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吉祥与楚月已经有了经验,进城前会装作寻找失散同伴的模样绕着城门转一圈,看看城门口是否有通缉宋吉祥的文书。
此时临近黄昏,天空阴沉,眼看着一场绵绵秋雨又要落下。无论是进城还是出城的人都行色匆匆,几乎没有人在城门口张贴各种告示的墙壁前驻足。
早就换上了厚重秋衣的楚月站在城门前当风处,还是冷得缩起了脖子。跟她一样将自己裹在厚厚粗布衣服中的宋吉祥也耸着肩膀不停地跺着脚。
告示墙虽然被层层叠叠的各种纸张给贴满了,可仔细看看,这一墙的各种文书说的都是些陈年旧事。好些纸张被雨水打湿,墨迹已经完全渗开,完全无法辨认书写内容。看起来,这座有些偏僻的小城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值得众人瞩目的大事了。
宋吉祥和楚月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将墙上陈旧的各种告示上一一仔细看过,直到终于确认这上头并没有将宋吉祥画得异常难看的那份通缉文书后,这才相视一笑后双双松了一口气。
二人随即离开告示墙,加入到等候进城的长长队伍中的末尾。就在此时,只见城内一小队士兵喳喳呼呼地从城门洞内钻了出来。
拥挤的人群原本按进城出城分别排成几列的队伍,被这一小股吆五喝六的士兵一搅,队伍立刻就散了。人群中响起了男人的怒骂声,女人尖叫声,孩子的哭闹声,城门口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宋吉祥和楚月二人本就心虚,见此地一乱,立刻从已经没有了形状的队伍末端退了出来,躲到了人群最外围。
那几个士兵手举长矛,粗暴地驱赶开挡住他们去路的人,径直走到了告示墙跟前。为首一个士兵一把扯掉了告示墙上中央最显眼位置的一张纸,朝身后的一个拎着小桶士兵努努嘴。那士兵立刻会意走上前来,伸手进桶里拿住什么东西搅了搅。直到他从桶里拿出一把刷子在方才被扯掉的纸张处抹起来时,宋吉祥和楚月才意识到他们这是在刷浆糊。
看来这是又有新的什么告示要被张贴出来,宋吉祥看了一眼身旁跟他一样紧张的楚月。楚月拉住宋吉祥的手,轻轻捏了捏,同时抿紧了嘴朝他点点头,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不会这么倒霉。
可是,当士兵“啪啪”地拍着纸张将两张告示粘贴牢后移开挡住告示的身子后,虽然被画得很难看但还是依稀能辨认出宋吉祥和李临风面貌的两张通缉文书赫然出现在了墙上。
“大家都看看啊!”领头的士兵拍拍手,让混乱的人群将注意力都集中到了他这里,“这个人,”他指着宋吉祥的画像,“**妇女,连累人命,现脱逃在外。这一个,”他变换了一个站立的角度以便让围观者看清第二幅通缉文书,“这个人,罔顾人命杀害朝廷命官。自有公职在身,更是罪上加罪。朝廷特此悬赏缉拿二贼,如有发现要立刻禀报衙门,朝廷重重有赏!如若知情不报,以共犯论处!”
方才被士兵冲散的人群一听有人遭到通缉,立刻忘了方才被打扰的愤怒,纷纷伸长了脖子往前挤。
见人群如此沸腾,领头的士兵叉着腰,心满意足地点点头,随即招呼手下们更加费力地分开涌过来的人群,趾高气昂地回城去了。
宋吉祥和低垂着头,没有被通缉的楚月不由自主地也跟着他一起垂着头,尽量不引人注意,慢慢地往人群聚集的反方向退去。
人群纷纷往前挤,最里面看清了通缉文书的人急急往后退,希望由自己第一个将看到的消息传递出去。紧跟在第一波人后的人随着第一波人的退出又被挤到了最前面,接着又退出,再将后面一波人挤上前去。人群一波一波地涌上前去,又一波一波地退出来,像是沙滩上的浪涌一般。
宋吉祥和楚月趁着人潮涌动之际,加快脚步退到了人群最外围,不一会儿就跟出城的人混在了一起,往着方才来的城郊方向走了去。
急于赶路的人群因为这难得一见通缉文书,一扫之前的疲惫焦躁,陌生的同行者之间立刻熟络起来,人人都以近乎热烈的姿态讨论起这桩不太体面的案子来。识字的互相交流着对通缉文书上列举人犯的各项丧心病狂行为的看法,不识字的咂巴着嘴对人犯的模样评论得头头是道。
宋吉祥和楚月已经成功地混进了人群的中央,这样既不会因为走得太快而被路人怀疑,也不会因落后太多而被城门处的士兵认出。混入人群中另一个二人没想到的好处就是,借由他人之口,并没有看到通缉文书的二人对文书内空有了一个全部细致的了解。
通缉文书中,宋吉祥被描绘成了一个品行恶劣、不知廉耻,仗着自己父亲为官便处处横行霸道的恶棍。当然,本次对他的通缉并不是因为他一贯以来的恶行,而是他丧心病狂地欺侮了父下属的女儿,导致那名与我一时激愤杀死了企图包庇他的父亲后逃走。同时,他的恶行还使那个不幸受辱的女子羞愤难当以至于离家出走,至今生死未卜。而李临风,则是因为女儿受辱得不到伸张,滥用私刑杀害人命。虽其情可悯
,但终究是犯了杀人的罪过,将自己从一个受害者变成了行凶者。
“呸!”走在楚月身边的一个男子朝地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匆匆瞥了楚月一眼,像是说给她听一般愤愤不平地说道,“照我说,就不该抓那个杀人的下属。抓他干什么,他不过是为民除害了而已。”
宋吉祥浑身抖了一下,楚月赶紧握紧了他的手,拉着他急急往前走了两步想要避开这个信口胡说的男子。
“这话怎么说来着?”人群中有人问起来。
方才说话的男子并没有回答,挨着宋吉祥与楚月二人的另一个人抢先说道:“这有什么好说的?那个狗官,包庇自己混帐儿子的事儿也做得出,指不定平日干了多少缺德事儿呢!这不是为民除害是什么?”
“对对对。”挑起这个话题的男子快步上前凑到说话者身边,“那狗官父子,就是该死!只是可惜了那个女子,想来定是个如花似玉的美女,否则怎么能入了那狗官孽子的眼。”
一旁几个面容沧桑的男从一听这话,木讷的表情突然都变得生动起来,几个互不相识的人像认识许久的朋友一般互相递着意味深长的眼神,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这群乡巴佬,家里是吃粪的么,嘴巴这么臭!”宋吉祥突然间挣脱楚月的手,掉头拦在了几个不怀好意大笑着的男人面前。
“吉,”楚月想要唤宋吉祥的名字,但刚刚说出一个字就打住了,生怕有人记得通缉文书上的名字。
突然被责骂,并没存什么坏心眼儿跟着哄笑的几个老实男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可最先挑起话题的那人却不乐意了,那人走到宋吉祥跟前,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看你这身打扮,不过也是个穷鬼罢了,你替那些狗官说什么话!莫不是没轮到你享用那大姑娘你心有不满了?”说完他转过头不怀好意却对周围听他说话的人投去一抹微笑,引得众人又一阵哄笑。
楚月这下有了准备,趁着宋吉祥尚未说话,一把将他扯到了人群外道路边的草丛中,扳着他的肩膀使他背对着众多的目光,低声责备道:“你干什么!城门口方才才贴出了通缉文书,你如此大张旗鼓与人争执就不怕被人认出来么?”
“哟!”那名男子见宋吉祥被楚月拉走,更加来了兴致,叉着腰在越来越多的人的注视下朝二人阴阳怪气地嚷道,“还带着个小娘子呢!你这么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小娘子可会不高兴的,是不是啊,小娘子?”
“你这个满嘴喷粪的混蛋!”
楚月听到如此轻佻的言语,一时羞愧难当。而宋吉祥趁此机会弯腰拾起了草丛中一块石头,照着说话那名男子便砸了过去。
人群中发出一阵轻轻惊呼声,离路边最近的几个人立刻往两边闪开躲避飞来的石头。宋吉祥的目标也敏捷地一闪身躲开了,石头从人群闪出的空隙间飞过,最后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一头拉车的黄牛身上。
身形硕大的黄牛在拥挤的人群中本就绷紧了神经十分不安,这突如其来的一砸如同一粒火星落在了厚厚的炸药堆上,瞬间便引起了爆炸。黄牛摆动着脑袋“哞哞”地狂叫,四只蹄子不住地刨着地面,激起阵阵如浓雾般的尘土。套在黄牛身后的简陋板车随着黄牛的扭动“嘎吱嘎吱”响着不停地摇晃。牛车的主人扬起鞭子,不停地抽打着牛屁股试图让躁动的黄牛安静下来,却适得其反,鞭打的疼痛反而让这个头脑简单的庞然大物更加暴躁起来。
随着黄牛的突然发作,人群立刻跟着炸了锅。往前跑的,往后退的,往两边挤的,一眨眼的功夫,便将引起这场骚动的始作俑者吞没在了人群中。宋吉祥已经又拾起一块石头在后中,却发现已经找不到目标了。
楚月回过神来,一把夺下宋吉祥手中的石头,拉起他趁此混乱之际偏离大路,跑进了黄昏下的荒野中。