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川平白无故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其实眼下这屋里并没有外人,只有许和书和他的这几个贴心弟子。
尹恒略带怨恨地看了正自满脸歉意的龙川一眼抱怨道:“龙师兄莫不是有不同的想法?”
龙川低下头揉了揉鼻子,看着一脸焦虑的许和书道:“龙川跟师父自然是一条心,绝无二心。”
“说得好听!”尹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儿,不无怀疑地嘟囔着,“成天在大师父鞍前马后跑得欢快的人是谁呢?”
“好了,尹恒。”抢在了姜云楷前头劝阻尹恒的竟是许和书,他左右看了看在场的弟子,干巴巴地咳嗽了一声,似乎是在酝酿感情,随即用一种近乎于讨好的语气对尹恒说道,“师父我自知无能,遇事还得你们多担待着。你们师兄弟间就不要再生龃龉了,否则为师的该如何自处。”
许和书低声下气的姿态让龙川大为惊诧,不觉更加局促不安。而尹恒却一根筋不愿作罢,转向龙川阴阳怪气地说道:“有些人怕是觉得在别处捡不着好了,做浪子回头状罢了。”
“你少说两句。”姜云楷如同往常一样一边小心观察周围人的反应,一边小声地劝尹恒。
被姜云楷一劝,尹恒反倒来了劲,抻着脖子让自己显得气势汹汹,指着龙川鼻子说道:“当初行云师兄昏迷不醒,好转无望,他便迅速巴结上了大师父。以为大师父失了行云师兄便会瞩目于他,可谁知苍天有眼,行云师兄吉人天象又好了。他眼下不过是眼见自己再继续巴结大师父已无好处可捞,这才回心转意而已。”
“胡说八道!”许和书拍了一下桌子,随即又后悔自己突然发怒,便立刻收起了怒容,语重心长地对尹恒说道,“尹恒你多心了,咱们万家楼本为一体,你师父纵有替你大师父办事的时候也在情理之中,你又何必诸多揣测以至引起同门不睦呢?”
尹恒本就憋着一股气,听得许和书偏帮龙川的话,顿时不乐意了,也不顾在一旁使劲拽他袖子的姜云楷,气鼓鼓地说道:“若是咱们当真是一家人,此刻咱们这又是在商量什么?”
许和书闻言顿时涨紫了面皮,一直默不作声的龙川这时严厉地看了尹恒一眼说道:“尹恒,你适可而止!”
尹恒见许和书露出窘态,顿觉自己失言,在姜云楷责备的目光里向许和书道起了歉:“弟子失言,望师父宽宥。”
“师父,”姜云楷见尹恒服软,立刻帮他打起了圆场,“尹恒绝没有那个意思,他不过是太过忧心师父师娘眼下处境,有些,有些口不择言罢了。”
许和书尴尬地一笑,轻轻摆了摆手道:“他不是那个意思,那那个意思是什么意思呢?”
这绕口令一般的话语听在众人耳朵里,却都如同大白话一样清楚,众人皆不由得低下头来,似乎在他们眼前正摆着一件观之不雅的物件。
见众弟子皆默然,许和书反倒表现得释然了,他先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接着才说道:“我们在这里关起门来商量如何对付你大师父,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你们心中对此有疑问,我也理解。”
“我并不是对师父有疑问,”尹恒急急辩道,“我们自小便跟着师父您,您就如同我们的父亲一般。您的事便是我们的事,我们怎会质疑您。”说这话时,尹恒看也不看龙川,只盯着姜云楷,在看到对方频频点头后他才又看向许和书,语气里带上了不屑说道,“弟子只是忧心若有些心怀叵测,误了师父的大事便不值当了。”
龙川面无表情,亦是看也不看尹恒,似乎对方方才针对自己说的这番话他一个字也不曾听到似的。
见龙川不辩解也不反驳,尹恒更加来气,正准备再说什么时却被许和书挥手打断了。
“师父当然不会疑心你们任何一个人。”许和书重重地强调了“每个人”三个人,依次看了看在场的三个弟子,自责地说道,“为师的无能,倒是连累了你们。”
“师父万不可如此妄自菲薄,”龙川正色说道,看那神情,仿佛镇定自若的龙川才是这间屋里的说话算数之人,他一说话,所有人都不自觉地抬起头来看向了他,而他也不似许和书一般每逢这等众目睽睽便心慌意乱哑口无言,说起话来一如平常,沉稳流畅。这时只听得他继续说道,“师父是弟子们的主心骨,若是没有师父居中,咱们这条船各划各的,怕是永远都只能在原地打转等着最终沉入水底。”
尹恒先前见许和书因为自己一番莽撞言语而陷入自责,顿觉愧疚,原本已经打定了不再与龙川争执,免得再引起许和书不快。可现在听龙川一席话,却觉得其句句针对自己,已经熄灭的火气再度又蹿了起来。可这次不待他开口,龙川却一反常态朝着他摆摆手严厉地说道:“尹恒你先安静,眼下还有重要事情等着处理。”
尹恒被龙川拿这个借口一压,顿时无话可说,只得不情愿地闭紧了嘴巴,等着许和书继续说。
见弟子们都安静下来,许和书扭捏了一阵,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如为师方才所说,所谓牺牲你们师娘以换取万家楼与肃魔盟干戈平息,这简直是无稽之谈。烟儿一介女流,虽出身青楼,可她哪里能与眼前之事扯上关系?”
“师父难道您还不明白吗?”尹恒脱口而出,显得有些急躁,“眼下大师父与肃魔盟皆有讲和的意思。而所谓的和,便是各人各退一步。肃魔盟不会将万家楼赶尽杀绝,而我们也必须做出一点儿样子,好让他们下得来台。”
“不错,”龙川一点儿也不避嫌,附和着尹恒说道,“无论肃魔盟是否知晓行云师兄这件事纯属无稽之谈,眼下他们既然已有讲和之意,便说明他们已经改变了目的。即从毁灭万家楼,变成从万家楼讨到些好处。”
“不错,不错。”许和书连连点头,“又或者肃魔盟已经大概明白了行云这件事是他们误信传言,然而讨伐行动已经开始,骑虎难下,总不能平白无故又结束这次行动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若是如此,肃魔盟各门派怕是今后再也无颜面对江湖同道。是以眼下,他们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能让自己有台阶下的办法来。”
尹恒摇摇头说道:“他们眼下只需要一个理由罢了。至于到底合不合情理,哪里会有人在乎。而重要的是,咱们明明占着理,大师父却不愿以事实说话,非要顺着对方铺设的并不合理的道路走下去。这看起来,多少会让人觉得他在针对于我们。”
尹恒的话说中的许和书的心事,可一想到要与万致远对立,他又立刻像乌龟似地将头缩了回去,什么话也不说。
龙川却摇摇头,表示并不赞同尹恒的说法:“大师父或许也有苦衷。若是要将行云师兄康复这件奇迹般的事情向外人说清楚,那就必须得将行云师兄搬出来。大师父爱子心切,哪里容得下那些人像看猴子一样挨个儿来看行云师兄。”
“为了不把行云师兄牵扯进来,便要牺牲烟儿吗?”许和书又是愤怒又是伤心,“照他们的意思,驱赶了出身青楼的师烟儿,那咱们万家楼说的话便增加了可信程度,这简直是胡扯!”
“对,”龙川紧接着便说道,害怕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对方的声音却又清晰又真实,“还有更重要的是,若是依此行事,不仅委屈了师娘,还会让师父您陷入众人鄙视唾弃的深渊。自此,师父就会被打上一个受青楼女子蛊惑,不理门中事务,糊涂荒唐行事的烙印。从今往后,您将再也无法在江湖同道面前立足,更加没有了资本与大师父一争长短。”
尹恒此时的恍惚感更加强烈了,眼前这个一心为许和书着想,处处针对万致远的人。难道就是前些日子还背着许和书偷偷替万致远卖命的龙川吗?
“无论大师父是不是有这个意思,师父您都应当据理力争,万不可轻易应允此事。”龙川神情严肃地看着许和书,与其说是在提出建议,倒不如说是在下命令,“师父您向来淡薄名利,从不愿与大师父相争。可眼下却是不得不争之时,若是不争,您与师娘均会遭遇异常的艰辛与难堪。可是争了,不仅可保得您与师娘安好,也不会对大师父造成什么损害。不过就是向肃魔盟解释需要多费些口舌与时日罢了,您可一定要劝服大师父。万不可草率便让师娘与您成了替罪羊。”
尹恒歪了歪头,仔细打量着龙川,就仿佛是不认识他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