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节少女情怀
何开顺半夜的时候才醒来,悠悠睁开眼发现自己的手脚、脸颊都冻僵了,思量了半天自己这是在哪里。慢板怕才想来刚刚碰到了安秀,可巧她摔伤了脚,自己正好得偿夙愿,然后…
然后就是现在了。
何开顺折身坐起,心想她是怎样把自己打晕的?可是一点都想不起来,手脚全部冻得没有了知觉。已经快三更了,再不回去真的要冻死在这竹林外边,想到这里,忙站起来想回去。
刚刚抬脚,自己的左足脚踝处一阵钻心的刺痛,何开顺禁不住,大声地呻吟,低头一看,发现裤脚处结了冰,好像是血涌了出来,又被冻上了,顿时疼得厉声吼叫。
四周的狗都被他吵醒了,汪汪地跟着叫。
左脚好像从脚踝处被人打断,脚掌已经没有了感觉,脚踝冻得麻木了,一动才会钻地地痛。何开顺坐在地上大哭,一边哭一边骂安秀那个贱骨头,打断了他的脚,自己要跟她拼命等等。
不远处人家的狗被他的吼声惊动,全部跟着叫了起来。
终于有一家男人受不了了,打开门呵斥狗,让它安静下来。一开门,就听到凄厉可怖的哭声,三魂六魄吓掉了一半。那汉子忙跑回家推醒他婆娘,两个人一起站到门口听。
“是有人在哭,瞧你那小样吧!”那女人站了站,何开顺的声音高低起伏,半晌才听清,嗤笑自己男人的胆小,心里盘算着是邻居谁家闹不愉快,半夜打了起来呢。夫妻半夜打架太正常了,男人被打哭了也是常事,这女人见怪不怪。
“不是…是从竹林传来的…”那男人声音微微发抖,从他婆娘确定是有人再哭,声音又是从竹林传来的,他就想到了神话故事中的种种情节,妖魔鬼怪样样浮上心间。
那女人再一听,果然是从竹林那边传来的,一瞬间也冷了脸。竹林四周都没有人家,谁大半夜坐在那里哭?
“可咋办啊?”那女人也有些害怕了。大过年的听到这种不干净的东西,是不是说明来年也走霉运呢?听到哭声很晦气,特别是大半夜。很多人家半夜听到哭声,过不了多久,家里的老人就要去世。
那女人一盘算,她自己的公婆早就去了,只能应在娘家爹娘身上,她娘前几日还传了信说身子不硬朗,叫她回去看看。想到这里,那女人一瞬间变了脸。那哭声还在持续,侧耳听了一下,那女人看向她男人:“我咋听到安秀的名字了?”
“胡咧咧!”那男人脚都在打颤,头皮都麻了,“咱别听了,快回去睡吧,说不准就是哪家干架哩!”
“不成!”他女人一向大胆泼辣,“叫上大毛二毛,扎上松脂火把,咱们瞧瞧到底是个啥东西在哭!”
“别别,要真是不干净的东西呢?”那男人大腿站不稳,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还要叫上两个儿子一起看去?要是真是鬼,不是让还在跟着走霉运?
他女人戳他的额头:“瞧你这点出息吧!你搁家里,我带着大毛二毛去瞅瞅。”话音刚落,女人就去两个儿子的房间,喊醒他们,把外面哭声的事情跟他们讲了讲,让他们陪自己去看。
她两个儿子继承了女人全部的泼皮性子,天不怕地不怕,一听说有这么好玩的事情,当即穿好衣裳下床。
女人从厨房里拿了些引火用的松脂,扎了两个简易火把,叫两个儿子一人拿着一个,就出门了。男人哎哎地要拦住他们,见没人听他的,只得亦步亦趋跟在他们身后,往竹林那边而去。他可不敢一个人呆在家里。
越往竹林,哭声越凄厉,骂声也越清晰,分明就是在骂安秀。那女人一愣,她大儿子听了听,才道:“娘,好像是松财叔家开顺的声音。”
一提点,那女人也觉得很像,慢慢走进越听越清晰。况且何松财家的大儿子惦记安秀,光明正大地跟同龄小伙子唠嗑,说要把安秀弄到手。如今听这骂声,除了他还能有谁?
安秀平日里安分得很,不会招人这样骂她。估计是想占便宜没有占成,恼羞成闹了。
何开顺动不了,瞧见有火光,急忙喊:“谁在那儿啊?快救救我,我要被安秀那贱骨头害死了!”
那女人一家人加快脚步,果然见是何开顺,毛发眉毛都上冻了,坐在地上哭喊得上气不接下气,那女人顿时火了:“开顺,这深更半夜的你嚎啥?我还以为是鬼哭呢,呸,丧气!”
“我被安秀那贱人打断了脚!”何开顺哭吼道,“你们瞅瞅,我这脚废了。那个贱人,我要回去宰了她。”
“快消声吧!”那女人鄙夷道,看了一眼他的脚,好像断了骨,裤腿那里沾在一起,应该是血上冻了,那女人觉得十分痛快,冷笑道,“你一老爷们,深更半夜在嚎叫,说人安秀打断了你的腿。这话有理没理?你要是动不了,我们送你回去,别嚎了,一会儿一庄子人都被人吵醒了。”
其实相邻的好几家都被吵醒了,只是听到哭声都缩在被窝里,不敢冒头,都以为只有自家听到了,是鬼在哭,盘算着家里的老人要死了。
何开顺身上还散着酒气,这女人认定他是喝多了,自己跌断了腿,还往安秀身上赖。安秀一小媳妇,能有啥能耐折断他的腿啊?可能想安秀想疯了,把看到的某棵竹子当成安秀了。
想到这里,这女人真想啐他几口,下流的东西!
最后,他家男人与大儿子送何开顺回家,这女人与小儿子回去继续睡觉。想到白跑这么一趟,这女人就恨得牙痒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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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二十七做年粑,李氏一大清早来邀安秀与她家合伙。安秀家里没有石磨,磨不了米粉;没有硬实的柴火,没有笼屉,不可能自己做的。
一进家门,何树生与何有保在院子里劈柴,才知道安秀昨晚扭了脚,二婶愣了一下,半天才知道数落她:“你这性子咋还是这样急?连夜跑去送猪头,扭了脚动不了,心里舒坦了吧?你这娃娃,啥事咋不晓得轻重呢?”
安秀没有忍住,咯咯地笑了笑起来。
“你还有脸笑?”李氏扬手要打她,“这大过年的,好不容易闲下来可以四下里耍耍,你把脚扭了,天生没有享福的命!”
“二婶,你说话咋跟我家树生一个口气?”安秀实在忍不住,止不住地笑,“这些话他从昨儿晚上说到现在,你又开始说了。”
“还笑,还笑!”李氏也被她带动笑了,捏住她的手,半晌才道:“你就别动弹了,家里过年的东西,二婶帮你备了。后日要去集上办年货,你有啥特别想买的没有?”
每年的二十九要去办年货,需要买很多的吃喝用度:正月里给外婆家下礼的礼品、祭祖用的鞭炮黄纸、过年要吃的东西等等。
“二婶,真没事,就是随便崴了一下,现在不痛不肿的,我能蹦三尺高。是我家树生非逼着我躺在床上歇息的。”安秀颇有怨念。家里不知是哪条狗作孽,她的脚一回到院子就彻底不痛了。
何树生却拿着花针当棒槌,非要她躺在床上不准动。安秀想,他们的日子好不容易愉悦了些,就不让公公与树生担心,乖乖趟着不动了。
现在二婶也将她当成残废了,真是的,装瘸的日子不容易啊!
李氏正要呵斥她好好趟着,别胡闹的时候,就听到门外有人叫骂:“安秀,你个死贱人,给我出来!”
李氏一愣,看着安秀。安秀微微蹙眉,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是何开顺。每次听到这个声音,安秀恨不能把自己的隔夜饭都呕出来。
“安秀,你个贱骨头,狗嚼的,你给老子出来!”何开顺的声音高昂有力。回来躺了一晚上,大柱子连夜帮他接骨,现在身子恢复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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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庄子里最最郁闷的就是大柱子!送走了安秀,已经累得睁不开眼,心想明早还要起来做年粑,赶紧爬上了被窝。他媳妇把被窝暖得舒服极了,眉眼舒开正要进入梦乡,又听到鬼哭狼嚎般的敲门声,是何松财一家人,何松财,何开顺、张婶子与她小儿子何小顺。
大柱子哀叹了一声,爬起来又给何开顺接骨。他的情况跟安秀不同。安秀的脚上根本没有伤的痕迹,属于明显的耍娇贵;何开顺的脚踝处血肉模糊,像是被砸断的。
大柱子先让他忍着,用块白布包住他的脚踝,缓慢地一点点把骨头接上,生怕弄疼了他。何开顺还是止不住地嚎叫,柱子爹娘弟妹都被吵醒了,一家子人都起来看是咋回事,结果听何开顺骂安秀骂了一晚上,说得污秽不堪。说什么安秀勾引他到竹林,然后又反悔了,推开他把他打晕了,然后砸断了他的脚。
柱子一家人都算是能明辨是非的,静静地听着他满口胡言,都不接话。何开顺还在骂,柱子最小的弟弟阿发看不过眼,问道:“开顺哥哥,秀姐姐是咋样把你打晕的?”
柱子爹娘瞪了小儿子阿发一眼,叫他不准胡说。阿发不喜欢念书,从小就在家里放牛种地,同龄的小孩子都去学堂,只有他跟何树生一起玩闹,两人关系比较好。有时玩累了就在他家吃饭,安秀对他好极了。
小孩子的心比大人更加纯净,谁对他好,他便觉得谁好。在阿发眼里,一庄子姑娘媳妇,没有比安秀更加好脾气的,也没有比安秀更加大方的。何开顺这样说安秀,家里的大人虽然反感,却碍于何松财夫妻的面子不好顶撞他。阿发才十一岁,没有大人思虑的那么周全。
阿发的反问令大家都一愣,大柱子也看不惯他这样满嘴的污秽。他同何早生关系比较铁,安秀又是何早生的弟妹。庄子里的人情关系比较牢固,基于这点,大柱子比较偏袒安秀一些,也问道:“是啊开顺,秀丫头是怎样打晕你的?”
何开顺支支吾吾地编了半晌,都没有编圆滑,最后说只是不记得了。
大柱子一家人都哭笑不得。何松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下去,看不过眼,便到门外抽袋烟。
柱子爹知道他因为何开顺而脸上无光,也跟着出来,安慰安慰这老实了一辈子的老汉。“开顺爹,别往心里去。开顺今日扭了脚,心里不舒服,说了些胡话我们也只是听听,不会往外传。你把心搁在肚子里。”大柱子爹笑道。
“我也不知是哪辈子造了孽,生出这么个东西!”何松财老泪流了下来,摸了一把,长长地叹了口气。何开顺在家里勾搭老二媳妇小周氏,做出了很多的丑事,如今竟然跑来勾搭安秀。安秀是多么能干又精明的姑娘,会被他勾搭?勾搭不成,嘴巴里就乱咬人家,将一个规规矩矩的媳妇说得如此不堪。
“想开些,开顺爹!”大柱子爹也是绞尽脑汁也寻词安慰何松财,毕竟生出这样的儿子,的确叫人抬不起头来。何松财年轻的时候也是庄子里一把好手,一等一的能干后生。干活勤快又有力气,为人老实本分,不成想一辈子的好名声,到老却让亲生儿子给毁了,搁谁头上都扛不住。
何开顺还在骂,一边悉数安秀一边打量大柱子十五岁的妹妹,大柱子注意到他的目光,手上用力,咔嚓一声不顾他的疼痛,帮他接好了骨。要不是看在何松财的面子上,大柱子才不干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回屋睡觉!”大柱子吼在一旁看热闹看得起劲的妹妹,真是白痴妞子,一点眼色都没有。
长兄如父,大柱子妹妹不敢多说什么,转身回房去了。
骨头接上了,皮肉烂了也得治啊。大柱子常年替人接骨,自然懂些治疗法子,何开顺的母亲张氏见儿子的脚被砸得血肉模糊,心疼地问大柱子:“大柱子,你有药治这个么?这要是放下去,肯定会烂掉一条腿啊!”
如果是夏天,很有可能,但现在是严冬,不会烂下去的,最多是多吃些苦。大柱子媳妇刚想开口说有,大柱子忙抢先道:“张婶,我也就是管推推骨,哪有药治这破皮?用些草灰可能会好,我也不懂。”
如果何开顺骂安秀的时候嘴巴能稍微干净点,如果他刚刚不用那种眼光打量自己的妹妹,大柱子可能会给他药。现在已经是不可能了。
何松财知道大柱子有药,见他这样说,明白他是对何开顺讨厌,心里不想给,也不勉强,同小儿子扛起何开顺就回家了,一直说打扰了大柱子一家人。自从上次何开顺与小周氏偷情被何菊顺撞破,何菊顺就再也不跟何开顺说一句话,见了面也跟仇人一样。
等何松财一家人走后,大柱子媳妇与爹娘都说,何家庄不晓得是不是坏了风水,出了这样的人。安秀也够倒霉的,本来就是童养媳,容易惹闲话,又跟何开顺住在前后屋,招惹上了这个恶棍。
“树生说等他长大了,要活活打死何开顺!”阿发突然说道,“何开顺以前就欺负过秀姐姐和树生他们,还用碗块划破了秀姐姐的胳膊!”
“别乱说!”大柱子爹喝道。这话要是让何有旺何有福家的兄弟们知道了,肯定要打起来。自家年幼的堂弟弟媳被人欺负,自己不去出头,那不是打他们的脸么?
这话安秀不好跟家里人说,要是传来出来,庄子里的有些恶妇带着三分调侃,四分坏水,不知道要编排安秀什么呢。如此一想,大柱子爹觉得安秀是个稳妥谨慎的姑娘,绝对不会跟何开顺有什么。
“本来就是嘛。”阿发不满地嘀咕,最后被他娘拉回去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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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门口的叫骂声,正在院子里劈柴的何树生与何有保都一愣。过年没有事情做,他们父子就进山砍了些柴回来,干晒了劈开放在柴房里,要烧就直接去抱。听到何开顺的骂声,何树生扛着斧头就开门了。
只见何开顺杵着一根大拐棍,掂着一条腿,站在安秀的门口骂骂咧咧,说来说去都是骂安秀昨晚勾引他,然后砸伤了他。见何树生扛着斧头就出来了,四周围观的群众眼睛唰地一下子都亮了。何开顺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一拐一拐差点摔倒。
这半年何树生的变化很大。首先是长高了很多,虽然才十一岁,眼睛跟三伯家十四岁的何湖生一般高,其次是壮实了。一壮实就有力感,很难相信他就是半年前那个豆芽菜一样又黄又矮又瘦的孩子。
见何开顺还在骂,何树生掂了掂手里的斧头,怒喝:“你做啥?”他的声音仍是小孩子的稚嫩,喝出来没有啥威慑力,反而觉得很可爱。
“做啥?叫你家那个死婆娘出来!砸伤了老子的腿,想躲起来不管不顾?呸,不要脸的东西!”何开顺开口便骂,很流畅。
围观的群众都还没有闹清楚是咋回事,分别跟四周的人打听。
何有保见他这样骂安秀,气得涨紫了脸,怒道:“你这娃娃,到我家门口骂的不干不净的,你爹你娘呢?”
今日要做年粑,何松财家里没有雕花刻模,就去兄弟家看看有没有空余的,借来用用,他前脚走,何开顺后脚就溜了出来。
安秀与李氏都听到骂声,相互看了一眼。安秀眼中闪过一丝怒焰,转身下床,脚步轻快。
李氏一愣:“你不是扭了脚?”
安秀笑:“早说了没事,是我家树生非逼我躺着。我没有法子,只得顺从他。他年纪大了,懂得事情,不能总是呵斥他,否则将来长得了怂瘪瘪的没有出息!”
李氏对安秀这种行为很是满意。男人从小就要让他有些自主意识,否则他永远都是没有主见的,怂胞一个。李氏看了看安秀,越发觉得满意,她对何树生真是寄托了深情厚望。
只是李氏不知道,这种深情厚望,只是母亲对儿子的感情,并不是她心中盘算的那种媳妇对于丈夫的期望。
外面闹哄哄的,安秀忙打开房门往外跑。李氏也跟着出来,见安秀跑得脚步轻快,就知道她说没事,不是在敷衍自己,是真的没事。何玉儿在何有保房里,帮何有保缝被子,听到响动也出来,正好和安秀撞在一起。
“秀姐姐,怎么了?”何玉儿诧异地向外看去。
安秀摇摇头,转身往院子外面走,何开顺那个龟儿子到底想闹哪样?
门口,只是何有保父子面色紧绷,眼睛都喷出怒火,何树生握斧头的手指节泛白,青筋暴突。何松财与他的小儿子何小顺按住何开顺要拖他回家。何开顺嘴巴里还是再骂,非要昨晚是安秀勾引他之类的。
李氏与何玉儿也气得变了脸。何松财父子合力要抬何开顺走,人群里见安秀出来,都指指点点。现在是年关,大家都在家,看热闹的人特别多。徐婶子从人群挤出来,走到安秀身边,低声道:“秀啊,没事,大家都晓得你清白。”
安秀面不改色,好似在看热闹一般,见徐婶子安慰她,冲徐婶子笑了笑,说没事的。
“安秀,你个贱人!”何开顺仍在骂,拐棍掉在地上,两条胳膊被何松财与何小顺架着往家里赶,他很不甘心,一个劲地挣扎,想摆脱桎梏。
安秀没有任何表示,她要是上去扇何开顺几巴掌,或者躲着不见,别人还以为她心虚呢。她就平静地站在那里,还安慰何有保父子、李氏、徐氏,说当他是放屁好了。
“安秀,你整日狐媚魇道地勾引我,现在不认账,贱骨头!”何开顺骂道,声音提高。
“我勾引你?”安秀往前一步,适当的时候还是要说几句,要不会有另外版本的猜测,她眉眼笑道嗤笑,“是因为你长的比一庄子小伙子好看还是壮实?我看上你哪点勾引你?”
人群发出哄笑,这的确是实情。安秀长得漂亮,她要是真的想要男人,随便勾搭一个,任何人都不会拒绝。况且何开顺那模样,长得家里人看了都恶心,别说安秀;要是他长得壮实,床上功夫了得,说安秀勾引他,倒是有人相信,但是他中等身材,有些小胖,除非像小周氏那种下了狗眼,否则都不会看上他的。
他在镇上混,身上有几个小钱,安秀却是十里八乡的财主,勾搭他真是自降身份。
何松财羞愧得恨不能把老脸上这层皮揭去。
“你个贱人,你就是勾引我…”何开顺仍在骂,却被何松财拖着越走越远。何松财已经不顾忌他的腿,任由掉在地上,只想快点回到自己的房子里躲起来。自从何开顺被从镇上赶回来,就整日让自己颜面无存。
“拿了证据再来说话!呸,懒蛤蟆想吃天鹅肉!”安秀不客气地继续嗤笑。
大伙儿都被安秀说到笑点上,说安秀勾引何开顺,的确是个非常好笑的笑话。除了几个平日里嫉妒安秀有钱又漂亮的闺女媳妇说风凉话,剩下的都帮着安秀说好话。
安秀这身主在何家庄五年了,她是哪样的人,何家庄的居民自认为是了解的。她以前老实巴交,干活拼命却有些懦弱;分了家以后自己当家作主,口齿虽然伶俐了些,不还是那个老实的姑娘?人还能一瞬间变了性子?
李氏拉着安秀回家,只是笑:“这回叫他好受,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何松财家兄弟那么些,也没有出过这么无耻的人啊!真不知道是哪一代缺了德,报应在何松财身上!”
安秀拉着李氏的袖子:“二婶,这些话你可不能跟我二伯和江哥哥说,大过年的,别闹不愉快!”
李氏戳她的额头:“闹成这样,咱们两家又近,就算我不说,别人也会跟你二伯闲聊起来。你放宽心,松财自小跟你二伯光着屁股长大的,以前好的亲兄弟一样,你二伯就是再火开顺,也会看松财的面子!”
“他二伯从小就跟松财感情好。”何有保笑着接口,想把何开顺的话题盖过去,“小时候一家子兄弟也不及他跟松财的关系好,然后长大了些,才跟我们亲些。”
“为啥啊?”安秀也好奇。
“你二伯小时候,松财的奶奶特别喜欢他,说他长得像松财的爷爷,常常偷偷塞东西给他吃。松财又是家里的长孙,跟着你二伯一起沾光,就这么大小吃到大,感情能不铁?”李氏笑道。这段往事她也是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听自己婆婆说起的。
何有福从来不愿意说这些事情。
安秀与何树生等人都笑了起来。
何树生慢半拍才发现安秀能下地走动,脚步轻盈,诧异问道:“秀,你的脚好了?”
“是啊,我早上就跟你讲已经好了,不肿不痛的,你不信嘛,非要我趟着。现在相信了吧?”安秀颇有怨念地看了他一眼。
何树生露出牙齿傻笑,心中很高兴。一为安秀肯听他的话趟着,更为安秀脚没事。本来以为安秀扭了脚,这个年会过得有些压抑,如今看来一切都很正常嘛。
“傻笑啥啊?”安秀见他这副模样,弯起手指敲他的额头。
“别打情骂俏的,跟二婶做年粑去,你二伯和江哥哥可能快把米粉磨好了,我回去和粉,你跟娟子按模子。”李氏笑道,提起何娟,神情微微一暗。自从自己不同意她再跟李二元来往,何娟整个人变得有些阴沉,不怎么说话,从前那个泼辣爽快的女儿不见了。
李氏虽然心疼,却不后悔。现在她难过一阵子,要是真的嫁给了李二元,以后难过一辈子。年轻的时候看不开,忍忍就过去了。
哪个做娘的能看着自家闺女受那份苦?
见二婶说她与何树生打情骂俏,安秀微微笑了笑,何树生则有些脸红。何玉儿跑过来:“二婶,今日我要把家里所有的被子都换下来,缝上新的被罩,就不去你家陪凤儿妹妹玩了!”
李氏一听,羡慕得不得了:“玉儿咋这样能干?”又冲安秀笑道,“你真是好福气,你爹身子也好了,玉儿能干又懂事,树生又上进,羡慕死我了!”
众人被她夸得不好意思。
安秀也笑:“二伯身子比我爹好多了,江哥哥比树生还要上进,娟子与凤儿都比玉儿能干。你要羡慕我,我是不是要嫉妒你?”
何有保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何有保冲李氏笑道:“她二婶,别听秀丫头胡咧咧,她那张嘴里没啥好词。”
安秀与何树生也笑了起来。
何玉儿依旧回房缝被子,普通的被罩,每一床都被何玉儿绣了花,除了绣花,何玉儿似乎不愿意做别的事情。
安秀觉得有些怪,但是又说不出怪在哪里。何玉儿自从学绣花,就开始迷恋上了,甚至有些怪癖,衣裳、被子、鞋袜甚至窗帘,她都要弄上去。爱恋绣花到了这种程度,似乎成了癖。
喜欢绣花没有关系,可以陶冶情操,但是成了癖好,便危险了。安秀拉过她的手,笑道:“玉儿,晚上姐姐陪你一起缝吧,你也歇歇,总是闷在家里里不烦啊?跟姐姐去二伯家做粑。”
“没有关系秀姐姐,你去吧,我也不会印模子,也不会和粉。”何玉儿想挣脱安秀的手,微微蹙眉,她不时地轻瞟了一眼何有保的房间,怎么都舍不下那床尚未缝完的被子。
安秀一愣,放开了她的手。自己一直都在大意了么?何玉儿现在的状况,似乎比自己想象严重得多。
何玉儿生怕安秀会反悔,急忙跑回来房间。
二婶见安秀愣神,扯了扯她的衣袖:“看啥呢,看你家玉儿越长越漂亮?走吧,他们磨好了粉,该着急了。”
临走前,安秀把猪头跟猪蹄装好,叫何树生与何玉儿等会给大伯和三伯家送去,剩下两只猪蹄,安秀用草绳系紧,捏在手里带到二伯家去。
李氏忙按住她的手:“你们自己留着吃啊!我们过年买了肉,不缺这一口吃的。”昨天福猪,安秀卖给他们家的肉不仅多称,还便宜。李氏非要给她市场价,安秀就赌气说明年粮食不够吃也不去她家买,李氏只好作罢,心想从别的事情上再给她补回来。
“我们也不缺这一口吃的!”安秀不管她,独自走在前面。
李氏无奈地笑了笑,冲何有保与何树生道:“晌午别生火,等会儿年粑熟了我让娟子过来喊你们。”
“不用这么麻烦他二婶!”何有保忙拒绝。做年粑已经够占他们家便宜,不能还去蹭他们家午饭。
“要的要的。一年到头,这是最正正经经的一回年粑,还不趁热尝尝?等会儿出笼了让娟子过来喊你们爷仨。”李氏笑道,没等何有保回答,追安秀的脚步而去了。
回去的路上,安秀一手挽住李氏的胳膊,一手拎着猪蹄。许氏侧眼打量她,一张小脸非常精致,可惜皮肤晒得有点黑红,否则比大户小姐都好看百倍,怪不得庄子里那些后生总是心头痒痒。
到二伯家时,二伯他们早已磨好了米粉,何娟在灶下烧好了热水,二伯与何江生一人一个木盆开始揉粉面,见李氏才回来,何有福有些不高兴:“家里忙得脚朝天,你撒手就走了,等到这会子才回来。瞎唠啥啊?”
“我一年到头为你们忙,不许我偷一天闲啊?”李氏笑道,“再说你们爷俩粉面还没有和好呢,又不着急做粑。”
“娘,您跟秀出去逛逛都成,等粉和好了你们再回来。”何江生抬眼笑道。自从答应给他买水塘养鸭子,他整个人看上去开朗很多。以前的何江生安秀不大记得,但是隐约知道他是个很开朗的人,好像是从他松自己耳坠那段时间开始,他总是闷闷不乐。
二婶他们都以为是替他说亲,勾起了徐红的事情,让他不愉快。他心里的苦不能发泄不能诉说。这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才是最苦的。
如今见他笑得已经阳光爽朗,安秀很开心。
“都逛了这么久,还逛啥?”李氏笑道,推何有福,“你去歇会儿抽袋烟,我来替换你,你也累了一整天。”
“哎,你来吧!”何有福也没有推脱,站起身子来,用手背揉了揉腰眼,见何江生手劲十足地揉面,叹了口气笑道,“不服老真不成,干了这么点活儿,腰酸背疼的,你看江生,一点儿都不觉得累!”
二婶正在洗手准备和粉,听到何有保这话,不禁笑了起来:“你还当自己是十八岁的小伙子?儿子都这么大了,不服老成么?明年过年的时候,你就是做爷爷的人了。”
何有福也笑。安秀见他们这家人这般温馨,也不自觉笑了起来。等到何江生的媳妇生了孩子,二伯二婶完成了一件人生的大事,应该算是前半辈子都交代完整了。
安秀隐约感到厨房有些不对劲,眼光一扫,才发觉何娟坐在那里烧火,一言不发。平日里她可是能说能笑的,今日这是怎么了?安秀前天来打豆腐,何娟一直同何玉儿躲在房间里,一忙起来,安秀也没有功夫去猜想她到底怎么了。
除了上次,自己似乎一个多月没有来二伯家,何娟是今天才这样还是一直这样?要是今天才这样,二伯等人怎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如此一想,安秀断定何娟这种情况已经很久了,很久到二伯一家人习以为常。
往何娟身边一坐,安秀捏她粗黑的辫子:“咱娟子怎么了,闷闷不乐的?谁给你气受了?”
何娟拉回安秀手里的辫子,淡淡笑了笑:“没人给我气受!”说罢,又开始烧火。先把水烧开,等会儿蒸馒头的时候就不会费更多的柴火。
李氏给安秀使眼色,叫她不要惹何娟。安秀一头雾水,转眼瞧何娟的模样,又是蹙眉不说话,坐在那里好像行尸走肉一般,而二伯二婶竟然视而不见,这也太惊悚了吧?
半天才将粉面和好,二伯与何江生打出胚子,安秀与何娟摁在模子里,做出各种各种花纹的年粑。安秀手里拿的是富贵花开,何娟手中的是年年有鱼。李氏则负责把她们摁出的年粑装在笼屉里,然后烧火蒸。
再笼屉的顶端放一碗水,等到这碗水烫手了,年粑才熟了。
忙到快晌午的时候,几个人都累得手酸,才将年粑全部摁完,等着最后一笼屉蒸完了,就彻底收工了。
安秀与何娟刚刚洗完手,李氏便冲何娟道:“娟子,你去叫你四叔和树生玉儿过来吃粑。”
“还是我去吧!”安秀甩了甩手上的水,笑道。
何娟一句话没有说,转身就走了:“我去。”那模样仿佛是安秀得罪了她,令安秀有些惶恐。李氏见安秀脸上微微发愣,忙招呼她进厨房。
已经蒸好了六笼屉年粑,放在主屋的竹筐里,等着它们冷却了,收起来。先蒸熟的已经冷了,何有福与何江生父子用提篮装起来,厨房里只剩下安秀与李氏。
“秀,娟子那模样,你别往心里去,她不是冲你的。”李氏叹了一口气,跟安秀低声解释。
安秀心想也不能,自己又没有哪里得罪她,当即问道:“娟子咋了,怪模怪样的,她好像变了个人。”
“跟我怄气呢!”李氏叹气道,“从前不是跟你说,看中了李家庄的那个后生么?他们偷偷来往很久了,我也睁只眼闭只眼,可是现在那娃娃家里死了爹。我不准娟子再跟他来往,娟子不听,我就亲自找了那娃娃说了,叫他以后别再来。”
“啊?!”安秀大惊,“娟子不恨死你?”
“恨我也认了,谁叫我是她娘?”李氏叹气道,“她还年轻,根本不晓得过日子的艰难。那后生再好,也是孤家人一个,娟子嫁过去,指定得牛耕田一样劳累,想想我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