些他怎么会知道?她从来都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从哪里知道的?
李晏依旧笑,“我活了二十几年,从没见过一首曲子练了一个多月都学不会的。学不会也就算了,竟然还哭起来。”
连翘觉得脸上表情定是难看的,她声音都有些抖,迟疑的问他:“谁告诉你的?小婵,还是陈浣?”
似乎是听见了不想听的,李晏神色微变,但只瞬间,又恢复了俊美笑意,“怎么?就不能是我自己知道的吗?”
他笑得眼尾轻轻吊起来,连翘却彻底拉了脸,眉眼亦是跟着皱起来,“皇上不过是要取笑我罢了。”
“你确实有这本事。”李晏确有其事的点了点头,又接着道:“其实那次不过是我当时恰巧跟你在同一处,恩...就是你被关的南苑。”
连翘吓的几乎是从竹凳上跳起来,脱口道:“什么?”
许是她也知道了自己有些失态,声音压低了才又问他,“那时,你怎...皇上怎么会在傅南王府?”
李晏抬眼轻轻望她一眼,拉了她的胳膊示意她坐下来。连翘撇了眉,坐得离他比原先稍稍远些。斜了眼去看他。
李晏也不在意,“这个说来话长。”他并不打算说原因,原因实在不够好。他又仔细看了连翘一眼,方才道:“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在傅南王府里见到了你。”
见到了她,可是她怎么会不知道他?
“可是我并未见过...皇上。”
李晏还是笑,甚至连狭长的眼都眯起来了,眼睛里流光溢彩。“你是未见过我,可是你一定知道我。”
他看一眼依旧是疑惑的连翘,问她,“还记得你姐姐在南苑里要掌掴你吗?就是你踩了她裙角那一次。”
他说的姐姐,一定指的是现在的傅南王妃生的女儿暖雪。雪就雪,暖就暖,叫什么暖雪?她与她交手过无数次。互相入不了眼,三天两头都是要吵一架的。但那次却是记忆深刻的很。
她那时和小婵和小婵在整理娘亲的遗物,书籍也是翻出来排开了在晒。暖雪却带了丫鬟跑来僻静的南苑,自然是来找她麻烦的。自打娘亲死后,她更是有恃无恐,简直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不理她,暖雪便随手拿了本娟制的古书,看也不看就将它摔在旁边的泥地里。旁的倒也罢了,偏偏是娘亲最爱的医术。她当时就来了气,在她得意的走过她身旁时,抬脚踩了她长快及地的荷叶边裙摆。结果可想而知,她实在摔的不轻。头上精致的草虫金饰都压变了形。
暖雪本就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这样在众人面前丢了脸,气的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可是奇怪的是,她的手还未挥到她脸上,自己整个人便朝着反方向狠狠摔倒。
她更是生气,站起来又要打她,然而还是一样,她还未碰到她,自己便倒在泥地里。如此反复数次,暖雪终于顶着乱草一样的头发,吓的一边尖叫有鬼,一边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南苑。
很长一段时间傅南王府的南苑都盛传有鬼,更加没有谁来找她麻烦。
她当时也是奇怪的很,如今李晏这样说,难道当时是他在帮她?
“的确是我。”
竟然有这种事情?她不能相信....可是那次,和她哭得那次并不是同一天啊。那他究竟在王府里待了多久?又是何时呢,她那时可从未听人提起过他的。
李晏仿佛知道她想的什么,拿中指拨了七弦琴上的第三根琴弦,只闻低沉的一声“咚”。
“没人知道我在傅南王府里。那段时间大秦和云尚有些矛盾。”他偏头看她一眼,眼睛了似乎藏了些别地什么,连翘却看不清。
“我是躲在那里的。”说完自己笑起来,“然后我便每日晨间听傅小姐读书,午后听傅小姐弹琴。当然,更多的是看傅小姐与丫鬟散步赏花...”
他每说一条,连翘的脸便白几分,不光是因为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被成年男子看了自己每日里的举止,更是因为,他说了那样多,越来越像是某个人...那段时间,就是某个人在的时间。
难道是他?
连翘不敢置信的摇摇头,坐得离他更加远,“你究竟是谁?”
李晏仿佛不能理解,“这话说的好生奇怪,我便是我,还能是谁?”
“那个白玉环?”
他暗暗陪了她一个月,最后只留了一个系了鲜红同心结的白玉环。
李晏只浅笑着回瞧着她,眼睛里碎光流动。“子慎。”
子慎,是了,那白玉环的背面分明刻了这两个字。
“你先前怎么不说?说你...”她突然想起在嘉陵关前初见他时的场景,“难怪你在嘉陵关会救我,原来你早认出我了。”
他不置可否。只不甚分明的笑起来。“我帮你这样多,以身相许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