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二年十一月,阴冷冬雨沙沙地下个不停,使得整个天气充盈着湿漉漉的寒气。朱家骅紧紧身上呢绒大衣,快步向憩庐走去。在路上巧遇了也要进入憩庐的徐永昌。
“次宸兄,你这急匆匆所为何事?”徐永昌一直在山西太原,成为阎锡山政务最重要的助手,怎么突然间跑到南京来,山西太原没发生什么大事!
徐永昌走得急尚未注意到相对方向的朱家骅,他拍了拍身上雨点,苦笑道:“还有啥事,日本人策动内蒙古王公会议,宣布成立‘内蒙古自治政府’,徳穆楚克栋鲁普亲王(德王)致电行政院和太原绥靖公署。阎主任(阎锡山)派我来见汪院长(汪精卫),不巧汪院长偶感风寒,我只得见一见委员长哪!”
徐永昌说道‘汪院长’三个字之时,牙根狠狠地咬紧,读音特重。朱家骅见此猜想他到汪公馆可能受气了。这在南京军政两界成为笑柄:每次有人见汪精卫,陈璧君觉得不是汪派的就冷眼冷语,甚至搜出以前恩怨挖苦一番。朱家骅交通部长、教育部长,与汪精卫打交道频繁,亦有几次被陈璧君奚落的下不来台,差点辞职不干。
“次宸兄,辛苦了!”朱家骅安慰一番,转念一想反问道:“委员长现在全力‘剿匪’,只要德王承认南京中央政府管辖,委员长也就默认了,阎主任难道不同意么?”
一阵冷风突然刮起,吹乱了徐永昌稀疏头发。他理了理头发,脸色不自在的说道:“宜生将军(傅作义)反对将绥远省东北部划出给德王,阎主任亦无奈噢!”
朱家骅哦的一声算是回应,他内心明镜似的。
傅作义是绥远省主席,‘内蒙古自治政府’在绥远东北部百灵庙成立,这不是抢傅作义的饭碗么!德王此时只是‘自治’并未脱离南京政府,阎锡山亦不好反对,但不满中央政府放纵德王,以傅作义为借口将难题踢给南京。阎老西真不愧是斤斤计较的老西啊,算盘打得踢里啪啦响。
两人闲聊着,憩庐景致进入了眼帘,一同向大门走去。
南京黄埔路憩庐,这座全中国聚焦政治权力中心传来了带着江浙口音怒骂声:
“。。。你从欧美各国急忙赶回来就是为这事,这是你管的?你这是对抗‘国策’。。。日本人那是心腹大患,CP才是党国的芥蒂之患,这话传出去不是寒了剿匪前线将士们心么。。。”
未等江浙口音说完,被一口标准国语打断:“。。。可现在面临着日本倭寇频频蚕食华北,日本人策动内蒙王爷成立所谓‘内蒙古自治政府’!党国已经控制不住东北、热河、察哈尔外蒙了,难道内蒙独立亦要默认。难道匪患和共祸仅仅是军事问题,我们能希望用陈旧和劳民伤财的军事征伐获得成功吗?匪共之患不就是因政治、军事和经济失调而滋长起来的?倘若他们在政、军、经几方面做到合理的对待,那么即使并非洋洋大观,他们岂不将报之以较好的反响吗?……”
“党国既定‘剿共’政策仅凭你信口雌黄而检讨?笑话!你还是管好财政收税,剿匪正在关键时刻,后勤粮草弹药不能断!就是你对‘剿共’不积极,不提供所需经费,否则‘剿共’早就胜利了”
“噢!你是总指挥,战争没打胜,倒怪到我头上来了,真是岂有此理!”
“娘希匹,我是党国领袖,不容你指责,你做不了让贤能之人来做!”
“。。。党国又不是你蒋家的。。。。。。”
“。。。。。。”
憩庐争吵声打断了朱家骅徐永昌闲聊,心说谁这么胆大敢在憩庐大声喧哗争吵。仔细一听,原来是委员长与财政部长宋子文争辩,徐永昌与朱家骅对视一眼,摇头苦笑:来的不是时候!
蒋介石与‘国舅’宋子文关系亦合亦离,这在南京党政军三界明了之事!宋子文与蒋介石亲如一家的基础是‘财神’,二人的分歧亦是因为‘财神’。‘吃不愁花不愁,计划不周要发愁。’这是宋子文1932年复任财政部长后对人常说的一句话。实际这句话也是有所指的?所指的就是针对南京政府无计划、无政府、无预算的‘三无主义’和蒋介石不顾国力、财力一味地‘剿匪**’。
自九一八之后,蒋介石与宋子文争执与分歧更激烈更频繁,分歧焦点就是‘抗战’与‘剿共’先后轻重问题。宋是一位受过西方教育有个性、有见解、干工作认真的人。他不像孔祥熙那样婉转,对主子言听计从,逆来顺受。蒋位高权重,刚愎自负,不能容忍别人对他大为不敬,质疑他钦定的‘剿共大业’。
朱家骅多年游学国外,徐永昌只身绥远山西,两人曾听闻蒋宋争执但未见过,今天算是开了眼界了!两人站在憩庐小花园内‘享受’凛冽的寒风与传出来的‘噪音’,进又不是出又不是,不免尴尬起来。
两人觉得老实站在这里‘倾听’也不是事儿,遂向憩庐蒋介石侍从室走去。掀开门帘一看,朱家骅乐了:侍从室主任钱大钧、训政处处长贺衷寒、幕僚杨永泰、侍卫长俞济时、还有邓文仪、曾扩情。几人围绕着烤火炉煮茶聊天呢,似乎二楼争吵丝毫未影响他们品茶的兴致。
“骝先兄,次宸兄,什么风把你俩吹到这里啦?”或许掀门帘一股冷风突入,使得沉静在品茶世界的几人清醒过来。正对门的钱大钧首先发现,客气而又打趣站起身来招呼。
“还能什么风,当然是西北风喽!”朱家骅若有所指地回答。两人也没客气加入到围炉品茶当中。
“西北风?现在明明刮得是东南风!”贺衷寒组建‘蓝衣社’与陈立夫兄弟‘励志社’针锋相对,朱家骅是陈立夫手下大将,两人相面难免相互磨叽一番。贺衷寒听懂了朱家骅指的什么,故意反将一下。
其他人闻之,呵呵笑起来。能在侍从室待下去,个个不是省油灯。‘西北风’指的西北内蒙德王之事,‘东南风’指的是当前的第五次围剿‘中Yang苏区’。
“东南风、西北风、东北风,处处漏风,处处须御寒,校长他老人家真难,可你看现在。。。唉!”邓文仪有所指,指的是楼上与蒋介石争执的宋子文,不满宋而明显偏袒蒋。邓文仪一直视蒋为最高领袖,不惧怕宋家势力。当年在湖北、安徽惩治贪官,掀起‘廉政风暴’,抓了杀了不少孔祥熙的人。这也是后来‘西安事变’邓文仪不惧宋美龄阻止而暗中掀起叛乱。
在座都是官场滚刀肉,邓文仪言外之意谁能听不出来,谁敢接这样的话。侍从室倒是一下子安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