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忽然也很想抽一支烟。
尝一尝那辛辣的味道。
郑红靠在沙发上,不再说话。像是累了,又像是一吐为快。
经过十几年的加工提炼,那点往事已经被酿成了一壶烈酒,让她沉醉其中不能自拔。
她急需和人分享,所以就找到了我。就像一个见不得光的拥有者,能相信的肯定是和他有同样短柄的人。大家互相制肘,互相理解。像小时候紧挨着我家的那个大舌头邻居说的那样,肥(谁)也别嫌肥(谁)。
我狠吸了一口烟,呛住了,剧烈的咳嗽起来,却觉得十分痛快。好像有一根微弱的火线从喉咙直燃到了肚子里,暖洋洋的。再吸第二口时,已经能顺利地吞咽了。
我怀疑我天生就具有做坏女人的基因。好坏的界限在我这里从来不是坚定不移的。我易感的性格让我很容易和人感同身受,从而模糊了自己的是非观。
就像我现在看郑红,那就是一个为情所伤的可怜女人,因此,我也就理解并接受了她所有的离经叛道。
“我的事是谁告诉你的?”我问郑红。我也和郑红一样,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酒。喝一口酒,再眯起眼睛吸一口烟。以烟下酒,以酒佐烟。
“你以为没人告诉我就不知道了吗?”郑红眨着眼睛,狡黠的反问道。
“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知道她们说起我来是一副什么表情。”我道。
“你要现在还为这个纠结,那就说明你离我的境界还差的远呢!”郑红哼的笑了一声道,“我告诉你,你要怕别人说,最好就呆在家里门什么也别做,连门也别出。”
“我不是怕人说。”我说道,“可她们什么都不知道,光凭这自己的想象就在那里信口胡说。我是气不过这个。”
“那你觉得外面说我的那些都是真的了?”郑红看着我,嘲讽的一笑。
“……”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看,你也听过那些传闻吧?”郑红道,说罢一仰头靠在沙发上,“莫生气,莫生气。我若气死无人替!”
我也靠在沙发上,拿过个抱枕抱着,屋里点着灯,郑红办公桌后面的窗户百叶窗堵得严严实实的,看不清早晚。我觉得有些困了。见郑红又拿出一瓶酒来,忙说道:“不能再喝了,我是不喝了。”
“我给你少倒一点,你慢慢陪我。”郑红道。
郑红的酒杯一直没离过手。不停的喝,不停的倒,好像喝的是白开水。就算真是白开水,喝这么多,肚子也会胀吧?
“我觉得我该走了,天肯定不早了。”我嘴上这么说,可身体却没有一点要行动的意思。依旧沉沉的坐着。
一念不生,万缘俱寂。
我现在就是这样,脑子里什么也不想,浑浑噩噩的感觉却很舒适。
“你说我要是给你老板打电话,他会不会来接你?”郑红看着我问。
郑红说话的时候,总是直盯着人的眼睛,好像在看你是不是在撒谎。
“如果我是华永利,他肯定就会来。”我被自己这个聪明的回答逗笑了,越笑越觉得可笑,直笑的直不起腰来。
“真是傻人有傻福啊。”一边的郑红微不可闻的叹息道。
我听到这句话了,但当时的理解不对,只把这话当成了一句简单的感慨,毕竟我傻我也承认。后来才知道,郑红指的是什么。
“你老板以后再不会到我这儿来了。”郑红低头道。
“为什么?”我忍住笑问。
“因为我触犯了他的底线。”郑红的脸上有一抹豁出去了的冷酷,直勾勾的盯着我,见我茫然的看着她,才又说道,“你老板不喜欢我接近他身边的人,可我却一再犯戒。”
“我会证明,我们俩今天聊的和他那些商业机密没有一点关系。”我举起一只手道。
郑红扑哧一声笑了,直笑的花枝乱颤,半响才止住,和我碰了一下杯,道:“幸好还有你这么一个明白事理的人。”
我端起杯来,一饮而尽,喝完,还把手腕漂亮的一翻,向郑红展示没有一滴残留的酒杯。
这下轮到郑红劝我,“你不能再喝了,要不有人会和我翻脸的。”
“不会,我就算喝醉了也不会和你翻脸的。”我抓住郑红说道,“我今天真的挺开心的,我好久都没有这么放松了。你说,喜欢一个人这也不是谁的错,是吧?就是一个愿打愿挨的事情。你放心吧,你告诉我的那些事情,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和别人说的,反过来,我的那些事,我李绘也是敢作敢当。走自己的路,让别人说去吧,我不在乎!所以说,我们俩这是公平交换,不存在谁和谁翻脸。”
我和郑红碰了一下杯,“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干一杯!”
我一仰头,才发现是空杯,就把酒杯往茶几上一顿,叫道:“小二,倒酒!”
郑红出事后,我才想起她今天说的话,还是觉得不敢相信,郑红已经把话说的那么明显了,我怎么就会听不出来呢?
后来,华永利还是来了,扶起我向外走。郑红追着他想说什么,被他一伸胳膊挡开了。
我死抱着靠枕不撒手,感觉只有它是安稳的,是一个永不会变心的依靠。
口渴的要命,我四处摸索这寻找开关,台灯亮了,华永利过来问:“想要什么?”
“华……华总?”我忙坐了起来。这才想起来,我又喝醉了,还是和郑红。我小心地看着华永利的脸色,倒是也没看出不高兴来。
“几点了?”我壮着胆子问。
“快十点了。”华永利连表也没看就说道。肯定是不住的看着手表等我醒来。
“不好意思。”我跌跌撞撞的下床一边说道,“我……我今天……真是不好意思。”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向华永利解释,只能是一再的道歉。
“你妈妈打来好几个电话,我怕她着急,就替你接了。”华永利道。
“我妈说什么了?”我问。
“问你在哪儿呢,怎么这么晚还没回家。”华永利道。
“那你……?”
“实话实说。”华永利理所当然的说道。
我一听,丧气的丢下正在整理的毛毯。心想你还不如不接呢,那样我回去撒个谎兴许还能蒙混过关。
见我找急着要走,华永利道:“我已经让小伟过来了,你稍微等一等。这里不好打车。你想吃什么?我让小伟过来的时候带来。”
“这里有米吗?”我问。我想喝粥,老妈熬的小米粥。
华永利起身去了厨房,我也跟了过去。看了看冷清的厨房,觉得找到食物可能性很小。
“有几盒牛奶!”华永利报喜。
“过期了没有啊?”我捂着肚子过去问。酒精的余威仍在,稍一活动就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
看了看包装盒上的保质期,还好,还差几天过期。拿着牛奶,又开始满冰箱搜寻,又找到了半瓶酱菜。
老妈和三姐都厨艺不俗,我跟着她们照葫芦画瓢也能学个八九不离十。
厨房里锅碗瓢盆儿倒是一应俱全。但一看就是摆设,还没下过水呢。我把锅里倒上水,打开火先煮水消毒。
听说本市新建的高档小区都上了天然气管道,我这还是第一次见。果然方便。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摩挲着粗粝暗哑的橱柜表面,还是看出了它们隐藏在朴素外表下的昂贵的本质。或者,我只是迷信,觉得但凡华永利拥有的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价值不菲。
大米也是未拆封,大概只有几斤的样子,我把拆包的任务交给华永利。两个人分工合作,很快熬出了一锅香喷喷的牛奶大米粥。
粥正好一人一碗,我把酱菜分装在两个小碟子里,两个人各领了一份,对头坐着,吸溜吸溜的吃了起来。
“再要有个鸡蛋就更美了。”华永利烫的呲牙咧嘴的不住的吸气。
“晚上不能吃鸡蛋。”我说。
“为什么?”华永利问。
“夜饭少吃。”我道。我在养生方面的积累的知识,足以给这位大老板开一个补习班。
“这话的下一句你肯定不知道。”华永利道。
“是什么?”我问,我还真不知道。
“夜路少走。”华永利道。
我喝了口粥,才反应过来,觉得华永利这话是不是专门对我说的。他不会以为我每天都是这样醉醺醺的,不管在哪儿就倒头就睡吧?
我看了看华永利,低下头喝粥,不再说话。
“在邻县的时候没发现你会做饭啊?”华永利这话像是没话找话。
“看得多了自然就会了。”我淡淡的的说道。
华永利看了我一眼,却什么也没有说。
肚子一下就觉得饱了。
“小伟呢?怎么还没来?”我问。
“应该快了吧?”华永利也放下了筷子。
郑红说她一再的犯戒,我又何尝不是呢?梅小亮早就已经警告过我了。
“你和郑总……”华永利沉吟良久,终于开口道。
我一听说到郑红,就忙说道:“我们什么也没说。”说完又恨的直咬牙,这不是不打自招吗!
华永利笑了,拉开他旁边的椅子,道:“来,你过来。”
我低头过去坐下。
“你喜欢交朋友,这是好事,但是要找和你……”华永利把一只手手心向上端平,另一只手在上面一划,“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也不是说郑总怎么样,只不过你们俩的生活环境完全不一样,……”
我强忍着才没有冷笑出来。郑总!听完郑红的讲述,再听这一口一个的郑总,感觉真是可笑。
华永利耐心的给我解释着,为什么我不能和郑红交朋友,语气殷殷,像是在教导他不懂事的女儿。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
“……所以说,别太相信人,你了解的只是一个表面,是别人想让你了解的,不能全信。”
这话听在我耳朵里,意思是说,不管郑红对我说了什么,都是别有用心,居心不良,所以不能相信。
“……今后尽量少去赛天,那里对你来说,太复杂了。”华永利最后说道。
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认定了他是为洗白自己。他以为郑红和他一样,也会在背后下功夫,所以才会这样极力的否定郑红。可他不知道,他越是这样说,我越觉得是他人品有问题。毕竟郑红说的都是他的好话。
“……明白了吗?”华永利温柔的看着我道。
我也看着他,只觉得不可思议。
“走吧,我送你回去。”目的达到,华永利这才站起来说道。
“小伟不是……”我只说了一半,就明白过来了。哪有什么小伟啊!华永利只是想用这个借口来留住我,好说这番话。
“一样。”华永利道。
晚上,我做了个梦。梦到有个坏人在追我,我看不清他在哪,只觉得他在暗处,我在明处。藏在哪儿都不安全。只能没命的奔逃。我吓得浑身瘫软,在他扑上来的那一刻,我拼尽全力一刀砍过去,电闪雷鸣中发现对方竟然是华永利。双目园睁,满脸的惊愕。
我一下吓醒了。确认了这只是个梦,才松了口气。抚着狂跳的心口,重新又睡下。可是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华永利,郑红,交替在我脑海里闪现。小时候看电影,总是会在一开场就问老妈,谁是坏人啊。老妈总是会说,哪来的那些个坏人啊。可我却一直会为电影里的主角们提着心,害怕他们随时会被潜伏着的坏人杀个猛不防。
在我看来,坏人你就应该有个坏人样,最好能够让人一眼就辨认出来。可是华永利和郑红,你说他们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谁说的是真的,谁是在撒谎?
我越想越觉得后怕,我这么一个连好坏人都分不清的弱智怎么就会和这么一群高智商的混在一起了呢?就我这脆弱的身心,这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而且是一个鸡蛋碰一群石头,最后很可能尸骨无存。
直到窗帘的缝隙里,透进来一层薄薄的青光,我才又昏昏沉沉的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