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沈烟的面向许和书禀告门中事务让龙川很是不自在,特别是每当自己说了什么首先做出回应的人渐渐变成沈烟后,更让他无比气恼。
所以这天清晨,在沈烟回应了一句“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后,龙川选择了无视沈烟,定定地看着许和书重复起了自己的话:“师父,弟子想能不能不再关着李姑娘,让她在门中走动走动也无妨。”随即他又补充道,“咱们万家楼自来以守卫森严,这才能完好地保管着众多不该流传于世上的邪术秘笈等物。她不过区区一个小女子,若咱们一直拘着她的事传扬出去,会不会让人觉得咱们万家楼有些不近人情?”
沈烟似乎又想说什么,龙川却在她开口前继续说道:“师父,您看如何?”
“这个嘛,”许和书摸了摸下巴上的胡子显得很为难,“恐怕我得和你大师父商量商量再做决定,我总觉得这女子听话安稳得过分了,反倒让人心中不安。”
“就是,”沈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只茶盏递到许和书手中,“我一介妇道人家,自是不懂江湖之事。可即便是我也知道,哪有人被人家捉起来了会心甘情愿毫无怨言的?她既然表现出这般模样,说不定呀,暗地里可是谋划着什么呢?”
“她能谋划什么呢?”龙川恭敬地问道,“敢问师娘,可否指教一二?龙川眼拙,至今未看出端倪。”
“哎呀!”沈烟夸张地惊呼一声,“我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你说呢,老爷?”
许和书放下茶盏,抿着嘴点点头:“你师娘的意思也是我的意思,当然了,这个事我们说了也不算,还得与你大师父商量一下。”说着他又摸起了自己的胡子,“自从你大师父带回这个女子,因为行云的伤势,咱们还一直没腾出空来考虑这个女子的事。这十几年,人人都在找她,可眼下找到她的,倒不知该拿她怎么办了。”
沈烟用手帕掩着嘴轻笑了一声,俏皮地说道:“人在老爷手中,或蒸或煮都随老爷心愿!”
许和书被逗乐了,拉过沈烟的手拍了拍,让龙川的眼睛该往哪里放都不知道。
“那今日弟子就先告退了。”龙川朝上坐二人拱拱手。
“也好。”许和书点点头,“今日新伊始,门中杂事也多。你大师父一直守着行云无暇理会门中事务,他座下弟子也多半出门寻医问药去了,你就多担待些。”
“是,弟子遵命。”龙川低头行礼,快速退出了客厅。
陆寻裕被龙川留在客厅外头呆着,见三人在里面说个没完,正准备扒上窗户偷听一番,却见院里院外时时都有万家楼弟子在走去巡查,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一直耐着性子等着。
一见龙川出来,他立刻迎了上去问道:“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龙川难得地表现出了一副气恼的模样。
陆寻裕撇撇嘴道:“看你这样子,估计是办砸了吧!”
龙川横了陆寻裕一眼:“此举于我本是多余,我是为了谁才要这么做的?”
“好好好,”陆寻裕赶紧服软,“说说吧,现在怎么样了?”
“我没什么必要对你汇报情况吧?”龙川背起手大步走在前头,“虽说此是帮你圆愿,但怎么做,何时做好,都由我来定。待我做好了再告诉你不迟,又或者我办不成,你也没资格有半句怨言。毕竟,这可是我额外替你做的事。”
“你既然说了,就要算数的。”陆寻裕像个小孩子似的嘟囔起来,“怎么能随便说说。”
见陆寻裕急了,龙川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开始安抚道:“我当然会尽力去办成这件事,但相应的,你也应当尽力为我办好应办之事才好。”
“那是当然。”陆寻裕急急应道,“你跟两个丁大侠都不同,我也不必费心思蒙骗于你。互利互惠才是最实际的,咱们有这点共识合作起来自然痛快。”
“你知道就好。”龙川以一个施舍者的高高姿态说道。
陆寻裕虽表现得万般配合,却打从心眼儿里不相信龙川要解除林倩儿的拘禁是为了拉拢自己。
他才不会安这种好心,一定又在计划着什么。就跟他要偷偷医好万行云一样,看起来明明是在做好事,却偷偷摸摸不可见人,定是没安好心。
“你先回去,”龙川走到一条岔路时停了下来,侧过头吩咐陆寻裕,“准备准备你的药材什么的,注意别上人看到了。需要什么告诉我,全部由我来操办。”
陆寻裕往前凑了凑道:“这么说你都安排好了,刺客什么时候来?”刚刚问完他就捂住了自己的嘴,“我多嘴了!你自便吧,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看着陆寻裕飞快跑开的身影,龙川总觉得不安。天星山派来这个小子确实更能掩人耳目,可他诡计多端满嘴都是假话,连丁雪原也上了他的当。要跟这样的人合作,一方面得注意万家楼众人的眼光,另一方面还得注意他本身是否居心不良,实在不是一件好差事。他叹了叹气,快步朝着安置万行云的院子走了去。
“大师父。”龙川一进卧室便看到了万致远。
“你来啦!”万致远抬起头,虽满眼血丝眼眶青乌,眼神却依旧明亮,一眼便看出了龙川欲言又止的犹豫模样,“你要说什么?”
“其实,”龙川小声道,“昨天又有人前来吊唁。”
“混账!”万致远一拍桌子骂道,眼睛看向床上躺着不动的万行云,气愤之情溢于言表,“他们这是合起伙来给咱们找晦气吗?”
“大师父,弟子有一事欲奏请大师父决断。”龙川行了一礼,严肃地说道。
“你先坐下。”万致远这些日子熬得人精瘦了些,似乎也熬掉了些戾气,一直陪伴儿子左右让他不知不觉间多了几分人情味儿。“这些日子多亏了你,现在门中事务你自然比我清楚,你要做什么只管说来听听就好。”
“大师父,”龙川坐下后说道,“我在想,可否不再拘着李姑娘?”
“不拘着她?”万致远显得很吃惊,“你要知道,当年她娘被囚时,可是被锁于不见天日的地窖之中的。”
“弟子知道。”龙川答道,突然感觉自己编造许久的话有些尴尬,却还是硬着头皮说道,“行云师兄过世的谣言已经四起,从今往后,前来吊唁之人肯定会越来越多。这些人当中,非是弟子妄言,恐怕并不是全是为师兄而来。只不过,师兄给了他们一个前来万家楼的机会,好让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窥探窥探咱们,特别是李姑娘。”
“说下去。”万致远不时看看万行云,似乎是希望自己不经意一个转头便可以看到他推开被子坐起来。不过每一次希望都无一例外地落空让他显得很是疲惫,根本不愿思考,于是赶紧催促龙川继续说下去。
“弟子冒昧,”龙川倾身向前说道,“李姑娘武功高强,若是想逃走,当日在百里山、万家楼多的是机会。而弟子等人在山中亲眼目睹了其知道身世的经过,想来定是受了极大打击,打算牺牲自己以换得亲友安宁。这种行为弟子虽不甚了解,但想来是这些达官贵人家的小姐自小被灌输的思想吧。”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见万致远点点头后才接着说道,“从她自身来讲,她没有要逃走的意愿,从咱们万家楼来讲,也有她攻不破的防线。解除她的拘禁,一来能在外人眼中展示咱们的光明大度,二来亦能使李姑娘对大师父心怀感恩。”
“心怀感恩?”万致远琢磨起了这个词,眼里突然掠过一丝不寻常的凌厉之光,“你在暗示什么?”
“弟子并没有暗示什么。”龙川回答得很坦荡,“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山不转水转,难保不会有一天这个小恩惠会派上大用场。”
万致远不知这个年轻人年似正直无私的态度底下藏着什么,又或者什么也没藏,只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可他终究不放心:“此事你师父那边怎么说?”
龙川咬了咬嘴唇,一丝为难的神色一闪而过,却清清楚楚地被万致远看在了眼里。
“你有什么话可以尽管跟我说。”万致远朝龙川点点头以示鼓励。
“师娘似乎不大乐意。”龙川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哦?”万致远一下子豁然开朗,明白了许和书座下这位得意弟子为何会找到自己商量事务,“想来我荒废门中事务这段日子,咱们门中的变化可不小啊!”
龙川咬着嘴唇,低下了头:“弟子无能。”
万致远冲龙川摆摆手,心里顿时有了主意:“你说得对,就按你说的去办。”
龙川像是没料到万致远会答应下来此事,一时显得有些错愕,竟忘了要答话。好半天他才想起来,随即立刻站起身来朝万致远行了一礼:“弟子还有一事。”
万致远点点头:“你说。”
“是。”龙川答道,“行云师兄伤重之事,至今原因不明。李姑娘的嫌疑尚不能排除,为免发生意外,弟子请求大师父让弟子亲自看护行云师兄。”
万致远显得很是感动:“难为你操心了。”
“这是弟子份内之事。”龙川答道。
“那好,都按你说的办。”万致远说道,“有你在,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那弟子就先行告退,”龙川行了一礼,“先将各项事宜安排一下。”
龙川退出万行云的卧室后,一脸局促不安的表情顿时一扫而空,身后传来的一阵阵似有若无的困惑叹息声让他不禁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