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夜晚被送入了掖庭的,刘彻安排我先在侧室居住,他不得不回到宣事殿去,从他的举止看,这宫里并不是他这样一位少年的君主可以为所欲为的,我仍在一种失去的悲伤中沉浸而无法自拔。他走的时候用他的眼光久久抓住我不放,显然有些恋恋不舍,但仍旧对我说:“不用担心,朕明天会去你那里,朕会先封你为美人。”
我只是机械的听着,看着,不曾有任何回应。忽然想起刚刚在宫门口和卫青分开,愣愣的我竟然忘记给这位平时十分疼爱的小弟几句叮嘱。直到跟从几位宦者来到侧室才回过神来。这几位宦者看见皇上亲自带着我回来,深宫之中的见闻在潜意识里告诉他们要好好的对待眼前这位仍旧歌姬装扮的姑娘。
这一晚,在这个陌生而寂静的宫殿中,彩色的床帐随着风儿飘飞,宫灯在奢华地发出它刺眼的光华,而床上的人儿竟夜无眠。此时的我想到的是自己失去的清白之身,想到的是或许还在为了失去我而痛彻心扉的赵大哥,又莫名的想起自己的母亲姐姐们还有我那刚刚进宫不谙世事的青弟。
不知不觉中一抹光亮刺入了我的眼眸,是太阳的光辉,从这座深宫之中的陌生宫殿的窗子中照射进来或许想尝试带走这宫中的阴暗,或许是想尝试涤荡我心中的渴望。深宫的清早静的出奇。
不一会儿,有几个宮婢走进来,端着梳洗用具,“姑娘,请奴婢伺候姑娘梳妆。”我由于昨晚未睡,不习惯这种侍奉,更是没有梳洗的心情。低声遣走了她们,用陌生的眼光扫视这间宫殿。
听见门口的宦者高声宣告到:“皇后娘娘驾到。”我急忙跪倒在门口迎接,惊叹的不是这人的到来而是消息的传播速度之快。还不等我跪好,一位高贵典雅的少妇走了进来,这是我第一次如此之近的见到皇后,以前只是听平阳公主提到,但是乍一见不禁惊愕于她的盛气凌人和妩媚俏丽。虽是珠光宝气,胭脂粉黛的装扮,但是在高贵中透着皇室的霸气,眼角翘得高高的,不屑于所有的一切。
她没有低下头来看我,甚至不愿意问我话,只是在听旁边的宦者禀报我的情况。她的傲气不允许她低下高贵的头来向一个出身卑微的歌姬投去一丝关注的眼神。我没有过多看她的眼色,因为自她进来这里,我就已经默默的在心中预见了我的命运,这些年来皇帝身边的女人不知有多少死在了皇后的手上,恐怕她自己都难以记清了吧。子夫是个小户人家的女儿,但是性格却也刚烈的紧,走进这座皇宫的时候我就曾经想过,已经失去的已经让子夫痛不欲生,若是受到皇后的凌辱,必定不苟活于世。若不是还有青弟和母亲,子夫怕是早已经在失去清白之身的时候,为维护自己的爱情而去。
想到这里,低着头等待着她的“惩罚”也可以说成是一个女人的捍卫。听到耳边传来一句,“皇后有令,卫子夫不遵宫规,冒犯凤驾,贬到杂事署充役。”这让我有些惊喜,惊喜于自己可以见到明天的阳光,忽然有些难以名状的轻松。她有些讶异于我的不求饶,但是看着眼前这个已经被她认为不会再接近她的皇上的奴婢,也是不予理睬的。
那几个宦者将我带入了极其肮脏的叫杂事署的地方,态度也是大不如前。只看见了很多壮汉和少数的几个穿着破烂的女子在忙着搬运木料和石块。她们见到我都惊异的望着我,但是没过一会儿这种眼光被一阵鞭子的闷响打断了。我明白,这是人间的炼狱,在这里有这个宫廷最为黑暗的地方,在这里有这个宫廷里最苦难的人,我的眼角竟然不自觉的流出泪水来。想想那个说着爱我的帝王,想想他在我耳边的句句誓言与承诺,但是现在的他说不定在某个丽人的香肩旁停留,如他那夜对我一样千般宠爱,万般温柔。
接下来的三个月就是我这十几年来最痛苦的日子,没有亲人,没有琴乐,没有赵大哥,更没有怜悯和依靠,得不到青儿的消息,担经受怕的睡在不蔽风雨的草棚中,身着破旧的布衣,背上的伤痕更是一天多过一天。听别的宫女说宫中有个规矩,宫女二十四岁后就会被放出宫,这无疑带给了我希望,但是我真的在怀疑自己是否能撑到那个时候,还是就死在这深宫之中,无人问津。
当我扛着笨重的木材在向远处的仓库走去时,看到了地上出现的华贵的衣角,放下木材,赶紧跪倒在地上,这原本污浊的空气中渐渐飘散开一股幽香,来人用慵懒的声音叫我抬起头,我看见的是比皇后稍稍苍老一点的贵妇,如果我没有猜错,她就是皇上的姑母——馆陶长公主。
我忙说:”奴婢拜见长公主。”
“呦,你还真有两下子,知道我是谁,知道便好”她用手托起我的下颚,惺忪的双眼霎时间有了光泽,或许是惊讶所致,但是她收回刚刚未能掩藏住的惊讶眼神,清了清嗓子说,“这清丽的模样真实让人怜惜,怪不得皇上如此痴迷。但是你别指望再见到皇上了,他还在忙着担心自己的皇位,又怎么顾得上你呢?我们的皇上可不是要美人不要江山的昏庸君王。还是收起你魅惑皇上,一朝飞上枝头做凤凰的心思,为自己的命多多着想吧,你的生死不过在我的一念之间。想来也怪,有这副小模样为什么总是想些不该想的,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有没有陪王伴驾的命。”
我只是低头默不作声,我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或许是死,或许比死更让人痛苦。她抓起我的手,“瞧瞧,瞧瞧,这手都是这样的白皙纤长,勾人心魄,真是个狐媚蹄子。”说完,她用力的踩去,仍旧怒视着我。我忍着剧痛,默不作声,用我仅有的沉默来保持着属于一个奴婢的尊严。
馆陶公主用愤恨的眼神看着我,刚要用更加严厉的手段对付我,一位宦者从旁禀报了什么,她就急忙的走了,我瘫软在地上,望着那消失的恐惧,愣在已经消失了幽香又恢复了恶臭的空气之中,可是眼泪已经流干了,更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在等着我,老天,我做错了什么啊,要用此来惩罚我。
当第二天的阳光照进了破旧的草棚,我反倒有了一丝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还可以见到明媚的阳光呼吸并不美妙的空气。铃声响了,该上工了,我刚要起身,一阵眩晕袭来,接着就是胃部的翻江倒海。有几个宮婢急忙走上前来,搀扶着我。在这深宫之中只有女人的这种反应会被当成大事,不论你的身份多么的卑贱,处境多么的不堪。
不一会儿,太医来了,他的嘴边说出了喜字,忙着对我说:“姑娘可是要逃离这里尽享荣华了。”可是对于我来说,喜从何来啊?无法想象听到这个消息后陈皇后的脸色,馆陶长公主的愤怒和王太后的恐惧还有太皇太后的不可预知的反应,只能知道自己或许会逃离这里,不用这么辛苦的活着。回去,回到刘彻身边去,那是不是一个更加黑暗的炼狱。我的心里虽然有着对刘彻的恐惧但是,不想这些日子里竟然把他当做救自己出去的唯一希望,自己苦笑,或许这就是自己的懦弱,自己已经认命了吧。清白已经不再的子夫没有权利为自己挣扎。母亲虽然早早守寡,但是也懂得教会我们姐妹几个嫁夫从夫的道理。我默然不语,只是等待。
果然不出我所料,第二天几个宦者就引我往侧室去了,刚刚走进殿门,便看见那个熟悉的背影在等着我。他转身看见了我,抓着我的肩膀,直直的看着我,急忙把所有的奴婢打发出去,一见我伤痕累累,瘦弱的身躯,便紧紧拥住了我,还在嘴里小声的呢喃着:“子夫,你受苦了,朕对不起你,朕要用一生来还你,朕也要让他们,让那些给你伤害的人十倍百倍的偿还于你。”我听见这么关切的话语,竟然流出了泪水,脚下放松,便倒在他的怀里,他轻轻的抱我上床,那一刻,我竟然如此放心的把自己交给了这个曾经被我怨恨夺走了我清白的男人。
他让几个奴婢即刻召太医进宫,眼中分明有着担忧。太医大汗淋漓的跪在我的床边诊治,着实忙乱了一番。他一直在担忧的看着我,拉着我冰冷的手,看着我由于疲惫而紧闭的双眼,直到太医说没事,他才放松下来。床边的他的温暖一直让熟睡的我那样安心,或许因为他是帝王,有着泽被苍生的温暖,此刻的他将这份温暖全给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