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若无骨的纤细指尖跳跃在银色的细弦上,弹出轻快的音调,但这如春天鸟语的音节,却带着深深的哀伤和悲痛。
红袖一挥银弦颤,王孙争入天香门。
红袖的银弦琵琶曲,天下无双。世间的万物,诸如流水落花,纷纷细雨,滔滔江河或是千山万壑,一曲间莫不令人如临其境,流连忘返。最难得的是,虽然身处青楼污泥之中,红袖的心境却依旧清明如水,因此曲意也透着清泉的清幽纯净。一曲毕,就如沐浴在山间幽泉中,连心都会觉得轻松。
可是,此时红袖的曲依旧清明,却不宁静了。
细雨轻拂,却带着刺骨的冰凉;婉转鸟鸣,却是杜鹃啼血的悲绝;百花竞放,却是凋谢前挣扎的绝世芳华。
白起端起白玉杯,一抿清酒,心情随着红袖曲中寒冷的哀伤和复杂的愁绪而忧郁了。
精灵对音乐具有天生的敏感。秋雨打在青石上,山泉滴落在寒泉中,就连回转在叶片间的风语也能牵动他们的思绪,更何况是红袖如天音的曲子。
这样强烈的忧愁,连那一身喜气红艳的长裙都无法掩盖。
“她在忧愁什么?”白起在心中自问,他移过视线看向战歌,却一头撞入了那一泉碧湖中。
战歌的暗绿色的碧眼此时显得十分深沉,融化了太多的意味,正复杂地看着白起,似乎在出神。
见白起看向他,战歌马上转开了视线,却也不看向正弹曲的红袖,只是默默地看着显得有些幽暗而不定的烛光。
四弦一声,发出铿锵清鸣的金石声来,带着果断和坚毅,一曲终了。
红袖起身,向战歌和白起道了个万福,如秋水的双目幽幽地看向了战歌。
红袖的目光很幽静,却包含着热烈的爱慕之情,如高空中缓缓移动的浮云,虽然看起来没有动静,但是在那高空处却是狂风呼啸搅动残云。
如果是在平时,战歌并不会在意也不会理会,但是此时在白起的眼皮子低下,有这样的暧昧实在让他感到有些烦。
就战歌所知,除开红袖绝色的美貌和绝世的曲艺,印象最深的就是红袖的“敬业”了。虽然只是无意中听到的闲言碎语,但是战歌已经吧她定为毫无羞耻心并希望通过色相来嫁入豪门的红尘女子。
只是战歌哪里知道,红袖打有记忆开始,就被灌输了老鸹的思想,那些正人君子的道德论,又如何走得进天香楼的大门?在红袖的思想里,听老鸹的话,榨干那些上门玩乐的公子少爷,这些就是她的乖巧之处,这样才能得到夸赞和奖励,否则就是严酷的刑法甚至是死亡。
虽然隐隐觉得不对,但是红袖却说不清到底哪里不好。对于战歌的鄙夷,红袖又如何知情,只道他是天性淡漠。而对于沦落青楼的红袖,一向高傲的战歌又如何能理解。
此刻,红袖在心里做了个对她来说是天大的决定。从得到战府的邀请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念头就在她的心里疯狂地滋生、蔓延,如久旱的沙漠玫瑰,一点雨露就让沉寂许久的它复活、猛长。
红袖轻轻放下琵琶,‘银弦’扣动桌面,发出一丝轻响,在这沉默的客厅中显得尤为沉闷。
红袖走向战歌,迈着久经训练而深入骨髓的妩媚步伐,接着身子一沉,竟然跪在战歌面前。
红袖叩了个头,带着哀伤和一丝希望说道:“求战公子能帮红袖一事。”
战歌连一眼也不多施舍一分,他淡淡说道:“什么事?”
红袖的心沉了下去,毕竟是在青楼中打滚了半辈子,哪里看不出战歌对她的无情。
“求战公子能赎出红袖,红袖愿一辈子都在战府中为奴为婢。”只求能时时见战公子一眼……后面那句话却是说不出口了,腹中千百回默诵的话,到底在这样比冷漠更绝情的无视中无法出口。
这一句哀求,如被绞在鸟网上的小鸟发出的哀哀啼鸣,令闻者皆悲。
就是再怎么铁石心肠的人,只怕也无法拒绝吧。
“呵。”战歌却是冷冷地一笑,带着嘲讽和鄙夷,“战府并不缺奴婢,更何况红袖姑娘虽然不比年轻时了,但是若要赎红袖姑娘,只怕也要千金吧。千金的丫鬟,战府用不起。”
红袖泪成串滑落,两颊红艳的胭脂,被泪冲化两行,露出原有的粉嫩的肌肤。她抬起头,却只在战歌的碧眼中看到冷冷的嘲笑。
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消失了,没有一丝同情和怜悯,红袖的心冷了下来,连颤抖也无力了。
“就这样要回去吗?”红袖在心中低喃,脑海中闪过如肉山似的男人躯体,残暴而无情的蹂躏,新人的嘲笑和作弄,年色渐衰,门庭渐冷,到最后……妈妈不会养闲人的……那……红袖的身体打了个冷颤,她不敢想下去了。
“真是铁石心肠,千金对你来说是多了点,但是并不困难。”白起站了起来,质问着冷漠的战歌。
“我是拿得出千金,但是我不愿意倾倒给青楼这个不见底的污水泥潭。”战歌回答,虽然无情,但却坚守他自己的原则。
“呵。”白起冷笑,生气地说道:“你不愿意帮忙,我帮。”
白起转向红袖,蹲下与红袖平视,带着温暖的微笑说道:“你愿意跟着我吗?”
是帮助,但是白起还是尊重红袖的意见。
红袖呆呆地看着温柔如夏风的白起,美丽得如同梦幻的面容带着柔和的微笑,泪更是如决堤的洪水涌出。
满脸泪水,红袖使劲地摇着头,呜咽着无力回答。泪珠带着胭脂的红艳,打在手上,开出点点如血的殷红。
红袖站起身,退了一步,对着白起拜了下去,额头使劲地扣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就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
鲜血慢慢地流淌,在地上淌出一条蜿蜒的血蛇,爬到战歌的脚下,染红了战歌的白靴,如绣在红袖裙上的盛开牡丹那般娇艳。
白起愣住了,他冲了上去,将跪伏在地上的红袖翻过身,却看见红袖的心口扎着一把小刀,是割开信封用的小刀,很小很精致,很容易藏在袖子中,但是却是骇人的锋利。
红袖的手握在小刀上,这只能弹出天上仙曲的手,此时握着刀,将她自己的魂魄送入地府。
红袖躺在白起的怀里,她看见了白起眼里的惊恐和慌乱,红袖无力地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不要。”无声地拒绝了白起伸出的援手。
红袖原本带着活力和天真的红色眼眸黯淡了,头颈软软地垂下,再也无力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