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虎第二天清晨醒来,却发现自己已躺在密营的地铺上,少年班都围在身边。一见他醒来,都兴奋的拍着手叫:“醒啦,醒啦,黑虎醒啦!”
“我,”黑虎在大家的搀扶下坐起来,一脸迷惑的问,“我怎么在这儿?”
“昨晚李闯派人把你抬回来的!”崔英子趴在他耳边悄声地说,“把我们都吓坏啦,守了你半宿!”说着,用手一扯冬青:“你看冬青姐都哭啦!”
冬青却不好意思的把脸扭到一边,推开崔英子的手,到地中间的火炉子上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小米粥,一边用嘴吹着热气,一边用汤勺舀出一勺送到黑虎嘴边:“黑虎哥,这是炊事班的叔叔特意为你熬的,我怕凉了,特意在火炉子上热着。黑虎哥,听说你昨个儿一天没吃饭,来,快趁热吃。”
“我自己来。”黑虎接过饭碗,冲着大家一笑,嘶哑着声音说,“李闯不理我,我生气骂了他一天,瞧我这嗓子都哑啦!”
“李闯这个王八蛋!”王栓柱气得拳头一擂地铺,把铺上的干草都震齐老高,“连一点面子都不给!”
“就是呀,”张铁牛也是一脸怒气,接着茬说,“都是在一个战壕里滚出来的生死弟兄,黑虎去请他,就算不给面子,也不能不管顿饭哪!”
“******!李闯他瞧不起黑虎,就是瞧不起咱们少年班!”杨小山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手枪,跳下地铺,“走,咱们找他算帐去!”
“对,咱们找李闯算帐去!”张春草和崔英子同时响应,都把手一挥,“他带头搞分裂,要是不服,咱们就崩了他,为咱们抗联清理门户!也可‘杀一儆百’看往后谁还敢……”
“冬青,”张铁牛也摘下枪,边穿羊皮袄边说,“你别去啦,在家照顾好黑虎。”
“这,”冬青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杨小山刚打开门要往外走,任解放却出现在门口,一见他们的样子楞住了:“你,你们这是要干啥去呀?”
“找李闯去!”其他的人见到任解放都停住脚步闭口不言,王栓柱却把任解放推到一边,还故意把手里匣子枪往上一举,随口骂了一声,“这个王八蛋,听说他把黑虎绑在树上冻了一天,还没给饭吃?”
“回来,回来!”任解放却笑了,扯住王栓柱膀子拖了回来,“进屋,进屋,有话屋里说。”
任解放进了屋,先走到黑虎铺前,本想安慰他,没想到黑虎一见任解放就来了气,把手里的粥碗塞给冬青,蒙着头躺下,假装睡着,还故意打起了呼噜。任解放轻声问了冬青一句“黑虎还没醒?”冬青摇摇头,给任解放使了个眼色,同时用手偷着指指黑虎。任解放会意的点点头,紧挨着黑虎坐在地铺上,笑呵呵的说:“看样子你们心挺齐呀,班长受点委屈,大伙气都不小,不杀了李闯你们的是气不能消哇?”
“那当然!”正脸冲里坐在门槛子上的王栓柱霍地站起,哗啦推弹上膛,“他李闯私自把队伍带走,搞分裂,背叛革命,就算黑虎打他一气之下,情有可原,可黑虎去请他,他还把黑虎绑在树上一天不给饭吃。多亏现在是开春儿,天气暖和,要是冬天,非把黑虎冻死!”
“是啊,任叔叔,”杨小山凑到任解放跟前,把身子倚在任解放身上,拉住任解放的手,一边故意摇晃着一边恳求,“栓柱说的没错,他李闯参加抗联多年,又是分队长,他私自把队伍带走,此头一开,对其他的人都要有影响,会涣散军心。再说这要是让日本鬼子知道,他们高兴不说,再派人来劝降,李闯要是投靠了日本鬼子,那对咱们可就更不利啦!任叔叔,我看咱们趁他现在还举棋不定,派兵把他们消灭,免除后患?”
杨小山说着,还趴在任解放耳边悄声地说了几句,任解放听后哈哈大笑,用手拍着他的肩膀说:“你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你要想杀李闯,得先杀我!”
“什么?杀你……”在场的人几乎都大惊失色,冬青第一个把抓住任解放的手,“任叔叔,你……”
“我实话告诉你们吧,是我让李闯走的!”任解放先把冬青拉坐在自己身边,随后又摆手示意让其他的人坐下,这才干咳两声,慢条斯理的说,“我是用了一个‘借鸡生蛋’的计策,眼下已经开春,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山外的老百姓种的粮食都被日本鬼子‘三光政策’搜刮干净,他们连自己吃的都困难,更没有粮食支援咱们。咱们自从去年冬天密营被毁,到现在几个月都没见到粮食。山花下山去给咱们弄了点粮食,却搭了一条命。这冬天有雪野物好打,开春雪一化野物能藏在草里就不好打,再说长期不吃粮食,咱们人也受不了。日本鬼子可以烧杀抢掠,当胡子的也可以明强暗偷,咱抗联有纪律,不动百姓一针一线,可咱们要活下去,就得想办法。离咱们这一百多里有一只山林警察队,那队长是李闯的一个远房表哥,他们虽是替日本人办事,可那个队长还有一点良心,并不是死心塌地为日本人卖命,我就让李闯他们假装投靠到他的部下,他们有日本人供军饷,一可以减轻咱们的负担,二还可以借机给咱们搞到一些粮食。更主要的是做哪些山林警察的工作,使他们弃暗投明,归顺咱们抗联,共同打日本鬼子!”
“原来是这样啊!”王栓柱第一个恍然大悟,用手一拍脑袋,“我,我们,我们都,都错怪了李闯!”
“这不能怪你们!”任解放掏出烟口袋,捻了一支纸烟,杨小山给划着火,他衔在嘴上,抽了一口,“我让黑虎去请他,也是用的‘苦肉计’,大家都知道黑虎的脾气,让他去找李闯,李闯不回来,如果不把他绑上,他敢杀了李闯,那计策就落空了。我就是想借着黑虎这一闹来虚张声势,让鬼子觉得李闯是死心塌地跟咱们掰交,让他们能信任李闯,免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那,那你咋不早说?”黑虎忽地把蒙在头上的破军毯一掀,挺身从地铺上坐起,“你们设套,让我去钻?”
“哈哈哈!”任解放大笑着用手拍着黑虎的肩头,“我要说了,你能去吗?”“就是嘛!”杨小山一脸得意的怪笑着,“孙矬子,任叔叔这叫知人善任,这
出戏要没有你小子能演好吗?”
“滚一边去!”黑虎当胸给了杨小山一拳,又呸的冲他脸上啐了一口,“我让人家当猴耍,你还在旁边敲锣!”
任解放正要开口,一个战士进来敬礼报告,说那个日本俘虏又昏过去啦,任解放赶紧站起来就要走,却被黑虎一把拉住了:“任叔叔,什么日本俘虏?”
没等任解放开口,冬青却抢过话头:“就是咱们找山花的时候抓住的那个受伤的日本兵,他开始不吃不喝绝食,后来被大家劝得吃了饭,却又拒绝让咱们给他治伤。他的腿被枪子打穿,现在十几天,早已化脓,如果再不及时治疗,不但要把腿截肢,恐怕还有生命危险。”
“那,”黑虎却显得十分着急,两手一按地铺便跃到边上,边低头穿鞋边说,“任叔叔,我去看看!”
“好!”任解放停住脚,却关照说,“黑虎,千万别动粗!咱们共产党有纪律,不准打骂俘虏!”
“我知道!任叔叔您放心,这事就交给我们少年班来处理吧!”黑虎点点头,把手冲着众人一挥,“走,跟我看看这个日本兵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
四
日本俘虏独自住在一个地窝子里,他名叫龟山,不到二十岁,腿被子弹打穿,现在已经十几天,因拒绝治疗,早已发炎,肿得连棉裤都穿不上,只能穿一条内裤。黑虎他们进来时,已处于昏迷状态,两个医生紧急抢救,龟山从昏迷中一醒来,立刻拔掉针管,挥拳踢脚,嗷嗷喊叫,两个医生急得搓手摇头,一脸无奈。黑虎却把手一挥,冲着傻愣在那里的王栓柱和杨小山:“栓柱,小山,快过来,咱们把他按住!”
王栓柱和杨小山应声而上,三个人一个按头,一个按脚,一个按手,费了好大力才把龟山按住,黑虎又冲着两个医生大声喊:“快,快给他做手术!”
“这,”两个医生迟疑着,互相看着,“这,这行吗?”
“有什么不行?”黑虎火了,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吼,“救人要紧!快给他做手术,出了问题我负责!”
两个医生这才赶紧过来给龟山处理伤口,龟山也算条汉子,在当时那种缺医少药的艰苦条件下,处理伤口根本没有麻醉药,医生给她割开化脓的伤口,他痛得满脸冒汗,浑身直抖,却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等医生处理完给他上完了药,黑虎等人刚松开手,他却伸手去扯绷带,黑虎实在气急了,又扑上来把龟田按住,冲着杨小山等人喊:“小山,拿绳子来,把他给我捆上!”
“这,”杨小山迟疑着站在那里没动,黑虎立刻急了,大声吼着说起了粗话,“杨猴子,你没长耳朵哇?还傻愣着干啥?快,拿绳子!”
黑虎看杨小山仍站着没动,又喊王栓柱:“栓柱,你快过来,拿绳子帮我把他绑上!”
“哎。”王栓柱却答应一声,哈腰捡起地上的绳子,正要绑龟山,冬青却过来一把抢下绳子,冲着黑虎大声喊:“黑虎哥,不能捆!咱们抗联有纪律,不准虐待俘虏!你这样拿绳子捆他,违犯纪律,要受处分!”
“什么处分不处分,我不怕!”黑虎却晃着脑袋可着嗓门吼,“人命关天!现在救人要紧!”
“黑虎,救人没错!”张铁牛也过来劝说黑虎,“可咱不能胡来,这事要是传出去,被日本鬼子知道,上了他们的报纸,可就给咱们抗联抹了黑!”
“是啊,孙猴子,”杨小山也帮着劝说,“他是个日本兵,是咱们的敌人,为了他背黑锅不值!”
“闭上你那个臭嘴!”黑虎把手一挥,又冲着王栓柱喊,“栓柱,你来帮我按着,你们不绑,我绑!你们害怕,我不怕!”
“哎哎哎!”王栓柱答应着,过来按住龟山,黑虎起身拿过绳子,把龟山双手捆起来,随后又对王栓柱说,“来,你抬头,我抬脚,咱们把他抬到咱们住的屋里去!”
五
龟田被抬到黑虎他们住的地窖子,放在了地铺上,抬他的时候,又喊又叫,又蹦又跳,可身子一沾地铺,却一声不吭,闭着眼睛躺着一动不动,没睡假装睡。到了吃饭的时候,黑虎从厨房端来一碗小米粥,用手推着龟田:“哎哎,起来起来,吃饭吃饭!”
龟田却连眼睛都没睁,身子一滚,背过脸,没理他。黑虎来了气,把粥碗放在一边,扯着龟田脖领子扯起来,随后用一只手捏住嘴巴,硬把龟田扭到一边不看他的脸扭过来,同时用另一只手拍打着龟田的脸:“怎么,你不想吃饭?我告诉你,你知道给你吃的是什么吗?是小米粥,你知道这小米粥是怎么来的吗?这是用人命换来的!
“就是呀!”冬青也气呼呼的把手中的碗筷桌上一放,走过来帮着腔说,“你们日本鬼子在我们中国不但烧杀抢掠的同时,还搞经济封锁!实行什么粮米出粜,把老百姓家的粮食全都搜光,连口粮都不给他们留一粒!”
“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日本鬼子,我告诉你!”张春草端着饭碗走过来,用筷子指着龟田的鼻子,“这点小米是一个丈夫,为他即将临产的妻子藏起来的,想让妻子坐月子时用来补身子吃的,那个丈夫被你们吊在梁柁上活活打死,都没有说出藏粮地方!”
“他的妻子却把丈夫用生命保护下来的这点小米送给了我们抗联!”崔英子眼里已含着泪,“我们一个战友为了把这点小米运回来,在路上被你们发现,逼得跳了悬崖!”
“小鬼子,你看看我们吃的啥?”杨小山端着饭碗走过来,腾出一只手揪住龟田脖领,从地铺上拖着坐起,随后把饭碗往他眼前一送,“这小米我们都舍不得吃,天天吃野菜,留着给伤病员吃。你这个敌人却享受我们伤病员的待遇,你还不满足?”
“如果我们抗联被你们俘虏,你们让我们蹲大狱,受酷刑。”王栓柱也走过来把小米粥端起来,塞到龟田手里,“我们却把你们当客人一样,不打不骂,还给你们治伤。你们日本是虎狼之地,我们中国是仁义之邦,我们抗联有纪律,不准不虐待俘虏!你却把我们的好心当成驴肝肺?”
“妈的,小日本!”王栓住气呼呼地走过来,夺下龟田手里的饭碗,“不吃拉倒,我拿去喂狗!”
“栓柱,不得无礼!”黑虎夺下王栓柱手里的饭碗,又塞到冈田手里,“冈田君,听我一句劝,赶快吃饭,快点把伤养好,我们已经和你们日本的的反战同盟会联系,等你的伤养好就通过他们把你送回国!”
“你的,真的?”龟田又惊又喜,撂下饭碗抓住黑虎的衣领,“你的,没有骗我的干活?”
“我骗你干什么!”黑虎用手摆开龟田抓着衣领的手,随后用拳头捶了几下自己的心口,“我们共产党人从来都说话算话,如果到时候我说的话不算话,你就用枪崩了我!”
“哈伊,哈伊!”龟田冲着黑虎连连点头,脸上竟露出了笑容,拿起粥碗,两手捧着,连勺子都没用,便西里呼噜的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