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那种很闷很沉重的指节叩击门板的声音,缓缓的,一声,两声。然后停了几秒,接着敲了两声。
对峙的四人警惕地看着对方的动作。
“翠花,去开门。”马伯伯的眼睛依旧看着刘叔叔和蔡教授,嘴里却吩咐道。
“啊?哦。”门后面是谁呢?我看过的诸多恐怖片的各种关于门的情节浮上心头。心跳突然剧烈起来。
打开门,出现在我眼前的人出乎我的意料。
是王骷髅!
此时的他依旧一身校服,静静地站在门前。
我这微一错愕,没等我做出什么反应,他伸出瘦骨嶙峋的左手把我拨到一边,无声地从我身边大跨步地走过。
虽然他的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但我却直觉他现在很焦虑。
他走到对峙的四人旁边,静静地站住,看不出阵营。
多了王骷髅的房间有种微妙的气氛。寂静无声的,两个阵营的人都看着他,房间的温度迅速下降。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们看王骷髅的眼神都带着敌意,哪怕是最温和的马伯伯。
王骷髅嘴角轻勾,淡漠有礼的声音响起来:“打扰了。请继续。”
沉默,好像很漫长。
终于,蔡教授强硬的目光有所松动,开口道:“这不属于灵异的范畴,所以瑞雪有处理权。”说完看了一眼王骷髅。
王骷髅不置可否。
然后蔡教授看向马伯伯。
马伯伯沉默一会儿,似乎正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最终开口妥协,说:“切除下来的声带可以用作科学实验,孩子不行。”
蔡教授目光闪烁,最终咬着牙开口道:“行。”
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
王骷髅扫视一下众人,说:“那么,再见。”微微颔首后优雅地转身离开。
我彻底傻住了,王骷髅同学总共出场时间约一分钟,却导致情势大变!而王骷髅本人,不过是一个高中生!
随着关门的声音响起,我感到房间中的所有人都微微松了口气。
蔡教授疲倦地垂下头,在床沿坐下来。
马伯伯也伸手撑住桌子,表情疲惫。
法医先生苦笑着说:“可怕……”
刘叔叔只是脸色铁青。
然后沉默了好久,好像大家都被这场未能继续的争端耗尽了力气,需要静静地休息来回复元气。
十几分钟后,马伯伯平静地开口,提出事件的后续处理问题,就好像剑拔弩张的情形从未发生一样。更夸张的是大家也都恍若无事。
不是吧!!刚刚明明就像是仇人一样,我都觉得要打起来了,怎么、怎么现在这么平静!灵异人士果然高深莫测啊!
我有很多疑问,但不知为什么,就是开不了口。
大家开始讨论乐乐的出路。像乐乐的婶婶现在的态度,乐乐不可能交给婶婶抚养。也许……孤儿院是最好的出路。
真的,由我们决定吗?由我们这些非亲非故的人决定这个可怜的孩子的未来吗?
谁给我们这样的权利呢?
我站在一边,看着他们认真地商议着如何用一个合适的理由让小乐乐做声带手术,看着他们不断地完善细节。
一种烦闷的情绪充斥着我的胸臆。
以前,有人,曾像这样支配我的生活吗?
以后,会有人,像这样支配我的生活吗?
马伯伯刚才阻止蔡教授把乐乐送进实验室,并说“每个人都应该主宰自己的生活”,可是,切除声带和孤儿院难道不是一种“主宰”吗?
而蔡教授说“通过谎言控制普通人的思想是工作内容之一”……
我们干的究竟是什么工作呢?
“控制思想”让我想起动漫和小说中专制独裁、愚弄民众的政府。
灵异骗子,这个职业,是帮助政府愚弄、控制人民的爪牙吗?
好吧,我承认我看了太多关于政治黑暗的动漫、小说,还看了很多愤青的、反政府题材的东西,所以才会顿时觉得自己是可怜无辜的民众受害者。
但仔细想来,我当初只是看到Mystery_Cheater与灵异相关,于是就兴冲冲地加入了这里。我并不了解它。我下意识地觉得所谓和“灵异”沾边的东西,一定是神秘的,刺激的,有脱离琐碎的现实生活的潇洒和自由,还有高于普通人的能力。
它的复杂只在于世界的广大和灵异高人们间缠绵悱恻的爱恨情仇,而不是这种分不清楚到底是对是错的行为。
哦,还有各种阵营!
刘叔叔是“军方的”?“春雨”这个词,我听到了好几次,到底是什么东西?“上面”是指政府吗?
人生啊,这次居然欺瞒上级了!不会真的像刘叔叔所说的是“叛国”吧!可怜我一个从小接受爱国主义教育的孩子,无比的热爱自己的祖国,竟然、竟然不知不觉地被拐带地叛国了?!
还有王骷髅!我勒个去啊,一个二世祖,就算是超强“三合一”结合体,就算再NB,也不至于这么拽吧?!
法医先生的那句“可怕”又是什么意思呢?是指王骷髅可怕吗?
啊啊,我要抓狂了!
但是……却没有办法开口询问,不仅仅是因为什么“权限范围”,而是目前这种好不容易的平和,好像一层薄薄的冰,覆盖在汹涌的水上。脆弱,易碎,经不起一点点深入的质疑。
而且,我……不是很想知道太清楚。
最后,决定以“好心人给乐乐治疗声带”为理由带乐乐去做手术,然后借口“手术失败之下不得已切除声带”。
最后一次见乐乐是在一个阳光金黄慵懒的午后,乐乐坐在床上逗着小狗。脸上的笑容似乎不带一丝阴影。
孩子真是一种极端脆弱却又极端坚强的生物,那么容易受伤,那么容易遗忘。
看见我们这些“侦探”,乐乐犹豫又期待地比手画脚地问我们,真相是什么。
“凶手是酒哦,乐乐。乐乐长大以后,不要喝太多酒哦。”马伯伯温和地笑着,弯下腰来抚摩着乐乐的头发。
乐乐很认真地点头。
眼睛黑亮,小脸稚嫩坚定。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善意的谎言”。
难道要我们告诉他,你天生的身体构造直接或间接地导致了他的亲人们的死亡吗?别开玩笑了!
太残酷的真相,太无辜的罪恶。
所以,让我们,用雪白的谎言(white-lies)来埋葬黑暗的真相,让这个孩子的生命从宿命中完全解脱,连痕迹也抹消。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工作——灵异骗子——是有意义的。
看了将要进手术室的乐乐一眼,我们转身离开。复杂的情绪袭来,自豪,释然,也许也有悲伤——当想起乐乐用他独特的声音与小狗玩耍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