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帮着好说歹说,才算将老爷子哄了回去。
“李绘,你别和他生那闲气!”梅小亮折回来说道,“以后该怎么着怎么着,听他的呢!”
“就是,绘,咱捡钱捡东西可以,可千万别捡着生气,犯不着!”
“老爷子这脾气真是够呛!我看就是老当领导落下病了,逮谁想骂谁!
“要不那会儿能气的老大离家出走吗?”
“等老大回来我们得和他说说,你说我们也都老大不小的人了,不能老被他这么……,动不动就发火,就像个炸药包似的,这谁能受得了啊。”
“老大要回来不替你说话,那咱们就集体起义,撂他的挑子!”
吕强他们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半开玩笑的安慰我道。
我说我没事,让他们不用担心。
“这些东西可怎么办哪?”三姐看着一桌子的残汤剩菜,发愁的问道,“这都热了两回了。”
“都倒掉!”梅小亮烦躁的一挥手道。
“倒掉?”三姐节俭惯了,见不得糟蹋东西,惋惜的说道,“这好好的东西,可惜了得。”
“那你就拿回去喂你那些流浪狗,我反正是打死也再不吃下一回了。”张猛道。
三姐宅心仁厚,自己活的艰辛,却见不得别人受苦,路上看见没人要的猫猫狗狗都要收留回家,好吃好喝的养着。拿回去的那些剩饭都是做了这个了。三姐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吃在狗肚子里也比糟蹋了强啊。
“我可不敢!”三姐一听张猛说让她把剩饭拿回家,猛一抽身子说道,“要让老爷子看见了那可了不得。”
“他早回去了,怎么能看见呢?你以为老爷子长着千里眼呢?”吕强道。
三姐不以为然的嗯了一声。
“那你自己看着办,不拿就赶紧倒掉,别让我们明天再看见它!”
看着三姐把那些剩饭里三成外三层的包裹好,塞进自己包里,临出门的时候,还问我能看出来吗,我不禁有些好笑,觉得像是间谍在夹递情报。三姐是真被老爷子吓怕了,以为这一出门到处都是老爷子雪亮的眼睛。
三姐走后,我一直坐在少发上等着。听见梅小亮他们那边的说话声由大变小,最后归于寂静。楼道里不时响起脚步声,杂杂沓沓的,上来了,下去了,我这边的门却还是虚掩着。
等到华永利过来的时候,我的脾气已经自行消化得差不多了,想要个说法的强烈愿望也渐渐淡去,只觉得一阵疲倦。这让我再一次的感觉到我真是个没什么原则的人。小时候,我和老妈曾经租房住过一段时间,房东家的女儿比我大两岁,每当父母爷爷说她两句,就会气得昏死过去,轻则也是两三天不吃不喝,任父母围在跟前好话说尽也无济于事。为此一家人都对付着,重话不敢说一句。“我们家这孩子气性大。”她妈妈出来总是这样无奈的和邻居们说道。我总觉得她说这话很带着几分骄傲的成分,好像气性大是一个和爱劳动一样的优良品质。
被那小姐姐衬托的,周围的一帮小孩儿都像二傻子似得,前脚被爹妈揍得嚎啕大哭,一看见吃的或玩儿的,马上一抹大鼻涕什么都忘了。
我虽然没有小姐姐那气性,但也不像大多数小孩儿那样记吃不记打,我通常也会生气,但没人来哄我,我自己气着气着,也就慢慢想通了。这可能也是身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明知道没人来哄你劝你,就自己哄自己,自己劝自己。不用谁发出指令,身体内部就自动自觉的把这一任务完成了。
华永利推门进来,看见我正襟危坐,迟疑了一下,也过来坐下说道:“老爷子就那脾气,你别和他计较。”
我点点头。
“你……没生气吧?”华永利看着我的脸色问道。
如果是个了解我的人,就会看出我这一脸的平静不同寻常,再稍一细看,眼里的伤感就藏不住了。
我摇摇头。
“那就好。”华永利马上点点头道。
我喉咙一梗,并不是失望或者伤心难过,我只是有些可怜我自己。
“那你就早点儿休息吧。”华永利说着站起身来。
“钥匙。”我低头说道。
“嗯?”华永利回过头来才看见茶几上G55的车钥匙。
“你拿回去吧,我不会再开了。”我依旧低着头说道。
“都说了你别理老爷子,你怎么……!”华永利倒冲我发起急来,“就放在你这儿!车是我的我想让谁开就让谁开,谁也管不着!”华永利说这话像是在和谁赌气。
车的确是你的,但你爸也不是别人的呀,他老人家的话你能不听,可我敢吗?想到梅小亮他们几个还说华永利回来会给我支持公道的。我的眼泪眼看着就要流出来了。
“那要不这样,这两天先把小亮的车给你留下,你出来进去的没个车怎么行。”华永利很快恢复了常态说道,说完也没拿钥匙就向外走,“你早点儿休息吧。”
门一关上,我再也忍不住了,眼泪滴滴答答的掉下来。又听见门响,我以为还是华永利,就没有抬头。
“嘿!”一听是梅小亮的声音,我忙擦了擦脸。“怎么还哭上了?还在为老爷子那事伤心呢?”梅小亮穿着睡衣睡裤,轻手轻脚的过来说道,带过来一股十分清新的沐浴露还是洗发水的味道,“要不我和吕强明天去吧老爷子揍一顿,给你出出气?”
“你去啊!”我吸溜着鼻子说道。
“去就去!你以为我不敢啊?我找个口袋从后面把他的头一罩……”梅小亮比划着说道,“打了他也不知道是谁打的。”
我忍不住扑哧一笑,一粒鼻涕应声而出,梅小亮飞身躲过,一边还不放心的直往身上瞅,怕有什么漏网之鱼。
看他那一脸嫌弃的样子,我又好气又好笑,就抬起腿作势踢了他一脚。
“行了行了,老大都替老爷子陪过不是了,你就别揪着不放了。”梅小亮道。
噢,他那就叫陪不是了?就那么两句?那我也太好糊弄了吧?
“我就知道你肯定还在这儿呕着呢!我告诉你,你对付老爷子,你生闷气没用,你得学的机灵一点儿,每天哄着他,说老爷子你这么这么能耐,那么那么高明,老爷子一高兴,你就是把G55卖了他肯定也会说,嗯!卖得好!老爷子那人就是这样,你掐他一指甲他疼得直叫唤,你敲他一闷棍他反倒迷不愣登的。他那就是想在这儿立威呢,你越不服气他越找你的麻烦。”
我说当初华永利聘用我的时候,也没说还有讨好他老爹这一条呀。
“那怎么能叫讨好呢?那叫策略!”梅小亮道,“现在这不是非常时期吗,老大这两天也因为老爷子快愁死了,可他能有什么办法?那是他老爹,妈已经没了,他不能再丢下老爷子不管吧?”
我虽然也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是听他这么帮华永利说话,心里还是觉得不是滋味,就哼了一声道:“你倒是挺会替别人着想的。”
“行了,别阴阳怪气儿的了!”梅小亮站起来说道,“不许再哭了啊,洗了脸赶紧去睡觉!一觉醒来明天啥事儿也没有了……哎呦我的脚,都蹲麻了。”梅小亮扶着茶几又是抖腿,又是踢脚。
“找着了没有啊?”吕强一推门儿探头进来问道,“让你来拿点东西怎么这么……诶?怎么还耍上醉拳了在这儿?”
“这不在哄你绘姐开心呢吗。”梅小亮手脚不停,嘴也不闲着。
“怎么了?你怎么我绘姐了?”吕强看见我在那儿抹鼻掉泪的就进来说道。
这几个人这两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住了,又跟着小伟叫起我绘姐来,尤其是吕强,一叫绘姐,还来个双脚立正,配上他那个发型,简直就是个完美的汉奸形象。
“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啊,”梅小亮道,“你绘姐说我们不敢帮他去揍老爷子,你到底敢不敢?”
“走啊!”吕强一瞪眼睛,竖起大拇指大义凛然的向身后一掀道,随即就露出原形来压低嗓门儿笑道:“用不用连他儿子也一起揍了?”
这下两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没事儿就赶紧出去,我要睡觉了!”我沉下脸来说道,这几个家伙就没个正经的时候。
“别啊!怎么没事呢?”吕强道,说着又回身杵了梅小亮一下,“让你干嘛来了?你跑这儿来惹我绘姐生气?”
“哦,对了,我倒忘了,老大不是让你买吃的了吗,买了没有?”梅小亮这才想起来问道。
我把G55的车钥匙丢给他俩,说在后备箱里呢,他们俩一出门,我就把门反锁了,洗漱过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早上,都开始吃早点了,还没见老爷子过来巡查,我还有些纳闷儿。看梅小亮他们几个那样儿,好像老爷子压根儿就没这儿出现过一样,又和以前那样吵吵闹闹的没个正形。
三姐不住的看门,好像老爷子随时都会突袭进来。我也有这种感觉,觉得眨眼之间老爷子就会悄无声息的站在屋里---老爷子走起路从来听不见脚步声。
后来才知道,华永利是把老爷子安排在工地去发挥余热了。老爷子一去工地,就再也不离开那儿半步,---毕竟家里这点儿小开销和工地上比起来,那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每天一心一意的在工地转悠着帮儿子看家,大下午的也不歇着,工人们被老爷子训的,一看见他就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干活跑着还嫌慢。
事实证明,老爷子对我们那还算客气,没有指名道姓骂你个狗血淋头。工人们就没有这待遇了,一被老爷子发现偷懒或者糟蹋浪费东西,能把你祖宗八代骂的从坟墓里钻出来。
老爷子每天连饭都顾不上回来吃,忙着在广阔天地大有可为,华永利只得又安顿让工地食堂每天给开小灶。这一来,我和三姐就算是彻底被解放了。从三姐做饭那样子也能看出来现在有多恣意,嘴里唱着小曲,脚底下还打着节奏,在厨房里飘过来晃过去身轻如燕,那份轻松自在把我都感染了。
G55还是停在楼下,车钥匙是华永利亲自送过来的,不过我再没开过,出去的时候不是打车就是步行。人活脸树活皮,我再没气性,也不能不被人说成那样,眨眼就像没事人一样又开着车满街走。我再没开过豪车也不能这么没出息。
这下轮到吕强他们几个叫苦不迭了。每天傍晚吃过饭以后,是华永利和老爷子的亲子时间,华永利把老爷子送回去后,会陪老爷子待一段时间,父子两拉拉家常,说说工地上的长短。这段时间就成了吕强他们的吐苦水大会,几个人挨个儿发言,诉说老头儿的暴虐。我一边听一边暗自庆幸,得亏老爷子这是去了工地了!可脸上还得表现出无限同情的样子。
这天听我说要去超市,梅小亮就留下来说他开车陪我去。
“我就快疯了!”一上车梅小亮就说道。
“老爷子?”我问。
“还能有谁!”梅小亮道,“什么都要管,你一眼招呼不到被他挑出毛病来,能把你数落的头都大了。”
虽然知道梅小亮只在信任的人面前才会这样直言不讳,也为能被他如此信任倍感珍惜和荣幸,但我还是忍不住揶揄道:“你的那些策略呢?老爷子你这么这么能耐,那么那么了不起……忘了?”
“谁有功夫和他弄那个!我们这都是在做正事呢,每天一个个焦头烂额的该做的都做不完,还得留心他,就像个监工一样盯着你,我们倒好像是在给他儿子扛长工一样。”
“这话你和我说说就行了,可别和别人说。”知道是多此一举,但我还是忍不住叮嘱道,“听说二期一开,胡海树也要过来了?”
说到胡海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别扭,好像熟悉的节奏里参杂进来了一段不和谐音。人常说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在我心里胡海树就是那粒老鼠屎,虽然和他之间并没有什么过节,但一想起他那咋咋呼呼的样子和色迷迷的眼睛,就觉得浑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