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俨真的走了,自从那天向吕晗交待一番后,再没露过面,就连那天次日禁军中的王府头领和府兵校尉来见吕晗也时常路带着来的。吕晗表面上没什么,倒是几个丫头又紧张兮兮了一回,尤其是知道赵元俨要巡边近一个月以后。
又让吕晗好一顿安抚。
“……过眼之山峦分明各异,却如万里一景。及至边隅,方知弦响雁避所言非虚。朔风凛,卷枯草黄沙,共征夫灰发,犹是萧瑟,果与京畿之境相去遥遥……”
吕晗长叹一声,放下信纸。
赵元俨出发已半月有余,这是第二封家书。两封信内容倒是丰富,或是说途中趣闻,或是说边疆风景,甚至说些军中兵士。唯对他自己的情况只字不提,连“安好”“勿念”之类的字眼都没有。但是他所描述的这些却足以令吕晗想象出他近来的生活。毕竟在赶路,且时间并不充裕,途中的疲累与边塞之苦又岂是她在家中能体会到的?
翻出先前的那一封,把两封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重新叠好放进信封。
秋露撩帘进屋,看见吕晗盘腿坐在炕上,裹着太后前儿赏得鸠羽色貂鼠绒毯,看着小几上王爷的家信发呆。抿嘴一笑,轻轻咳了一声,端着刚刚放温了的茯苓霜走上前:“王妃,你看这王爷的信……”
吕晗一愣,忙把信收起来,向秋露歉意的一笑。秋露嘴角上翘,这才将茯苓霜在小几上放好,笑道:“王妃先垫垫,暖暖身子吧,巳时还要进宫呢。贤懿长公主那里怕是去了也是一时半会儿的顾不上用饭呢。”吕晗点点头笑道:“知道了,你与玉碾也收拾收拾,吃些东西,到时一道走吧。”秋露微微一福,转身去寻玉碾了。
吕晗拿起勺子,在碗中搅了搅,又叹了口气——北边,更冷呢……
到了辰正,烟翠进来,给吕晗梳了个抛家髻,插上梳篦,点了几个珠花,再簪上只粉蝶儿珍珠步摇。挑了身赤丹色棉袄,臙脂色绫棉裙,外罩了件鸢色羽缎对襟褂子。吕晗叮嘱了烟翠、流珠几句,便带着早已收拾好的秋露、玉碾两人进宫去。
到了赵绮的寝宫,宫人倒比吕晗想象的有序许多,或许正是因为临近公主下嫁,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反倒不用忙乱?听到内侍长喝,知道是吕晗到了的赵绮急忙跑出来,满脸喜色的拉了吕晗进去。
“怎么?要嫁人了这么开心?”吕晗看着赵绮打趣。
赵绮面上一红,轻轻打了吕晗一下:“胡吣什么,见了你开心还不成么?”
“呦——我都不晓得我什么时候这么受咱们贤懿长公主的欢迎了呢,受宠若惊啊……”
赵绮面色更红,眼看就要恼了,吕晗连忙收住,反手拉着她坐到炕上,正了正表情转移话题:“怎么样?这两天累吗?”
赵绮一叹:“累啊。倒是不用奏告景灵宫,可这新仪古礼也够呛了。”
吕晗笑了:“这就累了啊?告诉你,成亲当天才折腾人呢,可得让你的丫头给你悄悄塞点吃的,不然饿得头发晕呢。”
“是是是,小女照办就是,哪比得上您过来人呢。”赵绮调笑道,“怎么,你当时偷偷吃东西啦?可有把柄给八哥了。”
“切——”吕晗无比不屑一顾,“他又不是不知道,再说了,又不是他没偷吃似的……”
“啊?”赵绮瞪大眼睛,再一想便乐了,“也是,八哥想来也不会在乎这些。”又贴近吕晗低声问,“八哥给你写信了吧?写什么了?”说完拉远距离一本正经道,“当然,要是不方便就不必说了。”
吕晗撇嘴:“能有什么,沿途的见闻,风景人事罢了。”
赵绮斜睨着吕晗:“就这样?”
“就这样啊,怎么了。”吕晗老实道,又看赵绮满脸写着“我才不信的样子”,心里那个郁闷,“我是说真的,不信我拿来给你瞧。”
赵绮嘻嘻笑着:“哪能呢,那敢不信啊,就是这样写的,一个字都没多写,呵呵……”
吕晗一阵无语,看她那个表情干脆放弃了辩驳的打算——反正她不会信的。暗叹一声,再转移话题:“封号定了么?府邸在哪里?我还指望以后能去你那串门子呢。”
赵绮暧昧的看了她一眼,很“宽宏大量”的放过了她:“定了,郑国,赐第在延宁坊。”
“延宁坊啊……”吕晗皱眉想了想,离广陵郡王府不近不远,凑合吧。
“对了,”赵绮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四姐说八哥出发之后,查案的人都交给你了,可有什么线索么?”
吕晗眼中也冷了下来:“有,”顿了顿道,“五哥见到那人的地方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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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在赵绮处用过饭,吕晗带着两个丫头回到了府里,顾不上休息直奔书房。再次拿起府兵校尉章英前几天送来的,整个济平街近几个月来的变化和走访的结果。有曾经赵颐调查的,有近期郡王府监控的,甚至还有赵元偁送来的端午时宫里那件事的资料,当然,并不完全,这点吕晗还是能看得出来的。想来有些事是他能查却不能说的。
这几日吕晗天天在家里闷着,就是为了看这些资料,好在她阅读速度很快,将赘余的东西滤去,脑海中渐渐有了一条线。
若这三件事出自同一人或同一个什么组织手笔,那么为什么这三件事事后留下的线索多少会差这么远?每件事的经过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每件事发生之前的区别和之后的结果。
第一件事,刘娥身边的丫头冲撞了四嫂,鞭笞了一顿后当天夜里死了。就算宫里的人不是个个都是人精,但也不会干出“冲撞”皇室这种事,既然干了,那么就属“自找”。不是讽刺,是事实,一定有什么事或什么人逼着那宫女去冲撞,最后被灭口,或是“心甘情愿”的去死。换句话说,是“自发行为”。
第二件事,令她倒了大霉那次。即便证据不足,那也可以肯定是有人布好了局后引人往进跳,之所以后来会留下那样多的线索,定是因为中间出了意外。时间地点不是问题,祈福的时间地点人尽皆知。那么就是人,只是那个“意外”是她,是赵嫣,还是祁彦峥几人当中的一个不得而知,如果她当时不出大殿,不在寺院里乱晃,会不会有人来专门引她去呢?那个小沙弥早已失踪,救她的人也毫无线索,只能凭推断了。
第三件事,最粗糙的手笔。恐怕纯粹的临时起意,有什么事突然发生,令人猝不及防不得不下手。那个突然出现的人,就是赵元杰了吧,而事情……因为赵元杰在茶楼遇到那人时的反应太不一般,所以小二印象深刻,倒是让章英带人查到了地点。
在见到那不明身份人的云霞楼,赵元杰发现了什么吗……
吕晗揉揉太阳穴,呼出一口浊气,站起身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姑娘,”书房外间守着的烟翠听到里面的动静掀帘进来,“章大人带人已经在前厅厢房了。”
吕晗一愣:“怎么这么早?”
烟翠苦笑:“姑娘,已经申正了……”
“申正?”吕晗吓了一跳,她打皇宫回来在书房坐了快三个小时?“你怎么不早些来报?”
“姑娘在整理线索……”
“哎……”吕晗也无奈,“去前厅吧。”
辽国七渡河。
石泊双手捧着一封信躬身举过头顶,恭敬道:“陛下,楚王殿下的来信。”
耶律隆绪淡淡问道:“隆佑?私信么?”说着接过信笺拆开。
石泊依旧躬身,嘴上答道:“来人只道定要将信交与陛下,并未提公私。”
耶律隆绪展开信纸,读着读着,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片刻之后将信纸对折,放到一旁的烛火之上,火苗灵巧的跃至信纸之上,耶律隆绪轻声道:“下旨。”
石泊连忙转向另一侧的书桌边,迅速研了墨,提笔恭候,准备简单记下旨意。
“令楚王隆佑为西南面招讨使。”
石泊一愣,抬头看向耶律隆绪:“陛下,楚王殿下不是在宋国么……”
耶律隆绪一笑:“谁说隆佑在宋国?他一直在上京,何时离开过国境?在宋国的,只是庠族的质子及随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