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尽的时候,一只鸽子拍打着翅膀“扑簌簌”地落在了龙川的窗台。
鸽子在窗台上来回走动,发出“咕咕”的声音,像是在抱怨倚窗而立的人对它视而不见。
龙川双手抄在胸前,当真是打算将这只几乎每日都会飞临他窗台视为无物,让它自己等得不耐烦了然后原路飞回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鸽子倒是秉承它主人执拗的个性,“咕咕”叫着在窗台上不停地来回踱步,没完成任务前就是不走。
龙川暗暗骂了一句,不自觉地捏了捏拳头。听得他关节“咯咯”作响,背对着他的鸽子猛地回过身来。不知是不是龙川自己心中有鬼的缘故,他眼下看这鸽子,总觉得它瞪着眼睛在责备于他。他无奈地松开拳头,忍不住笑自己竟跟一只鸟儿置气,自顾自摇摇头便将手伸向了鸽子腿。
腿上绑的小竹筒里的字条被取出后,鸽子发出一阵满意的“咕咕”声,拍拍翅膀,一刻也未作停留便飞进了夜色之中。
“你这畜牲倒是机灵,生怕我将你宰了熬汤喝么?”龙川手中捏着小竹筒,看着鸽子消失的方向,傻里傻气地自言自语。他将那被卷成了一个卷儿的字条顺手放在了方才那死心眼儿的鸽子站的地方,又抄起了双手在胸前,凝视着院子里沉沉夜色。
不过一会儿功夫,那小纸卷竟也似那聒噪的鸽子一般叽叽喳喳咕哝起来。龙川皱起眉头,试图从院子中不断传来的姜云楷那一惊一乍的怪叫声里辨出那纸卷究竟在说什么。好半天后,也许是这个被请来替尹恒疗伤的大夫终于称了他的意,姜云楷不再发出声音。这时,龙川才发现,那静静躺在窗台上的小纸卷,竟似生出一张嘴巴,而那嘴巴发出的声音不是丁雪原的又会是谁的!
龙川闭起眼睛,抬起双手使劲儿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待他再次睁开眼时,一切终于恢复了正常。小纸卷静静地躺在窗台上,屋外的细细风儿丝毫未能将它吹动。龙川又捏了捏自己的鼻梁,终于将手伸向那纸卷。
毫无意外,小小的纸条上密密麻麻写的全是责备龙川的话。无非就是今日万家楼发生了陌生人闯入又逃脱,林倩儿试图逃脱最终负伤被擒,如此重要的事件发生,他为何不及时通报。
龙川略略看了看纸条,用右手拇指与食指拈着展开的纸卷一角,将其靠近窗边一支已经点燃多时的蜡烛。倾刻间,本就卷曲的纸卷在火焰的舔舐下卷到了一个奇怪的角度,随即便从中心开始发黑。而那发黑的中心,又迅速变红,一丛火苗腾起,一眨眼便将这小纸卷烧成了灰烬。
许和书在议事厅里不停地来回踱步,看得万致远眼前发花,生怕他会将地面踏出窟窿。
“我说老二,你都来回走了多少遍了?”万致远忍不住又责备了一句。
许和书这次停了下来,嘟囔道:“不管走多少遍,我还是那句话。”
“什么话?”万致远这许多年来头一次在与许和书的对话中感到了劣势,却仍旧气势逼人,全然不像是一个被形势逼得没有办法的人,“一定要处置李姑娘?”
林倩儿这一闹,已然将万致远任何企图维护她的理由给闹得没有了,活生生地将许和书推到了主动的位置上。许和书却浑然不觉这一点,只是依着自己的性子小心翼翼地发着牢骚:“若是不处置了她,如何向满门的徒弟们交待,如何向外头虎视眈眈的人交待?”
“交待什么?”万致远一听这话便怒了。
许和书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咽了一口口水才继续说道:“不就是大哥你自己做出的事,何苦非要逼我将话说明。”
万致远猛地拍了一下手边的茶几,震得瓷制的茶具一阵”叮当“作响:“从先前当着徒弟们的面开始你就如此胡说八道,你到底从哪儿听到的这无稽之谈?”
“怕不是无稽之谈吧。”许和书嘟囔道,“这世上哪有如此玄妙之事。”
“老二!”万致远此涨了面皮,再次重重地拍了一下茶几,几乎将茶几拍散架。
“本来就是如此!”许和书见万致远死不承认便也来了气,“你在弟子们面前不承认也就罢了,当着我还如此扯谎有什么必要。或者,大哥你一直都当我是傻瓜不成?”
“你在说什么浑话?”万致远知道许和书脑子不好使,一旦他认死了某件事,任凭你说破了嘴他也不会相信。只是他此刻会如此坚信自己当真是利用了林倩儿救活万行云,必定是门中已传遍了这个谣言的缘故。一想到这个,万致远不觉感到一阵阵后背发凉。
见万致远露出惊慌的神色,许和书不禁一阵得意:“大哥你终究还是藏不住的对吧?”
“对个屁!”万致远急得说起了粗话,“你说行云康复之事玄妙,我亦深觉玄妙,这当是老天爷体察我,故而降下恩赐。”
“大哥何时信起老天爷来了?”许和书不无讽刺地说道,“大哥不是向来都说只信自己,不信天命的么?”
“这事不是天命又是什么?”万致远此刻终于是理解了浑身是嘴都说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气许和书咄咄逼人,更气自己明明清白却无从反驳。
“不是天命,便是大哥悉心安排呗!”许和书翻着白眼,说得轻描淡写,一字一句却如同一记记重拳砸在万致远胸口上。
“如此说来,”许和书将话已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万致远不由得苦笑起来,“眼下万家楼上下已跟老二你一条心,认定了我万致远擅自利用魔教禁术以谋私利?”
“这倒不是。”许和书摸了摸鼻子,对万致远这近似妥协的话感到很不适应,“不过是弟子们都有此怀疑罢了。”
万致远冷笑着摇了摇头:“老二哪,你一直说你傻,可为兄的眼下看来,傻的那个哪里是你,分明是自以为聪明的我!”
“大哥你这话是何意?”许和书言辞诚恳,可在万致远听来却讽刺无比,“当着弟子们我也说过,行云是大哥你的亲生儿子,就是我的亲侄儿,是我万家楼的希望所在。为了救他,就算冒天下之大不韪,不光是我,万家楼上下都会毫无异议。大哥你错就错在瞒着我们,而且在事发后仍不愿相信我们,却非要寻其它理由来遮盖此事。我自然是舍不得烟儿,可这却不是我非要揭穿大哥的主要原因。我如此冒犯大哥,实是为了大哥你好,希望你能及时纠正错误,以免越陷越深。”
万致远听了许和书一番话只是摇头苦笑:“没想到老二你的口才竟也如此好,这么些年来,要装作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乎,可真是委屈你了。”
“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许和书涨红了脸,“我好言相劝于你,大哥你又何必一直推诿不认,还将责任往我身上推?好叫大哥知道,我纵然敬重大哥,却也绝不会任由大哥做出危害万家楼的事来。”
“如此说来,大哥便只得奉陪到底了?”万致远笑着说出这句话来,许和书却听出了一股深深的寒意。
龙川将烧成灰烬的纸卷散到了院中,灰烬飘飘散散,融进了风里,融进了泥土里。隔了数重院落的议事厅中的一番争执就像发生在龙川眼前一样,他只用心不用耳朵便听了个明明白白。
快要结束了。龙川握紧了拳头,不断地为自己鼓气。没有什么能阻挡,当初那个失去一切的小孩子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