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楼的除夕显得有些冷清。
万致远一直没有在宴席中露面，主持宴席的是往年一上桌便喝得醉醺醺一直从头一年睡到第二年的许和书和新夫人。许和书笨嘴拙舌从头到尾没说出一两句完整的话，倒是一向不怎么在弟子们面前露面的许夫人主持了大局。中秋夜在哨楼值守以及后来赶去哨楼的弟子们惊讶地发现，当时那位局促不安几乎歇斯底里的夫人，竟变成了眼前这样的落落大方、举止得体。
许和书看着四下里张罗一切的沈烟，虽未饮酒，却不觉微醺，仿佛觉得自己身在梦境之中。
“老爷？”沈烟递上一杯酒轻声唤道。
许和书回过神来，眼前的酒杯里倒映出沈烟精心描画过的眉眼，眼泪流转、脉脉含情，让许和书看得如痴如醉。
“怎么了，我的夫人？”许和书含笑道，“你不是一早便吩咐过不许我饮酒来着吗，怎么这会儿又？”说着他指了指眼前的酒杯。
沈烟盈盈笑道：“今日除夕，阖家团圆，老爷既已将一切事务打理妥当，与众弟子浅酌一杯又有何不可？”
许和书接过酒杯，朝沈烟微微举了举杯：“是陪我能干貌美的夫人喝一杯。”
沈烟抿着嘴，轻轻拨开许和书朝她的腰枝上揽过来的手，含笑嗔怪道：“弟子们都看着呢！”
许和书微微脸红端正了坐姿，放下酒杯后双手握住了沈烟的手：“烟儿，得你，我之大幸。”
沈烟轻轻摇了摇头随即抬眼直视着许和书：“我能做什么，我能得到什么，全凭老爷，”说着她似是不经意地扫视了一圈堂下正恭敬地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的弟子们，“我想，这就是人们所说的妻凭夫贵吧。”
许和书眯起了眼睛，看着灯烛下明**人的沈烟，似乎她全身都发着光，让他不禁心头热了起来。他一手执起她的手，一手端过一只斟满的酒杯，在这严冬之时带着满面春色站了起来从容地向众弟子敬酒，头一次有了一派掌门的架势。
宴会场传来几声爆竹响，许燕佳身子一晃，托腮的手顿时从桌上滑落，瞌睡一下子就被吓跑了。
“怎么了，就到午夜了？”许燕佳伸了个懒腰，突然觉得有点儿冷，随即又抱起了双肩缩作了一团，“怎么这么冷？”她哆嗦着问道，转头看了看周围，发现尹恒跟姜云楷跟自己一样，正靠着桌子打瞌睡，林倩儿却不在屋里。她正要起身却见林倩儿跟着自己的侍女小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走在前头的林倩儿手中拎了一个竹筐，里头装着满满的一筐黑乎乎的东西。走在她身后的小喜歪着身子，双手朝着同一个方向吃力地拽着一个像爪子一样的东西，那东西下头吊着一个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盆子，里头的炭正烧得旺，红彤彤的像傍晚时的云霞一般。
许燕佳一拍桌子气呼呼地骂道：“你们两个猪头，还不快去搭把手！”
睡眼惺忪的两人本不想挪动，可傍晚时分挨的打此刻还在隐隐作痛，让他们不得不有所提防，便强撑着站了起来。姜云楷快步走到林倩儿跟前，从她手中接过了装炭的竹筐。尹恒则和小喜几番拉扯后才将火盆拿到了自己手中，在走过门槛后的几步后又放了下来，并随手将原本摆放在屋里几乎已经熄灭的火盆移到了一边。
“快来烤烤火。”小喜一边说一边走向许燕佳替她扯了扯方才睡着后滑落到肩膀下的披风。
尹恒和姜云楷也跟许燕佳一样，冷不丁从睡梦中惊醒，正自冻得哆嗦。此时见了新火盆，立刻将自己坐的椅子挪到了火盆边，伸出手脚取起暖来。
“倩儿小喜你们也来吧。”尹恒才烤了烤手，立刻又站了起来，拉过两把椅子，招呼还站着的两个人坐下，几个人围着火盆坐成了个圈。
“白雪纷纷，除夕佳节，围炉取暖，感觉甚是温暖啊！”姜云楷暖了暖手脚，整个人顿时舒展开来，不禁感叹道。
“温暖个屁！”许燕佳将自己的椅子往火盆边拉了拉，踢了紧靠着她的尹恒一脚，引得隔她老远的姜云楷使劲儿往后缩，差点掀翻椅子。
“小姐，你别闹了！”小喜正准备坐下，赶紧替姜云楷扶住了椅子，“傍晚时你追着这两位满院子跑，不是才被新夫人训斥了吗？”
许燕佳猛地蹦了起来，椅子被重重地向后推去，“刺啦啦”一阵响后双撞上了桌子才停下，小喜刚刚稳住了姜云楷，正当所有注意力都被这阵响动吸引过来时，却不料站起来的许燕佳三两步蹿到了她跟前，伸手就揪住了她的耳朵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的小畜牲！什么，夫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
小喜吃痛，歪着头想挣脱许燕佳，却被她越揪越紧痛得她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好了，你这是干什么！”林倩儿见尹恒和姜云楷都不敢动，立刻走到许燕佳身边将她的手从小喜耳朵上掰了下来。
小喜捂着耳朵跳到一边，哭哭啼啼地抱怨道：“你自己心情不好，拿我撒什么气！我不叫她夫人叫什么？你当着老爷的面不也得规规矩矩地叫她小娘吗？”
“你这个死丫头！”许燕佳被林倩儿拦住，仍不放弃朝小喜挥舞拳头示威，“都怪我平日里将你惯得太好了，竟然如此没大没小，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嘴！”
“好了！”林倩儿叹了口气，双手扼住许燕佳两只手腕让她动弹不得，随即又转头看向小喜，“今夜你就不用在此伺候了，先回去休息吧！你家小姐今晚上挺不正常的，你别见她的气。”
“谁不正常！”许燕佳嚷了起来。
“哼！”小喜抹了抹眼泪，拿起窗台边一个灯笼，一边点燃里头的蜡烛一边说道，“反正我是个下人，就随她怎么折腾吧！”
许燕佳一时语塞，仿佛有一顶巨大的锅从天而降顶在了她脑袋上，顿时让她喘不过气来。
“走吧，走吧。”林倩儿向小喜使使眼色，催促她快点离开。
小喜怨恨地瞪了自己的主子一眼后，提着点燃的灯笼走了出去。
“你放开我。”许燕佳看小喜已经走出院子了，便扭动着身子要林倩儿放了她。
林倩儿丢开许燕佳后自己坐回了火盆边，跺了跺沾上雪的脚，看也不看对方说道：“小喜说得对，你受了委屈也不该发泄到别人头上。”
许燕佳气鼓鼓地拉回椅子坐下，跷起了二郎腿想让自己显得大气一点儿：“我哪有？”
屋里三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她，看得她不自在起来，不由得往后缩了缩：“就算有一点点又怎么了？”
林倩儿捡起火盆边的一支充当烧火棍的树枝拨了拨了火炭，红色的火苗顿时蹿出，一阵温暖开始在四人间漫延开来。
“人和人在一起是缘分，”林倩儿难得地回应着许燕佳，“本以为会一生在一起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走散了。”
许燕佳抄起双手在胸前不以为然地说道：“不是人人都跟你似的是魔教后裔，好好活着怎么会跟人走散。”
尹恒朝许燕佳挤挤眼，示意她不要提林倩儿的伤心事，却反倒惹得许燕佳一阵白眼。
“人生际遇哪里说得准。”林倩儿并没见气，也不见伤心，而是继续说道，“万一她走出去在雪地上滑倒就此摔死了那怎么办？”
“呸呸呸！”许燕佳连连朝火盆里吐口水，“大过年的你说点儿好的行不行！”
“我倒是能说好的，可你能做点儿好的吗？”林倩儿带着点儿恨铁不成钢的气愤，“你不珍惜的东西，也许是人家求也求不来的！”
许燕佳似乎被说动了，有些羞愧地垂下了头，放下了双手在膝头上绞扭起了手指：“我不过是气昏了头，说话语气是重了一点儿。不过拧拧她的耳朵，她又不是没拧过我，用得着这么激动吗？还跟我那么凶，真是要翻天哪！”
“除了在雪地滑倒，”林倩儿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万一灯笼引燃了床单，悲伤过度根本无心观察周围情况的她肯定逃不出着火的屋子不是吗？还有啊，她这大过节的器哭哭啼啼，若是扫了你爹和后娘的兴致，也许会被你那个后娘给打死。还有，”
“好了好了！”许燕佳举手投降站了起来，“我这就去将她追回来，诚心诚意地向她道歉。”说着她竖起食指将手挪到了胸前，“她爱拧我耳朵就让她拧我耳朵，这总行了吧。”
“窗台上还几只灯笼呢，”林倩儿指指进入门的窗台，“记得还回来就好。”
许燕佳忍着心里的焦急，一直到走出院子后才跑了起来。听到脚步声的三个人不由得都露出了微笑。
“这个燕佳，”尹恒揉揉方才被踢痛的腿，“明明没有坏心眼儿，却总是把事情搞砸，让人总以为她是故意的。”
“这样也挺好的啊，”林倩儿看着屋外不时升到半空中的烟火，“吵吵闹闹，相亲相爱。”
“真是肉麻。”姜云楷缩了缩脖子，夸张地抱怨起来，“别说这些文绉绉的话了，既然燕佳不在了，咱们是不是再继续讨论讨论白天讨论的话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