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诚意少尝与夏煜、孙炎辈游西湖,望西北云成五色,光射湖水。众谓庆云,拟赋诗。刘独引白,慷慨曰:“此王气也。在金陵。后十年有英主,我当辅之!”
高祖与友谅鏖战鄱阳,刘诚意忽跃起大呼,上亦惊起,诚意手挥,急令更舟。坐未讫,顾前舟已为炮碎。
刘青田在建德,适张士诚来伐。李岐阳[文忠]奋欲战,青团固止,曰:“不三日,贼走矣。”三日登城,望顾其下曰:“贼走,急追勿失!”众见壁垒旗鼓如故,疑不敢发,往视,果空壁,竟追取其帅。
周颠仙自南昌从太祖时,自言入火不热。上命巨瓮覆之,积芦五尺许。火尽启视,端坐如故。寓蒋山,与寺僧怒,不食已半月。帝幸翠微,召之,步趋如常。帝曰:“能不食一月乎?”对曰:“能。”乃坐之密室,廿有三日,上至赐食,乃食。
太祖将援南昌,问颠仙:“陈氏方强,吾此行何如?”颠仙仰视良久,曰:“此上无陈氏也。”因命从行,舟次皖城,无风不能进。上问之,曰:“行且风矣!”不数里风作。
张三[原缺,丰]不修边幅,人谓之邋遢。日行千里,静则瞑目旬日。一啖斗升俱尽,时或辟谷,数月不饥。
孝陵尝微行至一寺,群僧悉出,伏迎道左。上问:“若何以知朕至?”对曰:“铁冠道人云。”因召至,上方食饼未半,问:“道人能先知,当言我国事。”道人乃诵语数十,有曰:“戊寅闰五龙归海,壬午青蛇火里逃。”后悉如言。
建文之生,高帝知其不终,乃以匣锢之,戒曰:“婴大难乃启。”及金川失守,内珰捧匣至。发视,得僧牒杨应能名,及髡具缁衣,遂髡发从隧道出。
程编修济有奇术。建文小河之捷,勒名纪功,济时在军中,夜起祭,人莫解者。及成祖至徐州,见碑大怒,趣左右椎碎之。椎再下,遽命止,籍其名后按族之。济名正当椎脱,遂免。
姚广孝尝游嵩山佛寺,袁珙相之曰:“宁馨胖和尚,目三角影白,形如病虎,性必嗜杀,它日刘秉忠之流。”燕王闻之,因召至燕,与使者饮酒肆。王易服,杂卫士中入肆,珙一见,趋拜曰:“龙姿凤质,天高地厚,大明丽中,神略内蕴,真太平天子!”王曰:“度何时?”对曰:“年逾四十,紫髯过脐,其候也。”世传二语曰:“辨宰相子嵩山佛寺,识天子子长安酒家。”
徐武功阴阳方术,无不精贯。正统末,荧惑入南斗,徐语其友刘溥曰:“祸作矣!”急遣其室以行。及南宫复辟,众就武功谋。武功升堂而视象纬,曰:“事在今夕,不可失也!”
英庙北狩,瞽者全寅筮得乾之复寅,附奏曰:“大吉四,初应也,初潜四跃。明年,岁在午庚。午,跃候也;庚,更新也。龙岁一跃秋潜,秋跃浃岁也。明秋,驾当复繇勿用,应或之。或之者,疑之也。还而复也,幽然象龙也,数九也,四近五跃,近飞龙在丑。丑曰赤奋若,复在午,午色赤也;午奋于丑,若顺也,天顺之也。其于丁象,大明也。位于南,火方也。寅其生也,午其王也,壬其合也。其复辟,当九年之后,岁丁丑,月寅日午,合于壬乎。”后悉如言。
韩公雍总督两广,获术者,惧惑众,命斩之。公试问曰:“知斩汝者谁?”曰:“绯衣人。”公命更白衣斩之,问其人,乃裴姓也。
刘伟知府比病,命其子曰:“即死毋埋我。”死后,乡人往往见之。刘氏闻之,发棺视,唯一履在。
严分宜日集天下堪舆,遍求吉壤,有术者指一地曰:“葬此,后子孙当相天下。”如言启土治窆,内有古冢,按碑识,乃是分宜远祖。
巧艺
冷起敬少从沙门,更业儒,初不解画。一日,于四明见李思训笔法,忽发胸臆,效之月馀,山水人物,尤加工丽,遂入神品。尤精音律,为太常协律郎,郊庙乐章,多所裁定。
王安道[履]画师夏圭,评者谓行笔秀劲,布置茂密,作家士气咸备。及游华山,见奇秀天出,乃知三十年学画,不过纸绢相承,指名家效。于是屏去旧习,以意匠就天则。人问所师,曰:“吾师心,心师目,目师华山。”作图四十,记四篇,诗百五十首。云:“文章当使移易不动,匆与马首之络相似。”
宋文宪一黍上能作十馀字。
高廷礼诗既有名,山水尤妙。或求画者,辄自戏曰:“令我作无声诗耶?”时称廷礼“二妙”。
谢孔昭每营一障,庋或逾年,举笔立就。苏性初为人画,一幅终岁不成。时人语曰:“谢速苏迟,各极其致。”
岳季方书法高简,旁通雕缋。尝戏画蒲萄,遂称绝品。
周文安[洪谟]尝手制《旋玑玉衡图》,以木代之,规划精巧。
沈石田每营一障,长林巨壑,小市寒墟,高明委曲,风趣冷然。使览者若云雾山川,集于几上。
王敬夫将填词,以厚资募国工,杜门学按瑟琶、三弦,曲其技而后出之。康德涵于歌弹尤妙,每敬夫曲成,德涵为奏之。
丰道生坊家蓄古碑刻既富,一一临摹,自大小篆、古今隶、草,无不明了。其中年得意处,残篇小碣,人骤见之,莫以为今人。
周伯器[鼎]界画乌栏,信手与目,未尝折纸为范,而毫发不爽。
梁辰鱼善度曲,啭喉发响,声出金石。昆有魏良辅者,造曲律。世称昆山腔者,自良辅始,而辰鱼独得其妙。
祝希哲少度新声,傅粉登场。即梨园子弟,自谓弗及。书法自《急就》迄虞、赵,上下千年,具臻神妙。
杨忠愍受乐于韩苑洛,闭户耽思,梦舜授以黄钟,遂合吕律试乐之。日有九鹤,飞集于庭。
诸生汪宗孝有义概,好拳捷之戏,缘壁行如平地,跃而骑屋,瓦无声。已更自檐下屹立,不加于色。偃二丈竹水上,驱童子过之,皆股栗,乃身先往数十过,已复驱童子从之。
冯子履备兵云中,属彝酋那吉人市操强弓,请与戏下士角射。公曰:“吾与若射。”卤射利近,乃特选其侯。公连射皆中,酋尽输其衣裘鞍马。已乃前其侯,使自射而赏之,复尽予所夺,酋大愧服去。
方子振八岁知弈,时于书案下置局布算,专艺入神。年至十三,天下无敌。
西洋人利玛窦,精历象推算、勾股圭测之术,规玻璃为眼镜,烛远者见数百里外物,显微者能鉴疥虫毛爪。范铜为小钟,以绳贯悬之,机关相输轧,应时自叩,周十二辰,刻漏不失。他所制器,皆机巧眩人,从来未有。
企羡
杨鼎乡荐,闻陈祭酒敬宗之贤,乃求入南监。不携一僮,躬执爨事。
杨仲举[翥]讲道胥溪,生徒日众。杨文贞自庐陵来,邂逅求馆。公叩其中而善之,乃告主人曰:“吾不足为若师,当求我所师者事之。”遂辞去。
文清初授御史,文贞当国,令人邀文清一识面。文清谢以纠劾之任,无相识理。一日,杨于班行中识之,曰:“薛公见且不可得,况可得而屈乎?”
杨东里一日新修厅事,戒家人亟治具。往邀杨仲举过饮,曰:“门户初辟,必一君子先行。”
张益初与夏昹同年,俱喜作文写竹,后累见益作《石渠阁赋》出己上,遂不复作文;益见昹竹妙绝,亦不复写竹。
张司马悦任留都,虽中官皆敬礼之。守备陈某尝设席,独延公置上坐,子弟问:“更召何入?”曰:“他人那可同此席?”
贺给事钦闻陈白沙议论,叹曰:“至性不显,宝藏犹埋。世即用我,而我奚用焉?”即日解官归,执弟子礼。既归,肖白沙小像,悬于家。有大事,必咨启而行。
刘闵恭日无二粥,身无完衣,而处之裕如。徐贯、刘大夏每拜其门,辄曰:“今之颜子。”
耿文恪[裕]为礼书时,尝谓人曰:“吾暮自部归,必过三原王公门,见苍头每持秤市油。吾虽贫,入仕未常市油,见之不能无深愧。以是每过,辄面城而行。”
陈粹之按察豫章罢归,无以朝夕,月廪于公三石。南州人过者,辄望其闾而拜。
有朝鲜使,于鸿胪寺见举人刘甲,问知其贯,曰:“是刘公乡人耶?公起居何似?”刘问故,曰:“吾闻中国李西涯、刘东山久矣!”后刘公远戍安南,使贡者问广令曰:“刘司马远戍西鄙,得毋恙否?”
岭南人游国学,北中人士必问之曰:“游白沙先生门否?”以一字一墨为验,而因以轻重其人。
蔡虚斋友宁永贞、孙九峰,拜何椒丘,愿为弟子。既又友储殖庵、杨月湖,好古独信,贞风渊轨,使人躁息妄消。
徐健尝与白良辅论学,不合而罢。比晓,白诣徐,叩门揖曰:“吾中夜乃思得之,始知吾子贤予远甚。”
邵二泉宝云:“论名臣,于正统、景泰间,刘忠愍敦君臣大义,章恭毅明国家大纪,于肃愍建社稷大功;皆愿为执鞭,而不可得!”
许襄毅[进]谓邢知州曰:“吾遥知关西有二高,一为华岳,一为雍世隆。”
刘瑾慕康德涵才名,欲招致,康不肯往。及献吉系狱,康慨然诣瑾。瑾大喜过望,延置上坐,急趋治具。康曰:“仆有所言,许我乃得留。”瑾曰:“惟先生命。”康曰:“昔高力士为李白脱靴,君能之乎?”瑾曰:“请即为先生脱之。”康曰:“仆何敢当李白?李梦阳之才,百倍于白。一不当公,遂下之吏,亦安肯屈白乎?”瑾从屈谢。明日,梦阳得释。
王龙溪少年任侠,日耽饮博。阳明欲一晤,不可得,令弟子六博投壶,歌呼饮酒。因命密瞷龙溪,随至酒肆,索与共博,龙溪笑曰:“腐儒岂能尔?”曰:“吾师门固日如此。”龙溪大惊,求见阳明,一接眉宇,便称弟子。
廖道南曰:“予在翰林。见有亭一区,曰‘柯亭',有柏二株,曰‘柯学士柏'。抑何流风遗泽,令人永矢勿谖?”
胡原荆[涍]为御史,言事侵中贵人,削藉从户部给繻。跨一驴,都门客争劳之,一中贵人沃之酒,以好罽衫强被原荆背,曰:“毋谓我曹无人,即从君死不难也!”
文征仲望隆朝野,周王以古鼎、古镜,徽王以宝缶珍货几数百镒,求馈曰:“王无求于先生,不尔,仰慕之私无以自致。”先生固谢勿启。四夷贡道吴门者,争望里而拜,以不得见文先生为恨。
黄宪副卷孤介悃朴而甚好客,常服犊鼻衣,身自临庖。一日,耿楚侗来诣,纵谈名理,因及疆场,奋臂自矢。已,有婢从屏间曰:“烹鸡已熟。”时剧谈方适,应曰:“少需。”如是者三,乃起入治具,盥手更出,欢笑移日,胾肋狼籍,了不为意。楚侗出语人曰:“吾乃今游羲皇世矣。”
陆子渊云:“章枫山乐易不事边幅,喜与后生谈论,终日忘倦。言若不甚切深,而其应皆如景响,所谓国家之蓍蔡。”
李尚书古仲尝言:“刘清惠[麟]觞予岘山逸老堂,了无夙具,旋以乳羊博市沽,风雨萧萧,欣然达夜。”
顾泾阳[宪成]曰:“自予十岁时,闻海忠介名,真如天上人,不可及;既稍知学,读忠介《直言天下第一事疏》,其有功于社稷,可千万世。”
唐荆川以古文负重名,胡梅林尝出徐文长所代,谬谓己作。荆川惊曰:“此殆辈吾!”后又出他文,荆川曰:“向固谓非公作,然其人果谁耶?愿一见之!”乃呼文长偕饮,结欢而去。
一直指按粤,恶万公士和,欲捃摭之。时黄公佐家居,高不可致,忽出谒直指。直指心喜能致公,自起迎公,公入揖曰:“老夫久不诣公府,今为万君来。闻欲涅之,其人亦安可缁?”
万士和之饶,唐[原缺]以双磁罂赠之,曰:“饶非乏磁,而予以磁赠,知君不取磁于饶也。”
山人陆中行,吐纳风流,寄词逸婉。弄扁舟五湖间,信风来遄。一日过吴门,黄淳甫异之,洒洒晨夕,拍浮曰:“见陆生,引人自远,何必山水?”
赵高邑吏部[南星],过王半庵司空[原缺],图史纵横,异香絪绕,少为流连。归叹曰:“司空故有佳致,不及陈少宰口口[于廷]自有香也。”一日,语叶福清[向高]曰:“冢宰不足喜,喜与陈孟谔同官。”
袁公安[宏道],于陶石篑[望龄]楼架上,得一阙编,恶楮败煤。挑灯读之,惊呼问:“谁作?今耶,古耶?”已知徐文长,两人跃起,灯影下且叫且哦,僮仆皆错愕起。公安向人或作书,必首称文长先生。有来诣者,即出诗与读。
陈卧子[子龙]举进士,客来贺,则曰:“一第不足喜,所喜者出黄石斋先生门下。”
刘念台[宗周]家居,闭门扫轨。给事中徐耀请见,念台谢之。耀曰:“昔人不得见刘元城,以为如过泗州不得见大圣。耀若徒返,亦何颜对乡里父老?”都督刘应国见,辄涕泗再拜,自言:“不远万里,接遘名贤,喜极难为情,不自禁其悲哽。”
周仲驭[騼]见刘念台,念台留饭。仲驭语人以匕著长短若何,杯盘小大若何,为一生未有之荣。
沈征君游金陵,年未弱冠。时郑玄岳为司农,于同邑徐生得其文,啧啧欣赏。便投刺相访,折节定交。尝命其于留之书舍,子适他往,公怒笞之,曰:“沈生天下士,可同他客乎?”
征君足迹不涉城市,垂四十年。当事委曲纳交,罕得见面。有别驾迹其在僧刹,潜追蹑及之。退语人曰:“今年晤沈耕岩,前年扪黄山天都峰,都忘尘世。二者,吾任宁国大快事,亦生平大快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