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中,修《永乐大典》。一日,诸儒群集,有及《凡例》未允者。王偁孟杨曰:“譬之欲构层楼华屋,乃计工于箍桶都料,那得不误?”座上皆有惭色。
邱仲深与三原不协,刘文泰以讦奏三原,左迁,怨邱在政府,不能为地。怏怏向人曰:“貌似虞杞,学比荆公。”
庄定山以谏谪,退处三十年。邱仲深常嫉之,曰:“引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昹也。我当国,必杀之。”及既执政,公卿皆曰:“定山人物,宜以翰林处之。”仲深曰:“我不识所谓‘定山'。”
王元美訾归熙甫文,熙甫作《人序》亦曰:“一二妄庸人为巨子,争相附和。”元美曰:“庸则有之,妄则不敢。”熙甫闻之,曰:“未有庸而不妄者。”
钱谦益论李空同“倚恃气节,凌轹台长”,剽窃声响,“如婴儿之学语,童子之洛诵。”又曰:“国家日中月满,盛极孽衰,粗材笨伯,乘运而起,雄伯词盟,劫持一世,二百年流传讹种,正始沦亡,榛芜塞路,读书种子断绝。”
假谲
道衍为文皇治兵,作重屋,周缭厚垣,以瓴甃瓶缶密甃之,口向内,其上以铸。下畜鹅鸭,日夕鸣噪,不闻锻声。
陈黄门谔以直言触上,怒命卫士出瘗之,仅露其首。既出就瘗所,叱曰:“若不闻朝廷瘗人以大瓮耶?”卫士如言,置之大瓮,遂得屈伸自如。
英庙有意采办江南。徐有贞度不可言,将入对,谓薛文清曰:“予多言恐忤上,若度稍可从,后触止之。”薛以为信,尾其后。有贞即大声曰:“薛瑄欲有所言。”上问瑄云何,文滑仓卒,即以江南买办为言,上不悦。
丰存礼[坊]高才吊诡,训诂“十三经”,皆钩新索隐,托名古本。或诈云得之异域,临摹碑刻,撰定法书,以真易赝,人莫能诘。
梅克生[国桢]令固安时,有中官征责于民,操豚蹄饷公。公欢然为烹豚置酒,曰:“今日为公了此。”中官大喜。俄而牒追民至,公奋髯怒骂,趣粥妻偿贵人,否乃死杖下。中官口喜。少选戒吏,伪遣人持金买民妻,追与偕入。公持金付中官,叱买者挟妇去。民夫妇不知,哀恸诀别,凄切盈耳。中官亦恸,不愿得金。公固不可,叱去益力,中官与民夫妇参立悲咽,卒毁券而去。
伊王初有飞语,以二万金馈严世蕃,事转急,益以八万乃解。及世蕃败,王使校索所馈。嵩曰:“诫有之,顾儿曹用尽,请先以二万为谢。”校喜,嵩乃出上赐金有印识者,给之。而使人以盗报于郡。郡为发兵,嵩奴为导,追及鄱阳,发之果赐金也。校不能悉,下狱论死。
刘子威谓方太古“少有名,能致客,然谲不可测,不知其中所挟何术”。人都以为善。
孙文介[慎行]爱郑鄤,鄤重饵其僮,公所读书必以报,故为阐析若夙知者,文介以为才。黄石斋北上,太夫人托宿其家,故去纨绮,夫人语石斋,以为俭。石斋过,见治鸡臛,不以供,曰:“进老母。”每饭,入内数次,曰:“老母非某侍,不欢也。”石斋以为孝。
周[延儒,原缺]以贪欺赐死,犹作诗自鸣,曰:“恩深惭报浅,主圣作臣忠。国法冰霜劲,皇慈覆载洪。可怜惟赤子,宜慎是黄封。献替今何极,留章达帝聪。”人谓:“[延儒,原缺]欺罔,之死不忘。”
黜免
太祖一日御东阁,静坐闻履声橐橐,问为谁?对曰:“老臣危素。”上曰:“我以为文天祥也。”命赴和州,看余阙庙。
嘉兴桑悦,恃才放达,睨傲一世。其会试文有云:“腹中有长剑,一日几回磨。”为邱文庄所黜,悦遂终身不第。
有靳人督学南畿,恶唐伯虎,欲斥之。张梦晋[灵]悒郁不自遣,伯虎曰:“子为所知,何忧之甚?”梦晋曰:“不闻龙王欲斩有尾族,虾蟆亦哭乎?”果为所斥。于是躬操力作,饔飧不继。人或笑之,答曰:“昔谢豹化为虫,行地中,以足覆面,作忍耻状。使灵用子言,固当如是。亦安得更衔凿落耶?”
李襄敏[秉]刚介不阿,统钧时澄清仕路。一时嗜进者咸嫉之。已为大臣构妒,遂致罢免。前祭酒陈鉴,作诗送之曰:“古道自无三黜愠,直臣又见一番归。”
董中峰文学蕴藉,行谊修洁。竟为永嘉中伤,一废遂不复起。
杨用修自滇戍暂归泸,已七十馀,而滇士有谗之抚臣者。抚臣故俗戾人,使指挥以锒铛系之。用修不得已至滇,抚臣已没败。然用修遂不得归,病寓禅寺以没。
俭啬
江景曦侍郎尝为客设一鸡,客卒不至。时在暑,悬之井中,几七昼夜。京师为之语曰:“经年请客屠正伯,七日悬鸡江景曦。”
高文义升侍讲学士,历官已二十年。公宴,狁以新花补缀旧锦袍。人谓:“高学士锦上添花。”
陈白沙家在新会,两司往返,几日谈论。至午留款,只鱼餐而已。
景伯时官祭酒,每升监,乘一牝鸁蹀蹀行。旁观者率不能堪,景故自若。
李西涯冬月不炉,披册操觚,不胜其栗。辄就日暴之,日移亦移。
胡寿安性清俭,任信阳,未尝肉食。其子自徽来省,日烹二鸡子。胡怒,即遣之归。
刘与和[廷梅]令歙时,尝与汪伯玉偕行。而穗自靴出。汪以为误,引之愈长。刘曰:“藁也,聊代锦罽。”伯玉大笑,与和曰:“吾曩读书时,坐一木罂,积藁其中。腰以下皆暖。今仅藁吾足,殊自觉侈。”
客从梁公实[有誉]游者,间过饭,一肉不再簋。既复过,具鲑菜,不能肉。青衫沓拖,当绣处时啮残,则缦以系襚之。
侈汰
辽王好营宫室,置亭院凡二十四区,颜以佳名,充以美妓,绵亘包络,参差亏蔽。琪花瑶树,异兽文禽,靡不毕致。王颇善新声,常自制杂剧传奇,命美人谱之,日与诸名士觞饮啸歌。
大理王延喆[文恪公子]尝元夕宴客。客席必悬一珍珠灯,饮皆古玉杯。恒日归,肩舆至门;门启,则健妇舁之后堂。坐定,群妾笄而盛服者二十余,列坐其侧,各挟二侍女,约发以珠琲,群饮至醉。有所属意,则凭其肩,声乐前导,入室酣饮乃寝。
王谕德维祯过何中丞楝,值其生辰,因留预宴。其绿窗朱户,坐而理丝调竹者,皆家姬也;外舍黛绿者廿馀人,皆征伎也。王托故而出,然未常不心羡之。
吴尚宝骥开宴穷水陆,以溧阳子鹅悬室中凡七,白饭饭之。日啖其一,七日而周。笼必以方,满则方而脂肥,骨亦为脆。
严嵩当国,邬懋卿总淫盐法,巡行旁邑。其妻从行,装五采舆,以十二女舁之。令长膝行蒲伏,以文锦饰厕,白金饰溺器。
严世蕃当籍,有金累丝帐,轻细洞彻;金镶象牙,金触器。执政恐骇上听,悉熔之,以金数报。
大同佥事以人双陆馈世蕃:饰女童三十人,分红白绣衫二色,织紫绒罽为局。每当对直,当食子,则应移女子,麾当食者出局,世蕃为启齿。
胡宗宪开府浙中,值迎春节,张筵江馆,集饮名贯。选伎女二百人侍,每十人以佳者一人领之。傍无几席,屏去仆役,酒炙乐器,俱伎手承。又穷极精好,兰辉绮错,灯火数里,竟夜乃散。有中贵赏金,胡少之,曰:“天下法锦在公手,遂乏缠头耶?”
有馈徐文长洮绒十许疋,遂大制衣被,下及所嬖私亵之服,靡不备者,一日都尽。
江陵南还,真定守钱普制一步舆,前轩后寝,旁翼两庑,左右各一童侍,为挥箑炷香。凡用卒三十二人舁之。所过州邑邮,牙盘上食,水陆过百品,犹下箸不慊。普为吴馔,江陵甘之,曰:“仅得一饱。”于是,吴善庖者,召募殆尽。
江陵园池,故分宜所建,池以泻卤,种莲花不甚茂。锦衣大帅台醵,置莲花千馀盎,赂守池者,值江陵入朝而布之池。追请观之,江陵颔之,为一举觞,而心知所谓不问。自是,复醵牡丹如之。江陵奉母夫人一再玩赏,岁以为恒。
周辅延儒、贺辅逢圣,俱起自田间,贺辅清谨,周警敏而尚通。其赴阙时,傔从如云,舳舻衔尾,拜尘者画鹢栉比。逢圣以次辅不敢先,一轻舟隔数程踵后,人无知者。识者目击之,深虞盛满,谓吐哺相道而酬接猥冗,异日临事,徇人失己,咎责有归。
忿狷
陈中丞智刚躁,一日莅事,偶岸冠取簪,失坠于地。起自拾簪,触砖数四,若怒之者。蝇拂其面,怒叱“擒之”,从者仓皇取索具,徐问为谁,复叱曰:“蝇也!”有劝以宽者,乃镌“戒暴怒”于木而树其前。及有忤,又辄举木挞之。
徐武功自金齿归,览玄象以将星在吴,每晨起运铁简,冀复起用。及闻韩襄毅镇两广,乃投简太息曰:“孺子能将乎?”居尝咄咄,绕屋驰走,曰:“人不知我!”
丘仲深博极穷古,然刚褊少度。尝与刘文靖争论,至帽脱于地,左右皆笑。
献吉与仲默交最厚,献吉为瑾逆所构,仲默为上书长沙,力为营救。后以论文相搏,遂致小间。仲默晚出,名遽成,献吉不能平。
献吉督学江西,与御史江万以事相讦,不能忍,即率诸生,手锒铛欲系执之。御史杜门不敢应。
严嵩初乡试,御史李遂司省试,得嵩。当宴鹿鸣,诸生前为寿,时嵩貌羸衣鹑,遂不复盼接。后嵩奉使广西,道谒,遂投刺,讲钧札。遂出叵测,漫应之。次日,始修门生礼,布币再拜,曰:“某非敢薄公,以公向厌嵩,恐终见弃耳。”其急睚眦如此。
丰南隅坊尝与沈明臣为忘年交,人或恶之,曰:“是尝笑公文。”即大怒,设醮诅之。
袁文荣遇门生极无礼,尝召申瑶泉、余同麓、王荆石代撰文,不称辄骂詈,甚则扃钥书门而出。荆石自言:“一日几饿死。”
杨君谦狷狭,好持人短长,以学问穷讦人,至赪面不顾。
高新郑不能容忍,物有所忤,触之立碎。每张目怒视,恶声继之。
张相夺情,怒言者风起。王荆石虑叵测,同马文庄[自强]造丧次求解。江陵跽,以手捻须曰:“饶我,饶我。”已,呼刃欲自刎者,曰:“杀我,杀我。”
缪当时规切人过失,不少鲠避,人护前讳短,面颈赤发,更剌剌不休。魏阉方炽,士大夫或中立祈免者,辄众中面数之,其人赧而亡去,犹顾问曰:“彼得无未谕吾语?”又尝为人撰制词,或诉之曰:“彼卖公去矣!”一日来谒,使人尾其后,追还其名刺,以所撰稿即通衢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