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张铁牛巧妙的用了这一招,你别说还真管用,不但那个青年不再欺负他,别人也对他有了好感,张铁牛抬木头时大家都处处照顾,始终让他抬木头的小头。抬木头分大小头,大头和小头的重量不一样,抬小头要比大头轻得多。尽管这样,抬了一天,他的肩膀早以被压肿,像个小馒头似的隆起,痛得钻心,连胳膊都僵直发硬,想抬都困难,他却不哼不哈,咬牙挺着。一直干到天黑,他们把十几辆火车装完,日本兵这才让他们回驻地休息吃饭。
吃饭的时候,张铁牛一手拿着一个橡子面馒头,一手端着一碗凉水,凑到正蹲在角落里的中年人跟前,看了一眼门外站岗的日本兵,低声的说:“大叔,谢谢你救了我。”
中年人咬了一口橡子面馒头,喝了一口凉水,抻了半天脖才把馒头咽下去,噎得直打嗝儿:“谢啥,咱都是给日本人当劳工,只有互相照顾,才不会被日本人整死!”
张铁牛也咬了一口馒头,喝了一口凉水,费力的吞咽着说:“大叔贵姓?”
中年人张着嘴哈哧哈哧大喘气,用拳头敲打着自己的胸口:“我,我姓吴。”
张铁牛往吴大叔身边凑了凑,把嘴贴在他的耳边说:“吴大叔,我看咱们这车站上咋堆着的木头都是红松啊?”
“唉!”吴大叔叹了一口气,又咬了一口馒头,“这红松是世上最好的木材,只有咱这小兴安岭才有。日本鬼子侵占咱们国家,不光杀人放火,坏事做绝,还拼命掠夺咱们的财宝!就说这红松,在树里长得最慢,就像咱们今天抬的木头,最小的二三个人都搂不过来,最少都得长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咱祖上早就留下规矩,在山里伐树时要间隔着采伐,站在下边往上看不许露出天。你看这原始红松林没有一棵杂树,也没有杂草,用咱们的行话叫“清堂林”。因为这树多树密,到了夏季枝叶一长出来,你站在这树林里都看不见太阳光。这红松种子喜温耐湿,不像其它树种那样抗旱,只有在适宜的条件下才能发芽生长。这红松又是只靠种子才能生长,不像杨柳树靠根也能长出来。这花草树木也都像咱们人一样,生长发育都要有一定的规律,如果你不遵照规律乱砍乱罚,今后就永远不会再长红松,红松就会逐渐减少,最后灭种。这些丧天良的日本鬼子根本不管这些,哪儿树长得好就成片成片的伐,和剃光头一样,我看用不了几年,咱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红松就得被他们都糟蹋光啊!”
“大叔,”张铁牛本想了解更多情况,却怕暴露自己,就拐弯儿抹角儿,“日本人采伐这些红松有啥用,他们都运到哪儿?”
“听说都运回他们日本国!”中年人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才说,“这红松盖房子最适合做门窗家具,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都不会变形,也不会烂。他们为了能更多的把咱们的木材运回他们的国家,光在咱这小兴安岭就特意修了很多条这样的森林小铁路。听说日本鬼子修这条小铁时,光咱们中国的劳工死的就成千上万,死后都垫在铁路下,这铁路是用咱们中国人的尸体和血泪修成的呀!”
“大叔,”张铁牛一见吴大叔提起日本人就来气,心中有了底,说话也就更大胆,“我看这日本鬼子也不能永远霸占咱们东三省,总有一天会被咱们中国人打出去。俗话说十年育树,百年育人,咱们活着不光是为了咱们自己,也得为子孙后代想一想,给日本鬼子他们留下点财富。现在日本鬼子祸害我们,我们再帮他们祸害自己。如果我们中国人替日本鬼子把咱们祖传的宝贵财富都祸害光了,我们的后代子孙就会骂我们!”
“咱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哇!”吴大叔脸上立刻现出愁容,长叹了一口气才说,“蒋介石那个王八蛋把咱东北拱手让给了日本鬼子,咱这老百姓就成了日本鬼子刀下的肉。你也看见啦,日本鬼子拿刺刀逼着咱们,让咱们干啥咱们就得干啥,谁敢不干,一刺刀就把你捅死。要是我就光棍子一个人还好说,早死晚死都得死,死了无牵无挂。可我孩子老婆一大帮,我活着他们还吃了上顿没下顿,要是死了……”
“吴大叔,日本鬼子有枪又炮,咱们手无寸铁,明着打不过他们,咱们暗中整他们还得让他们找不出毛病,干吃哑巴亏!。”张铁牛说着又往吴大叔跟前凑了凑,趴在耳边低声说,“吴大叔,你在这儿往火车上装木头年头多有经验,咱们能不能想个什么办法少往火车上装点木头?这一辆火车少装十棵八棵,这一天装十几辆火车,就少装百十多棵,这一个月就少装三四百棵,一年就少装三四千棵,咱们聚少成多……”
“你小子,这脑袋里有道道!”吴大叔却显得非常高兴,用筷子敲着张铁牛的脑袋,“这个事好办,咱们往火车上装木头时,中间的木头给他交叉放,这样就可以增加空隙,少装木头,鬼子在外边看不出来。”吴大叔说到这儿,又趴在张铁牛耳边低声说:“这件事你不用管,我去和大伙说,我吴大脑袋在这儿说句话还好使!”
四
吃完晚饭,张铁牛就夹着行李卷跟着那些抬木头的人到临时搭起板房子里去睡觉。说来也巧,他正和那个白天和他闹矛盾的青年住在一起,那青年一见他就把脸一扭,给他个脊梁骨。张铁牛却毫不在意,把自己的行李紧挨着青年放在一起,还替青年把行李卷打开铺上,用衣袖擦着粘在被褥上的泥土。见青年仍不理他,便挨着青年坐下,掏出烟口袋,捻了一根纸烟,先递给青年,青年没要,自己叼在嘴上,划根火柴点燃,猛吸了一口,随后吐出一串烟圈,对着屋里的人嘻嘻笑着,身子却有意往青年跟前凑着说:“大哥贵姓?”
“免贵,”青年把身子往旁闪了闪,鼻子一哼,粗声粗气地说,“姓牛!”
“啊,牛大哥!”张铁牛却显得非常兴奋,主动握住青年的手,“我叫张铁牛,咱们都是牛。这牛虽是老实厚道,却性子倔强,拉车犁地,竭尽全力,不声不语,温温顺顺。如果惹急使起性子,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用两只尖角去顶去撞,才留下‘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句话。”
张铁牛连说带比划,同时挤眉弄眼,还做着牛顶架的动作,惹得满屋子的人都哈哈大笑,就连姓牛的青年都憋不住用手捂住了嘴。
张铁牛见青年脸上有了笑模样儿,这才又往他身边凑了凑说:“牛大哥,咱们都是中国人,如今被日本鬼子用枪逼着给他们当奴隶,他们不但不给咱们工钱,还说打就骂,不把咱们当人待。咱们中国有句老话‘想让马儿跑,不给马吃草’。像这样长期下去,咱们不是饿死累死,就得被他们折腾死。人有脸,树有皮,咱们虽然穷,可人穷志不能穷。咱们再不能傻呵呵给日本人当牛马,应该长点心眼儿,抱成一个团,想办法跟日本鬼子斗。比如给他磨洋工……”
“这位小兄弟说的对!”同屋的人立刻有人响应,“咱们不是常说磨洋工,磨洋工,拉屎半点钟。这抬木头得几个人合伙,只要有一个人拉屎,其他的人就得停下来等着,装火车的速度就自然放慢。”
“对,他日本人管天管地,不能管咱们拉屎放屁!”
“要是能让咱们全车站三四百装木头的人都跑肚拉稀,他日本人可就没辙啦!”
“我倒有个办法!”姓牛的青年也被大家的话说得动了心,大手扒拉开围着张铁牛的人群,挤进去一脸神秘,压低声音说“我听人说过,咱们如果喝了脏水就会拉肚子,现在咱们饮用的水都是这车站旁边小河里的水,如果咱们在河的上游扔几只像死猫死狗的动物,现在是三伏天,用不了两天就腐烂,把水一污染……”
就这样,他们说完四五天,抬木头的人里果然有人拉肚子,开始人少,越来越多,到最后几乎全都拉肚子,拉得最严重的一天要大便十几次,蹲在地上半个个小时都起不来。这个车站的站长是个名叫早田日本人,他开始以为是中国人故意捣蛋磨洋工,就命令驻扎在车站上的日本兵逼着干活,不让拉屎,许多人都拉在裤子上。早田这才相信,考虑可能是吃的饭菜不好引起的,就给改善一点伙食,到后来连他自己也开始拉肚子,这才感到事情严重,怀疑是得了什么传染病,赶紧向他的上司汇报,上边派来了医生,把吃的食品和拉的粪便都进行化验,最后确定是水污染引起的,医生顺着他们吃水的河流往上下查找,才在河的上游离他们经常取水地方一百多米左右发现一个用苕条编成的底大口小,打鱼人称作“倒憋气”的筐不是筐,篓不是篓得东西,令人奇怪的是那倒憋气里装的全是死鱼死蛤蟆,倒在地上足有几十斤,看样子还是陆续往里装,里边的死鱼死蛤蟆有的已经腐烂得成了泥,有的却只腐烂一半,有的才刚刚腐烂。当日本医生把这些腐烂的鱼和蛤蟆确定为污染源全部清除的时候,早田却早已猜到这一定是那些抬木头的中国人干的,可事情早已过一了个多月,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作案的人,只能派日本兵在河边加强警戒,以防再次发生……
五
真是祸不单行!这早田抬木头的人拉稀刚刚过去,他的上司又把他叫去一顿臭骂,原来是他运出去的木材出了问题。他们用火车运木材,木材装到火车上时要检一遍尺,运到地方卸下火车还得检一遍尺,两次检尺的数量却不符合,装火车时检的数量多,卸火车后检的数量就少,一列小火车也要装几百上千米木材,最多时要少几十米。因为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再联系到河里被人故意放进死鱼蛤蟆导致河水污染让几百人都拉肚子,早田已经猜出是有人故意破坏,明里暗里派人调查也没查出个结果。那早田是个精明之人,也来中国多年,了解中国人吃软不吃硬的脾气,特别是关东人,又都爱面子,来硬的生死不怕,说两句好话就不知道姓啥。因为早田把怀疑的对象放在后来的这伙人身上,他第一个注意的就是张铁牛,回想张铁牛来的第一天和青年打架时的表现,他就觉得此人不一般,为了进一步试探,这天晚上他在自己的办公室摆了一桌酒宴,命人去请张铁牛。
张铁牛来了,早田一反过去那种见到中国人就板起脸的神态,满脸堆笑,十
分客气的站起身,举手让座:“啊,张的,你的坐,坐。”
“不,不敢。”张铁牛却冷着脸,摇着头:“你是日本的站长,我是中国装车工人,你是管着我的,我和你坐在一起……”
“你的坐,没关系的,没关系的!”早田先摆摆手,随后绕过桌子,走到张铁牛跟前,扯着他的手臂硬拉到饭桌前,两手抓着肩膀硬按坐在凳子上,“日本人和中国人兄弟的一样,站长的和装车工人的朋友的大大的干活。”
“谢谢,谢谢站长!”张铁牛又站起身,冲着早田拱拱手,“你我素不相识,今天请我来一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吧?”
“没事,没事。”早田又把张铁牛按坐在凳子上,拿起酒瓶给张铁牛倒了一杯酒,“请你的来,喝酒的干活。”,
“那我可就不客气啦!”张铁牛说着也没再谦让,先拿起酒杯一口喝干,随后就开始吃菜,因为日本人不用筷子用刀叉,今天早田特意让人给他拿了双筷子,他就像饿急一样,没有用筷子去夹菜,而是把几盘菜都端着倒进自己的碗里,然后端起盘子用筷子不住的往嘴里扒拉,那吃相让人即感到可笑,又让人不屑一顾。
“你的年纪的小小的,胆识的大大的!”早田虽是一脸的无奈,却还大加赞扬,“皇军的大大的赞赏的干活!”
“呜呜,呜呜!”张铁牛嘴里塞满饭菜,不能说话,只是点头答应,“呜呜,呜呜!”
“这个的给你。”早田冲着门外一招手,一个日本兵手里拿着一打伪满洲国的纸币进屋,早田接过纸币,放在张铁牛面前,“只要你能为我们的大日本皇军的效力的干活,你的金票的大大的!”
“呜呜,呜呜。”张铁牛不住的喝酒吃菜,嘴里仍塞得满满的,一边点着头,一边伸手把纸币抓过来塞进衣兜里,“呜呜,呜呜……”他还没等呜呜完,突然醉倒,身子往桌子上一趴,桌子被压翻,桌上的残汤剩菜都洒在张铁牛身上,也溅了早田满身满脸。早田气得肺简直都快要炸了,赶紧站起身,一边抖着衣服上的汤菜,一边不是人声的嚎叫:“来人的,快快的,快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