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昭缓缓抬起手,已隐约猜到那张纸上会有什么内容,她还是毫不退缩的迎上去,哪怕会痛,她也要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昭儿,过来。”凤止低低叫了一声。有太多的情绪在里面,他的声音略显干涩压抑。俊逸的面容在大雪里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微微笑意里流露出些许哀凉,周身的光华在青昭那双悠静如深潭,一动不动的凝视着他的眼眸里一寸寸敛去,终如要坠落的烟火,只剩微弱的光芒在闪烁。
青昭只是伸出手,示意那迦把那张纸递过来。
那是张很普通的纸,字迹隽秀,言辞恳切。如果写着东西的人不是凤羽,针对的人不是她,青昭怕不是都要被打动了。
“……姐姐既已尊为苍梧公主,又何苦来横插一脚?辱没自己的名声不说,更平白惹人生恨……且哥哥自幼便于京畿贵女沈瑶菀有婚约,虽说沈姐姐家世无法与你比,可她和哥哥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哥哥上山后,她担忧不已,我上山时,她更是亲自来相送……公主你气韵脱俗,行事潇洒,怎么会跟我们计较?……还望公主高抬贵手,别再横生枝节,让我兄妹二人能早日回江南,与亲人团聚。”
青昭看过后想发笑。以她对凤羽的了解,她想表达的应该是这么个意思:别以为你是苍梧的九公主就很了不起,我们凤家照样不稀罕。也不要整日里不知羞耻的缠着我哥哥不放了,在江南有比你好一百倍的女子在等着他。再说就你这粗鄙的性子,真进了我们家门,还不是得让人家天天看我们的笑话?总之一句话,你还是回你的苍梧自己玩去。真难为她想出这么多文雅的词儿拐着弯来骂她。
她挑了挑眉毛,将手中的纸递给凤止,“你们大驭人说话非得这样子?”
那迦在后面低声说了一句:“公主,还有一张的。”
“呃?”一张还不够?凤羽她到底想玩什么?
比起刚看的那张的隽秀字迹,这张简直惨不忍睹,看得出来应该是在很激愤的情形下一蹴而就。而且句句诛心,字字谴责,用语之狠厉刻薄实属青昭平生第一次见。真看不出来……凤羽还有这本事。她大略扫几眼,看到下面那一行小字,一直微微上翘的嘴角瞬时收回,抬头有些探究的扫了凤止一眼,默不作声的将这张纸也递给他。
那上面写着:哥哥说过,之所以对你百般呵护,是因为你我年龄相仿,每每思念我时,看见你就像看见我,对你好一点,心里也能弥补一下对我的亏欠。
她想着初到时凤止确实对她很照顾,那时她也好奇的问了,他只是说哪有那么多问题,只是想呵护她而已。若是因这般,但也没什么大不了。而刚才他明明笑得那么开心,还有那样滚烫的温度……她知道,现在,绝对不是像凤羽说的那样。
她还是想听听凤止怎么说。
凤止已经看完这两张纸,略略舒展眉笑了,“昭儿你是知道我的,多余的话我也不想多说,妹妹的胡诌你也别放在心里。不过,还是有些事,我没有办法对你开口,但我知道你不会随随便便怀疑我就已足够。我也耽搁了大半时日,还是去谨若殿看一眼方好。近日山上都有大雪,无事的话你就呆在殿里,不要到处乱跑。至于我妹妹,我希望你不要跟她计较,她自幼娇养,很多地方都跟你比不了……”细细说完,他冲二人歉意的笑笑,转身飘然离去。
青昭本也是不想计较的,听完他最后一句话,莫名就有些不舒服。自幼娇养,她就得忍让体谅?
她并没有立刻挪动脚步,而是看着那迦,皱着眉问道:“阿迦你轻易不哭的,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神色突然变得认真起来,“阿迦,我是真的拿你看做姐妹的,我不能容忍自己在乎的人因我而受委屈。”
那迦身子微微一颤,定定地看着她,她的眼里闪过太多东西,青昭扑捉不住,但她没有错过,那迦嘴角那抹因她的看重而缓缓绽放的笑容。
“公主,阿迦不后悔选择了你。”她说的很缓慢,像是每个字都在心里斟酌好久才肯吐露出,眉眼弯弯,笑得舒心又惬意。眼里毫不掩藏的喜悦、恳切,明明白白在向青昭说明,她说的是真的。真的不后悔,一生相随。
那迦微微定了定神,继续开口道:“今日起身后见外面下起大雪,我本想着趁着这机会,好好的替公主收拾下书房,谁知竟在角落里发现了她写给公主的全部都是辱骂的纸。看色泽该是在我们离开之前就写了,怪我疏忽,居然才看到。那时我没想着要拿来给公主看,而是直接拿着它去找凤羽。”
青昭神色专注的看着她,示意她接着往下讲。
“我过去的时候,她正在伏案写字,见我来了,微微一笑,吹干手上的那张刚写好的纸,说着‘来得正好,省得我再多跑一趟,这个,你就拿去给你那位什么九公主看吧。’我没料到她竟敢这么公然挑衅,便直接扑上去,没料被她灵巧一闪,躲过了。公主,她绝对不是她所说的那么弱,功力虽不及我,也应是中上等。待我扫了那纸一眼,更觉好笑。一抬头,却看见她以那种高高在上微带怜悯的姿态看着我,我瞬时觉得心头火噌一下冒起,想都不想的冲上去对着她的脸就是一巴掌,没想到这回她竟是不闪不避,就那么站在原地接了。我想着这事肯定不像我看到的这么简单,谁知道她会在凤公子面前怎么编排你。”因青昭与的凤止关系变了,她对凤止,也比以前尊重几分。
“那时我就想着,一定要赶在她前面,把这事闹到凤公子跟前,于是,就等着凤公子最高兴的时候,冲上去,这般哭一场。我原想……”
“你原想怎么着他也会对我有所表示是不是?说说怎么处置妹妹,安慰我不要生气……”
“是啊,公主。难不成我这么想有什么不对?”那迦困惑的看着青昭。
“倘若你我很久不见,你又因觉得没有照顾好我而对我心生愧疚,这时你身边刚结识不久的好朋友对你说我做了什么来害她,你会当场就说出要怎么处置我的话来安慰她吗?”青昭微微笑着,反问她。
那迦点点头,“我也会像凤公子那般维护你的。可是,他都明明看见凤羽写的东西了啊!再说……如今,你与他是什么关系……”
青昭敛去笑意,正色道:“阿迦你记住,所谓的委屈,都是你在乎的人给予的,若是不在乎,又怎会受伤害。我即已对他动了心,就慢慢的看下去,急于一时,非要逼出个高低,又有何益?况且,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想要守护的,那些,无论是谁,都不可以轻易触碰。”
那迦此刻只有垂首听的份。她自觉自己的经历,要比寻常人坎坷,一开始,也不把这位比她还要年幼的小姑娘看在眼里,可是慢慢相处下来,她发现青昭言语间流露出来的通彻,偶尔处事中又隐约可见其不动声色的聪慧,坚韧;若不是天生聪敏,那就是跟她一样,跌摸滚打,从世事中学得。她微微在心里叹口气,这样的小姑娘,以后……还要经历多少风雨?
凤止并没有去谨若殿,而是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对于刚才的事,他并不是什么想法都没有。妹妹不喜欢青昭,总会针对她做一些事,他知道。但以妹妹的伶俐,这样的要闹到他面前,又是为何?他眸光闪烁着,脸色阴沉,一改在青昭面前离去的飘然之态,大步流星的跨进自己的院子。
他倒是很期待,妹妹会怎么说。
一进去就看见院子中央跪着一个人。身上覆着薄薄一层雪,桃红色的衣裙隐在雪里,微微透露的一点红惹人怜爱。青丝逶迤在地,那人却是一动都不动。
跪着的那个人,是凤羽。
“你这是做什么?还不给我起来!要让道长这些日子的调养付之东流是不是?”凤止大步上前,一把拉起她,看着满身都是雪,低垂着头不敢看他的凤羽,又气又心疼。
“跟我进屋!”
“羽儿知错,求哥哥原谅,哥哥不肯原谅的话,羽儿就算在这外面跪成雪人也不进去。”凤羽低着头,小声但是很坚定的说。
“你这是在威胁我?羽儿?”最后那两个字,音调微微上扬,凤羽知道这是哥哥生气的前兆,也不敢玩得太过火,乖乖跟在他后面走进屋。
“说吧,怎么回事。别动什么歪心思,一五一十的给我说清楚。别忘了,我随时都可以送你下山的。”
凤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凤止冷哼一声,“怎么,敢做不敢说了?”再看见妹妹脚前一点点扩大的水渍,看着她被长发掩住的双眼正不停的落泪,身上的积雪因屋子里的温度已隐隐有融化的迹象,心一软,道:“去换身衣服,不要染上风寒,我去唤人给你煮一碗姜汤。”
凤羽这才抬起头,抽噎着道:“我就知道哥哥对我最好。”她用衣袖掩住半边脸,慢慢转身回房。
凤止看出她的脸有些红,有些疑惑,走过去拉开她的衣袖,待看见她脸上那怵目惊心的手掌印,怒从心起:“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把你打成这样?”
凤羽只是啜泣着,摇头不肯说话。
凤止沉声道:“先去换衣服,喝碗姜汤后好好睡一觉。不要再折腾自己。我的事,你也休得再过多插手。”
凤羽依言回屋,心里得意无比:哼,饶是哥哥再恼她,看见这手掌印也全是心疼了吧,可怜自己从小到大,府里上下,谁敢对她说一句重话?这下倒好,上这山才多久,当众被人折辱不说,如今还被人扇了一耳光,哥哥不作出点什么,如何能说的过去呢?
她掩嘴打了个呵欠,折腾这一天,她也着实累的慌。其实那迦打的并不怎么严重,不过她在雪里站那么久,又赶在哥哥回来前跪下去,自然是红肿一片惨不忍睹了。
她悠悠然喝掉送来的姜汤,又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里衣,安然入睡。
梦里自然也是盼不得那迦与青昭半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