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灯时分,两仪殿依稀透出微微的烛光,楠木桌前的皇上一袭玄色的便服,胸前是金线绣的五爪盘龙,头上换下了旒冕以白玉冠代之,颇有一番谦谦君子的感觉。
容沅侍立在侧,身边还有两仪殿的首领太监八宝。
虽然已是九月,不过天气尚未转凉,两仪殿的殿门敞开,清晰能见外面下人来往有序。这会儿跨进一名宫女,手中托着白玉纹龙茶盏,小心翼翼的走到桌前福了福后将茶盏放于皇上的左手边。
皇上抬了抬眼,便放下手中的奏章,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笑道:“这茶味很是不同。”又望了眼那名宫女道:“朕看着你颇为眼熟。”
那名宫女行了个礼答:“回皇上,奴婢叫卯月,是容沅姑娘的贴身差使。”见皇上又是抿了一口茶,似乎对这茶很有兴趣便道:“这是奇兰,按容姑娘的吩咐用金银花水冲泡,后用梨水调味,有润肺去燥的功效。”
皇上放下茶盏,微笑的看了一眼容沅,道:“这奉茶的事儿怎么也落到你头上了?”
容沅福了福答:“日间遇到薛太医,提到这秋天容易有些小毛小病的,最是大意不得。奴婢怕尚茶房的宫女粗心,是以想了几个茶方请薛大人参详了一下,后让卯月去尚茶房提点几日。”
皇上笑道:“你倒是有心,手下的宫女也调教的好。”
容沅低眉道:“皇上谬赞了。”见皇上笑笑后又拿起奏章便向卯月使了个眼色,卯月知趣的行了礼退了出去。
长的颇为福相的八宝一直都闷头在一边磨墨,这会儿突然道:“皇上,好些日子没有去皇后娘娘那儿,昨儿个太后让严嬷嬷来说呢,似乎颇为上心。”
皇上叹息道:“今日乏了,明儿个晚上去交泰殿,你去皇后那儿回话吧。”
“是。”八宝行了礼,恭恭敬敬的倒退着走到门槛儿,才转身一溜儿的出了两仪殿。
容沅皱眉的看了一眼八宝离去的背影,心道奇怪。皇后秦氏是兵部尚书秦甄的女儿,听说自晋为皇后起便不太出寝宫,似是个温婉贤淑的人儿,宫中之事也很少管,和太后也不算亲厚,怎么太后会这么上心呢?
正当容沅出神之际,只听皇上道:“前些日子吏部和兵部都上了折子,推荐兵部侍郎的人选,这吴、秦二人向来是两个老冤家,这会儿又是各执一词了。容沅呀,你说朕选谁比较好呢?”
容沅一惊,道:“奴婢不敢妄议朝政。”
皇上呵呵笑了下,只是总有让容沅觉得与往日有些不同,只听皇上道:“朕让你说你便说就是,也不是头一回儿了,哪次朕治你罪了。”
容沅想了下,这吏部尚书吴奇贤和兵部尚书秦甄都不是易与之辈,各属两派,兵部侍郎是个不小的位子,秦甄自是想把兵部的事儿全部拿捏在自己手里,吴奇贤也不会让他如意,皇上当然更不会让两派各自做大,只是不清楚皇上更偏向于谁。只得惴惴道:“不知两位大人举荐的是何人?”
“黄旗仁、胡学遥。”
要说到这两人容沅也是听说过的,黄旗仁是礼部侍郎的小儿子,礼部侍郎和吴奇贤是同窗,两人颇为要好,那黄旗仁在京中也是小有名气,不过见长的是诗画,未听闻其对兵家事有所涉猎。至于那胡学遥则是秦甄的门生,倒是个接下兵部侍郎的好人选。看来皇上是不想选胡学遥,容沅又想想皇上许久不去交泰殿,似乎也有所感悟。至于那黄旗仁皇上必定是不甘心选的。
便道:“奴婢想来皇上必定心中有合适人选。”
皇上一听放下奏章,往座椅上一靠,饶有兴趣道:“容沅你果然聪颖,朕相中了校军郎刘护。”
容沅道:“那皇上便可将这事儿发回给吏部,加上刘护,让秦大人对三人进行考校,吴大人定夺,选出合适的人选。”说罢仔细瞧了瞧皇上的脸色,但见没有异样,微微舒了一口气。
皇上笑道:“倒是个好办法,吴奇贤想来也不敢选黄旗仁了,又不甘心选秦卿的人。”说罢细细看了眼容沅,道:“当年怎么就没发现你有这般能难。”
容沅心中一紧,知道皇上说的是当年选秀的时候。当初她阴差阳错进了秀女的名册,为了落选自是花了一番心思收敛,不想还是被太后相中入宫做了女官,如今又听皇上提起,便道:“奴婢不过是有一些小聪明罢了,皇上见识广,自是难入皇上法眼。”
皇上点点头,似是不经意的拿起一份奏章,道:“再过不久便是小帝姬的满月宴,朕已召安甫进京,他才上了折子,说是将安西军暂交给副将,折子倒是提到一员参将,似是也姓容。”
听到皇上提到参将容沅心中便是一愣,再听后一句,便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只听头顶上传来皇上的声音:“说罢。”
容沅低着头道:“回皇上,奴婢也是前几日收到家中来信才晓得的,奴婢有一个哥哥容泫,在奴婢入宫之后去了安西军,想挣一份功业。没想到收到了薛大人的赏识,做了参将,收他做了义子。”容沅没说是那日开宫门的时候遇到了家中老父,也是希望自己爹爹远离京中是非之地。
皇上挥挥手道:“起吧,跪着说话真闹心的。”说罢待容沅起身后又道:“如此说来你倒是同华昭仪有些情谊了,华昭仪可知道。”
容沅恭敬的道:“奴婢还未和华昭仪说过此事。”
皇上又道:“曹爱卿是我朝栋梁,若是他代你哥哥来向朕讨你出宫,朕自是不忍拒绝的,可律法又是没有办法的事儿,真是难哦。”
容沅知道两仪殿临近前朝,放个与朝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的宫女在身边皇上必定也是不放心的,便道:“奴婢正想与皇上说,前些日子奴婢瞧着小帝姬甚得眼缘,很是喜欢,只是小帝姬出生时并未足月,奴婢也问了薛太医,说是之后身体需要细心调养才能见好,奴婢想辞了这掌事宫女的事儿,前往明心庵修行为小帝姬祈福。”
皇上甚是满意的点点头,这明心庵位于禁宫的东北角,是一出僻静之所。见容沅很是知分寸,又觉这些日子有她在身边伺候的确便利许多,突然生了不舍之意,容沅这段时日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做些出格之事的人儿,便觉留在两仪殿其实也并无不可,一时拿不定主意,只道:“如此也好,满月宴后再去吧,待小帝姬身体大好之后便回两仪殿,朕身边的人儿呀,都及不上你这般的。”
——————————————————————————
九月二十六,小帝姬的满月宴。
九月末的天气已经微凉,月朗星稀,昌庆宫前的松柏下,华昭仪一袭素粉宫装,绣着如意纹夹梅花的纹饰,外罩胭脂色金线绣边的小衫,头上两支白玉秀珠飞燕钗一上一下戴于发髻两侧,端的是华贵非常。身侧是两仪殿的容沅,相比之下容沅就要素雅许多,一袭湖绿色的襦裙,外有轻纱罩袍,一只镶珠木兰头花戴于鬓角,温婉静好。
华昭仪拉了容沅道:“妹妹想必也知道我姐姐曹琴同你哥哥的婚事了。”
容沅点头道:“前些日子刚晓得的。听说前些日子曹大人已经进京,可有入宫来瞧过小帝姬?”
说到小帝姬,华昭仪的脸上便露出了温柔的笑,道:“昨儿个来瞧过了,小帝姬粉嘟嘟的,爹爹也是喜欢的紧。”
两人一边往南行一边说着话儿。过了西六宫的宫门,华昭仪道:“你我两家如今更是亲厚了。我们也是有缘。”突然话锋一转道:“听说你请了旨去明心庵?”
容沅心道,果然这宫里一丝丝分吹草动都传的那么快,估摸着自己容、曹两家的事儿过不多久便也是人尽皆知了,只无奈的点了点头。
华昭仪叹息道:“妹妹这么玲珑七窍的人儿,本不该这么埋没的。哎,也罢,和稳的过完这几年也是好的。”
容沅拍拍华昭仪的手,道:“娘娘不必为容沅费心。”又想到这些年,其实华昭仪并不热心与圣眷隆寡,每次晋位分都是由于曹靖国立功福及华昭仪,便道:“娘娘如今也莫要那般事事不上心的,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小帝姬想想的。”
说罢两人已将行至两仪殿。满月宴是在太极殿前办的,容沅如今还是两仪殿的掌事宫女,自要随皇上前去的,于是告别了华昭仪前往两仪殿。
待容沅随皇上到太极殿前时,后妃们都已经到了,依次按着位分坐好,容沅望去,还可见到主位的帝座两侧,分别是太后和皇后。皇后秦氏一袭明黄色的宫装,衣前凤绣栩栩如生,雕凤头钗斜插在右边发髻上,金丝制得凤尾一直斜拉到左耳后,微笑着隔着一张帝座同太后叙话,颇为贤淑温婉,的的确确当得起那母仪天下的皇后。
再往下首则是后妃们的亲眷,以及受邀的朝廷重臣。
后妃们见皇上到来,纷纷上前行礼,皇上笑着让大家免了礼,在莺莺燕燕的簇拥下行至帝座坐下。
掌灯的宫女们快步上前将两侧的宫灯点亮,满月宴也正式开始。
容沅立在皇上身侧,远远便见后妃们往下的群臣中,坐于右侧首位的便是曹靖国,一袭紫灰色的锦袍,年逾五十,眉尖上挑,眼神甚是凌厉。而左侧首位的则是秦甄,次之则是吴奇贤,两人随坐于同一侧,不过却不搭话,各自身侧围着几名文官。再看曹靖国,却见一名小太监跑至他跟前耳语了几句,曹靖国便起身向主位行来。
曹靖国行至主位丹陛之下,便行了个叩礼,高呼万岁,端的是声如洪钟。
皇上哈哈笑道:“曹爱卿免礼,一路进京路途遥远,也是辛苦了。可曾去看过小帝姬?”
曹靖国大声道:“瞧过了,只是这细皮嫩肉的粉娃娃,臣还真不敢碰,就怕一碰就被臣这皮糙肉厚的给磕着碰着了。”说罢就听见几位后妃那儿传出嘻嘻的笑声。
皇上也被说的差点呛着,好笑道:“哈哈,你家的娃娃,哪是那么经不起碰的。”
曹靖国嘿嘿笑了两声,颇有些莽汉的样子。
皇上与曹靖国叙了会儿话,便见后妃中走出一人,玉色的长裙,上绣点点碎梅,便是景福宫的主位刘贺妃。
贺妃盈盈上前,行了个礼道:“皇上喜得帝姬,臣妾也颇为欣喜,最近听闻京中有个特别的班子,是以寻来给皇上助个兴,不知皇上可有兴趣一观?”
皇上还未说话,倒是身侧的太后皱了皱眉,她一向不喜刘贺妃,便道:“民间杂耍,能有何特别之处。”
刘贺妃绞着手里的锦帕,咬着下唇,望着皇上,衬着如水的月华,颇有些楚楚动人的意味。
皇上见了只道:“难得爱妃有心,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