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致远对英雄大会取得的效果感到十分满意。当天晚些时候,他便抽空去探望了至今还在自己住所被禁足的许和书。夜来视线不佳,在通过已成一堆废墟的前厅时,正志得意满背着手往前走的他被一块散落在道路中间的砖石绊了脚,“噗通”一声跌了个狗啃泥。他赶紧爬起来,顾不上先掸去脸上身上的灰尘,先四下里看了看,发现并无人看到他的狼狈模样后,这才慌慌张张地抹干净了脸又掸平整了衣衫。
月亮还没升起来,此时天黑得像墨似的。在不远处点点灯火的映照下,这处被毁掉的前厅废墟在万致远眼前展现出一副野兽般的模样。张着巨大又黑黢黢的大嘴,似乎要将靠近它的所有一切都给吞进肚子里去。
万致远弯下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接着一边揉着膝盖一边下定决心明日一定要派人将被暂停的清理废墟的工作继续做起来。在绕过前厅即将拐入后院时,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如蹲伏在黑暗中的怪兽一样的废墟,恨恨地骂了一声“晦气”。不过,当许和书在闩上了门的屋里冷冷地对他下逐客令时,他才觉得被绊了一跤根本就不算什么。
“我谁也不见,都给我走!”许和书在负责守卫后院的弟子敲了好几次门,并一再向他表示来访者是万致远后,仍然固执着重复着同样的一句话。
为了在万致远面前挣表现而急吼吼冲在前头去敲门的弟子这时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再敲了敲房门,却引得许和书失去了耐心,竟扯着嗓子骂了起来。倒霉的弟子怯怯地扭过头,苦着一张脸看起来已经快要哭出来了。万致远站在几个负责守卫的弟子临时搭起了凉棚下,四周悬着一圈红红的灯笼,映得他的脸红彤彤一片,正好掩饰住了他因羞愤而涨红的脸颊。
“算了。”万致远憋着一口气朝仍然站在门口的弟子摆摆手,“你二师父心情不佳我就不打扰他了。”说完正准备离开,突然间又想到了什么,便转过身问正在凉棚里的一个弟子,“今日英雄大会的事可别忘了通知你二师父。这可是万家楼的大事,你二师父身为掌门人,可不能不知道这些。”
那弟子原本因为见了万致远吃闭门羹而有些手足无措,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地惴惴不安。可一听万致远这番吩咐,却突然间来了精神,他冲万致远眨眨眼睛小声说道:“师父放心,弟子们是傍晚换班来的,白天都到过了会场。这不,咱们这一换班,就将英雄大会之事一一说给二师父听了。”
万致远带着满意的神情依次看了看身在凉棚中的弟子们,又拍了回他话的弟子的肩膀称赞道:“做得好。”
几名弟子心照不宣,互相看看后都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万致远不痛不痒地又吩咐了弟子们一番要小心值守后,拒绝了弟子们要提着灯笼护送他穿过漆黑的前院回去的建议,一个人背着手摸着黑折回了前院。他估算着方才绊倒他的砖石所在的位置,借着远处一点点儿灯光,绕过了那块地方平安无事地走出了院子。
天上的云层散了一些,天边变薄的云朵隐隐透出一丝亮光预示着月亮又要探出头来了。初夏夜晚的风带着凉意,为了白天在露天举行的英雄大会而穿着轻薄衣衫的万致远觉得有点冷。他缩了缩肩膀,脸上心满意足的表情却并没有因为这一连串的小插曲而有所减少。
这时与万致远相反,江雨光正满腹委屈地跟龙川抱怨着。
“这怎么跟说好的不一样?”江雨光面对着龙川,再大的怨气也只得收敛几分。不过,强忍不满的他表情有些扭曲,让他歪斜的鼻子显得更加滑稽可笑。
龙川很庆幸二人见面的地方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映照出江雨光的面容,否则他一定会因为自己丑陋的面容更加痛恨林倩儿。
龙川向前走了两步,双手撑在栏杆上,放眼望去正前方有一个巨大的阴影,像是一个巨人挡在面前一样。这座哨楼初建成时,也与其它为数众多的哨楼一样,处在能俯瞰大半个万家楼的有利位置上,终日都驻守着数名弟子。不过,大哨楼建成之后,正好挡住了这处背靠万家楼地界的哨楼看向内侧的视线。于是,这座哨楼便沦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方才龙川上楼时甚至发现,由于楼顶破旧处长年漏水,木制楼梯有好几级已经因为雨水的浸泡而朽烂断裂。若不是近日才被派来驻守这座哨楼的江雨光在楼上平台处将灯笼探下来替他照亮,他恐怕会因为踩空而摔下楼去。
“龙师兄?”江雨光见龙川不回答只顾得看着楼下发愣,忍不住上前两步站在到他身边,侧过身子,一手扶住栏杆一手叉着腰。
“其实,就算是如此偏僻的哨楼,也不该只派一个人值守。”龙川眼睛盯着稍远处大哨楼的黑影,平台上的闪烁着点点灯火,那是有好几个值守弟子分别守住四方点起的灯笼。而朝向这处哨楼的一侧,由于是这座哨楼负责的区域而是一片漆黑,
“嗯?”江雨光微微向前伸了伸脖子,努力消化着龙川突然间冒出来的前言不搭后语的话。虽然他眼下一心要为自己讨个说法,却也不得不顾及龙川的面子,便不情不愿地顺着他的话继续说道,“还不是大师父的主意。我那几把飞刀,明明阻止了妖女逃走,大家可都是看在眼里的。可大师父偏偏鸡蛋里挑骨头,硬要说我暗箭伤人有违侠义之道。明里暗里给我使绊子,故意给我守这个鸟不拉屎的破楼的差事,说得难听点儿不就是将我关在这儿吗!”江雨光越说越气愤,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栏杆,震得这座年久失修的小楼也跟着乱颤了一阵。
龙川收回了撑住栏杆的手,往后退了一步,惹得江雨光一阵窃笑:“这楼结实着呢!你看,”说着他伸出一只脚踢了踢木头栏杆,“踢都踢不断的。”
“小心驶得万年船嘛。”龙川不动声色地说道。
“我知道龙师兄你做事滴水不漏,”江雨光酸溜溜地说道,“瞧瞧眼下,师父遭了殃咱们哪一个没受牵连?偏偏龙师兄你还步步高升,都快成大师父的心腹了!”
“我是师父的弟子,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龙川看着楼下,一片漆黑中辨不清哪里是墙头哪里是道路哪里又是树丛。
“你总这么说!”江雨光提高了音调,可话一出口又后悔了,干巴巴地咳嗽一声后继续说道,“可咱们做了这么多事,到头来我被发配到这鬼地方也就罢了。今日的英雄大会,我已经从送饭食来的仆役那儿听说了,师娘带来的那个祸害倒是将目标引到天星山去了。可他到底是师娘的人,也就是师父的人,在做下了这等事情后,师父怎么能够撇得开干系?这不是将师父往泥潭里越扯越深吗?你说咱们做的这都是些什么事啊!”
“我看我们怕是斗不过大师父了。”龙川淡淡地说着,似乎是在与江雨光讨论今日晚餐那一道菜肴最合口味一样平常。
“什么?”江雨光闻言却几乎跳了起不,“你现在跟我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龙川根本没看江雨光,而是继续仔细地观察着楼下,试图分辨出楼下复杂的地形分别都是些什么,“如你所说,我只是觉得咱们做过的事都没什么用。”
“你这是在责怪我了?”江雨光一激动起来说话便带上了鼻音,听起来瓮声瓮气地像是他的头被套在了缸里似的,“我所有行动不都是你暗中授意的吗?将行云师兄伤重的责任推到妖女身上、质疑行云师兄好转的原因是大师父动用了妖女的禁术,还有阻止妖女逃走将其重伤,哪一件不是你的主意?就算是这些行动都没起到作用,你也不能将责任推到我身上!你不能因为这样就对我置之不理吧!”
“可是你处处帮助我,当真是为了维护师父吗?”龙川似乎在楼下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便收回了目光直视着江雨光,“若当真是如此,师父受到欺压误会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如何会在这时反应如此强烈?”
“这个,”江雨光一时语塞,说起话来便结巴起来,“我,我只是看形势愈发紧急,心中着急而已。”
“当真?”
“当真!”江雨光忿忿地回应道,“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
“当然有什么!”龙川提高了音调往前迈了两步逼近江雨光,迫使他背朝着栏杆退了两步,“你如此积极不过是为了报复将你毁容的林倩儿!当初我让你想办法阻止她逃走给她点教训尝尝,可没让你伤她性命!那日若不是我出手相帮,她岂止是眼下会瘸腿的重伤,分明就会性命不保!你巴望着这次英雄大会能将她给料理了以泄你心头之恨,却不料抹布牵扯出的却是天星山。你哪里会关心对师门、对师父有利之事,你只在乎是否能除掉林倩儿罢了!”
江雨光不停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栏杆再也无法挪动一步。他扭头看了一下楼下的一片漆黑,接着转回头看着龙川,胆怯又疑惑地说道:“龙师兄,你这是?”
龙川突然抬起手掌,劈头盖脸朝江雨光打了下去。江雨光惊呼一声,下意识地闭上双眼伸出双手交叉在面前格挡。然而,他的手臂却没有迎来预料中的重击。
一阵木料断裂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雨光猛地睁开眼睛。眼前所见到的是昏暗的烛光下龙川冷若冰霜的脸飞快地在往后退,不过片刻之后,当龙川的脸竟开始下沉消失时他才意识到,正在移动的不是龙川,而是正后仰着往下掉的自己。他没能想太多,甚至没有来得及叫喊。断裂的栏杆砸向地面发出一阵“噗噗”声,接着他便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