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间十平米的酒店单人房,门口左侧是卫生间,正对门口一米五的过道正冲一张漆木写字台,而写字台对面则是一张1.5×2.0M的单人床。
此刻,莫语正懒散地趴在那张单人床上,头冲着过道的方向,一手垫着下巴,而搭在床沿的另一只手里拎着一本2010年的《公务员考试一本通》,嘴里叨叨地背道“《资治通鉴》是北宋司马光所编著的一本长篇编年体史书……兴中会是近代中国第一个革命团体……1984年11月24日成立于美国檀香山……”
墙上的时钟显示夜晚11点整。
一般来说,这个时间对于一个明天要参加重要考试的考生来说是绝对应该上床睡觉的。
可是……“唉~”
莫语叹口气,脑袋无力地垂下去,因极度困乏却无法入眠而冒出红血丝的双眼呆滞又疲惫地盯着木地板上突起的一个小包,大脑里一片空白,刚刚背的完全没有记进去。
她已经24岁了,大学毕业一年了,还在处于待业状态。
公务员考试从还在大学里时就开始参加,到这次已经是第四次了。前三次,次次以一分之差被据面试人员名单之外,这一次……她真是没什么信心了,偏偏家里……
唉——
又叹口气,莫语感觉自己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太。
眼皮越来越重,但始终合不上,留下两条细细的缝,模模糊糊的看到灯光下木地板上那个突起的小包。
忽然,视野里闪了一下,像是日光灯接触不良产生的闪光。
她没在意,也没力气在意。只知道这种想睡却睡不着的痛苦太折磨人了。
吱——嘎——
是卫生间的门被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
这旅馆隔音效果不好,连隔壁小情侣嘿咻的声音都听的一清二楚,所以,莫语理所当然的以为这开关门声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接着,卫生间里又传来花洒被打开的“哗哗”声,伴着男人的低低地口哨声。
莫语瘪瘪嘴,隔壁那对小情侣她见过,男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白领,相貌平平,但个子挺高,得有一八五;女的是个十七八岁的高中生,长得小小巧巧的,脸模样挺秀气。在她住进来的这两天里,除了最初登记的时候见过他们,其他时间好像都没见他们出过房间。
而那“嗯嗯啊啊”的声音平均每过一个小时就响一回,真是……激情澎湃、体力惊人啊!
“嗯~啊……”这不,又开始了。
莫语寻思着要不要拿出耳机来带上,可刚把搭在床沿的手撑起来,就一愣。
这“嗯嗯”的声音是从紧贴着她床的墙壁那边传过来的。按照这家酒店的设计,墙壁那边也是床,不过是张双人床。
那么,那卫生间里的声音……
难道隔壁住着三个人?要不是那女人在唱“独角戏”?
随即,莫语因自己这****的想法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吧唧吧唧嘴,像个老太太一样叹口气,世风日下啊……
“唰!”一道刺耳的拉窗帘声蓦地响起。
莫语一怔,后颈汗毛直立,这声音……貌似不像是从隔壁穿来的……
不知何时,花洒声停了。
然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踩在水地上的声音。
这次,莫语听得清清楚楚,这脚步声就是来自——她的卫生间!
吱——
她僵硬的微微抬起头,让视线将将看到卫生间门前的防滑垫。
门开了……她原本特意关上的卫生间门自里面打开了。
氤氲的热气跑了出来,室温却同时急速下降。然后是一双黑色男式鳄鱼皮鞋,鞋上浸了水,越发黑亮。皮鞋上方则是两条包裹在黑色西裤下的腿,西裤湿漉漉地粘在那两条腿上,每走一步便会流下一大滩看似冒着热气、其实却像干冰一样冷的水渍。
那双腿走起来的姿势极为怪异,僵硬挺直像是两根木棍。
鞋跟敲击地面发出“哒哒,哒哒”的声音。
莫语汗毛直立,一动不动地僵在那里,视线紧盯着那两条腿。
然后,它们紧贴着她的鼻尖停下。
屏住呼吸,她实在想尖叫,但深知尖叫在此刻毫无用处。
她的视线停在那双腿上再不敢移动半分,唯恐看到什么更加可怕的东西。
这时,头顶传来“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唧……”像是老鼠一样、频率极快的声音。
周围的空气变的稀薄,莫语咬着牙,浑身冰凉。
突然,那“唧唧”声停了。
莫语脑中一震,下意识地闭眼,可在她闭眼的前一秒,那条双腿颤了一下,从膝盖处一折,分成两段!
紧接着,刺鼻的腐臭迎面扑来,在莫语察觉要闪躲的时候,一张惨白的男人的脸瞪着铜铃一样的混沌的眼砸了过来……
病房里。
“没关系的,小语……”
“唔。”淡淡的应一声,莫语向着靠坐在床上,面容娇甜的年轻女人扬起一抹浅浅的笑。
女人见了,竟小嘴儿一瘪,“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莫语无语问苍天,叹口气,只好起身移到年轻女人身边的床沿上坐下,并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可以哭个痛快。
女人马上将她纤腰抱紧。
女人哭得很厉害,还一抽一抽地打着嗝,说实话,这种豪迈的有些幼稚的哭法跟她淑女的外表可一点也不相称啊。
可偏偏这幅模样又惹人怜爱的紧,梨花带雨的让人不忍心放任不管,乖乖献出怀抱任她依靠。
“当当当”房门被敲了三下,随后,进来一位身材倾长劲瘦的俊美男人。
男人先是一怔,然后跟莫语打个对眼儿,再看向她怀中哭得抽抽噎噎的女人,俊美的脸上扬起温暖又宠溺的笑,“怎么了?怎么又哭了?”
说着,他已在女人另一侧坐下,伸手从莫语怀里揽过女人。
女人哭得更厉害了,抽噎声中间或夹杂着吐字不清的“咦咦呜呜”声,莫语听清了,无奈的翻个白眼,靠向床头,嘴角仍挂着浅淡的笑。
男人也听清了,女人说“都怪我,都怪我,要不是我要解除禁制,小语也不会……”
男人叹口气,看一眼莫语,一下一下抚着女人的长发无声的安慰。
莫语看一眼相依相偎的男女,突然觉的自己有些多余。
视线落下去,无意间看到女人被纱布紧裹的双手,道“姐夫,是不是该换药了?我去……”
“不用,我去拿就好。”闻言,男人柔声打断她的话,眼神带着些微祈求“你在这里陪陪你姐。”
莫语浅笑一下,不再说话,再次伸手将女人揽进怀里。
“小语——”一接触到她的身体,莫颜马上勾住她脖子,再度掀起眼泪高潮。
池昊感激地对莫语点点头,然后转身出去。
莫语一手揽着莫颜,一手轻轻托着她一只手,拇指上面缓缓轻抚,感觉纱布绵绵的粗糙在指尖来回,“姐,当时你害怕吗?”
莫颜哭声渐歇,闻言,将脸用力埋进莫语颈窝“害怕,很害怕。那么黑,那么冷,什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那些声音,含冤的,索命的,咒骂的……”说着,她颤抖着,好似再次回到那让她恐惧的地方。
莫语在她额头吻了一下,这一吻,奇异的平复了她心头的恐惧。
她又说“当时我真想放弃算了!打开那扇门,一切都会消失,在我触及门把的那一刻,我又清醒了过来,我不能放弃,小语,我不能放弃啊!一旦放弃了我先前的努力就都化为泡影,我以后还会过着那样的生活,每时每刻都处在恐惧中惶惶不可终日……我不想那样,我真的不想……我有池昊了,我要结婚了,以后我还会有孩子……我不能、不能再让他们来打扰我的生活,我不能……可是,小语,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那能力是会转嫁的……对不起……小语……”
莫言用受伤的手紧紧握住她的,那力道让伤口崩裂,纱布上很快渗出血来。
莫语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脸上自始至终都带着那浅淡的笑。
长时间睡眠不足形成的黑眼圈衬托着莫语那张肤色过于白皙的脸,一阵风过,发梢轻扬,好似幽魂。
莫语不知道要说什么才能安慰姐姐耳朵愧疚,她怕自己的安慰会让姐姐更加内疚。可是,她真的不怪,真的不怪莫颜。
她是莫颜一手带大的,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莫颜的幸福更重要,所以,即便因此她失去了做个正常人的权利,每日受着那些精神上的折磨和恐惧,但她真的不曾怨恨过,从来没有。
莫颜在她怀里哭累了睡了过去,像个小孩子一样。
轻轻将她放回床上,给她盖严被子,下了床,拎了背包,出了病房。
没想到,池昊竟然就站在那里,靠着门口的墙,手里端着医用托盘,托盘上白着一瓶药膏和一卷纱布。
听到开门声,迅速低下头,片刻,又抬起,迎向莫语,带着温和的笑“小语。”
莫语对他微笑,不去问他为何湿红了眼眶,只道“姐姐睡了,等醒了再给她换药吧。”
池昊点点头,看到她挂在肩头的背包,问“你要走了?”
莫语点点头,“嗯,爷爷让我回去一趟,中午就不过来了,下午我……”
“不用过来——”池昊急急说道,话落,俊脸尴尬的红,“你知道……医院里……”
莫语明白他是好意,偏头一笑,“好,那我不过来了。姐姐就辛苦你照顾了。”说着,对他摆摆手“那,姐夫,我先走了,再见。”
“……嗯,再见……”池昊轻轻地说。
莫语转身。
“小语,谢谢你……”
莫语脚步一顿,垂眸,头也不回地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